待林川走远一点,地上的人连忙爬起,大家一齐围上张三哥。
“还有气,快点掐穴……”众人一阵手忙脚乱,半晌后,地上的人才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我?没被打死……”他的脑袋恍恍惚惚,半天才清醒过来,吐出了这几个字。
“没死……没死……没死不好吗?”
周围的人集体点头,然后七嘴八舌起来,脸上都带着喜色。
“那小子走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低,小心翼翼地朝两边看去。
“走了……走了……”
“那小子打人跟不要命一样,我都不敢去追……”
“要追你去追,老子可不想再被打。你看看三哥,都被打成啥样了……”
“妈的,我们一群人打他一个,他都没叫一声!”
“那可真疼啊!就跟被牛怼了一样。他打我一下,我要缓好半天。”
“这小子力气咋这么大?也不像练武的阿,身上一点肉都没有。”
“不对阿!他不是背了把剑吗?咋不拿出来砍我们!”
“一看就是假的,他不敢拿出来。”
“你他妈傻啊!不拿还不好,你小子想被人宰了?”
“那倒不是,就是有些怪……”
“妈的,老子心里现在还有点慌。”
“这都拦的啥人啊!都他妈怪马老二,要不是老子听这个狗日的瞎说,说有个什么读书的秀才,带着大把的钱路过,老子也不会放下农活过来……”
“对,都他妈是马老二干的好事……”
“诸位兄弟,我也不想这样啊!我不一样被打了吗!等下我就回家拿点钱出来,给各位赔不是。”马老二有些怕这些人,连忙凑了过来。
“哎……居然被一个毛头小子给打怕了,我都有些不敢再劫人了,万一再碰上这种……”张三哥先是一叹,同时心里又有些后怕。
“三哥……咱们收手吗?”
“家里的粪没挑完呢!我得先走了。”
“我想起来,家里的衣服还没洗。”
“晚饭还没做,等下老娘又要骂街了……”
“我也一样……”
“我也要回去了,婆娘估计又要发飙了。”
“算了……都回去吧。天都快黑了,干不干这行以后再说吧……”张三哥有些心累,挥了挥手,赶走了他们。
众人纷纷离去,连马老二都跑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坐在原地想事情。
刚刚的林川确实把他吓到了,他还以为自己会活活被打死呢!
逼近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特别是林川的那句恶果。
恶果是什么?自己只要继续发拦路财,就有一天会像这样被别人打死在路上吗?
他有些不敢往后想,明明那家伙伤得比自己还重,他不要命了吗?
又为什么不杀自己呢?直接给我一剑,不是方便多了吗?
想不明白,现在脑袋都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他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县城里的医馆走去。
另一边,林川没有停下还在往前走。一路跌倒好几次,又摸着爬了起来。
刚刚急着离开是因为他真的快撑不住了,要是不走,那才是真的惨。万一倒在原地,那帮人会干出什么,谁也不知道。
他闷哼着声音,强忍着一身伤痛,在路上无意识地晃荡了一个多时辰。直至夜渐深时,倒在附近村落的屋前,发出了一声轻响。
前面的屋子里亮起了一盏灯,一个粗布木簪,面目清秀的姑娘打开了门。
她看到门前的男人后吓了一跳,赶紧把门关上。过了一会儿,她又把门开了一道细缝,借着屋内烛光,偷偷观察着外面地上的男人。
屋外那人一身是伤,衣服开了好几道口子,一身的尘土,还有不少血迹。
好久之后,她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样。脸上神色一坚,打开了门,把那个男人拖进了屋子里。
之后的屋子里,又是好一阵忙活。她倒了好几盆污水,累的满头大汗。直到深夜,才往地上铺了床被垫,沉沉地睡去。
林川这一躺,两天之后才睁眼。他看了看四周,又是一处陌生的地方。屋内装饰用的花草比较多,有一丝清香绕鼻,像是个女儿家的屋子。
再看看身上,之前的那些青紫都已经消肿了。几道擦到的刀伤也像敷过了药,闻了一下还有丝熏苦。衣服倒是没换,不过身上挺干净的,破的地方还给缝合好了。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
一位姑娘急匆匆地进来,进来后又转过了身,急匆匆地把门关上。
她一回头,看到林川醒了,脸上有些高兴。但又不靠近,就站在门口对着林川说话,声音有些清脆。
“呀……你醒啦,这都好几天了,你要是再不醒,我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外面的医馆又不能带你去,不然被发现了就完了。”
“姑娘,是你救了我吗?”林川问道。
“没有没有,谈不上救。前几天晚上你倒在我家门口,一身都是伤的。我只是把你弄进来,帮你擦了一下伤口,上了些草药而已。”姑娘双手连摆,示意自己并没有出多大的力。
林川心中一暖,下床双手作揖,一礼到地。
姑娘并不受礼而是让开,有些焦急道:“对了,你快点走吧。马上有人要来了,不能让他们发现你在我这里,不然我们会有大麻烦的。”
听她说的这么焦急,林川不好拒绝,问道:“在下林川,敢问姑娘芳名。他日归来,必有厚报于此。若有差遣,万死不辞。”
说完从搁在旁边,未被动过的包袱里,拿出了一枚五十两的纹银饼,放在桌上。
他身上除了村长给的二十两没有动过,只剩下从黄龙府里出来前,换的一些散钱和一块五十两的纹银。
“不用不用,公子你把钱拿着吧,我用不了这些的。对了,我叫青青,报答就不用了,你还是赶紧走吧。”姑娘的声音好像越来越急了。
林川没有拿回那枚银饼,而是背起包袱,直接出门了。
等他走后,青青姑娘连忙把家里收拾了一遍,然后坐在床上等着。
距离此地万里之遥的神京城里,最内的皇城中,一处大殿前,有位老人与一位身穿明黄衮衣的中年男人正在漫步。
“唉,大劫将至阿!也不知道……这次会是个什么景象?要是天下再不出可以力挽狂澜的人,或许……自这代后,将再也没有后来了吧?”老人在前面,悠悠地道出了这番话。
“太傅……怎么会这样?五百年前不是……”身后的中年人有些着急地问道。
“五百年前只是一个意外而已,文圣大人与外族立下的,本就是千年之约。他老人家也只是帮我们争取了千年的苟延残喘,把时间拖到了今天呀!哎……”老人叹气连连,摇了摇头。
“怎么会?现在可是远远不如千年之前阿!难道……这真是天要亡我们?”中年人也是第一次听到老人说出刚才的话。
“我知道,老家伙们也都知道,你也该知道了。也许,他们用不了多久就会来临。而陛下……也会成为最后的亡国之君啊!”老人当着大齐皇帝的面,说出了一番惊世骇俗的话。
“那柳师……”中年人又问道。
“那个老家伙指望不大了,虽然确实有一些可能。但是……我更想看看这代的苗子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啊!”老人感叹道。
身后的中年人有些沉默,没有再接着问下去。
“穆儿啊!你放心吧。到时候,我们这些老家伙,肯定会走在你前面的。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早都已经活够了。说不定好几个都闷着破了境,只是不说罢了。”老人笑了笑,转过身来,把手搭在了皇帝的肩上。他比皇帝还要矮一些,要把手往上伸才能碰到他的肩。
这幕景象在外人看来,不仅是逾越了礼制的大不敬,而且,还有些滑稽。
“太傅……”中年人的声音有些哽咽,眼里有说不明的意味。
“有什么好哭的,你从小就喜欢哭,这个毛病阿!到现在也没改。
但是阿,我就是觉得会哭的你,要比你那几个木头一样的兄弟强,不然我也不会……哎,算了,不说了……你现在做的确实不错。”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中满是欣慰。
这时,他们身后的宫门处,急走过来一位红袍的宦官。
他双手持着一封云纹金章,停在了十丈之外。躬身禀道:“圣上,扶风道经略使与观云州州牧,发来第三封急奏。”
“又是告岐北道的那个什么米家?”皇帝淡淡道,神色与语气也一改之前。
“圣上明鉴。”红袍宦官唱喏一声。
“哼……整天就是这些破事,让他们自己滚去解决。朕这里一堆的烦心事还没处理完,哪有功夫去管这些。”皇帝有些生气,挥了挥袖子,示意他退下。
红袍宦官默默退至宫门入口,折身转向,与另一位红袍貂帽的侍人擦身而过。
这位侍人模样俊俏,相比刚才那位,要年轻了许多,手上还捧着不少的东西。
他停在二人身后三丈之外,躬身唱喏,然后道:“圣上,有三封急奏。”
“谁人上奏?若无急事你直接代批就是了。”皇帝挥了挥手。
“臣不敢僭越,是来自岐北道黄龙州府的三封万里飞书。”红袍貂帽的那人答道。
“哦?谁的?”
“国子监书学博士沈渭、黄龙府州牧余行、司学监督试王辰。”
“他们都写了些什么?怎么就巧到三人一起上书呢?”
“沈渭参余行不敬圣上,出言不逊。王辰参沈渭欺君犯上,以权谋私。余行参沈渭篡改名次,祸乱试举,枉负皇恩。”
“有意思!这三人不都是监考的吗?怎么突然就掐起口水仗来了。”听他这么说完后,皇帝突然来了兴致。
难怪三个人都要用万里飞书来着。
“是因一封会试之卷所引起的。”
“三儿,将原委一五一十道来。”
“据臣下所知,黄龙府试中,有一文气能演化白龙的文才。
但他于会试途中文气反噬,之后文气自散。虽之后又化为一池青气,不久后却又是崩散。余行怜惜此人之才,虽无文气,仍将其名次点为第八,居于文白七人之下。
放榜之日,沈渭以此人文气不足,前程已断为由,提前出榜将其名次抹去,从后填充。之后三人便起了争执。
又有学子冲入,言要让贤,以其二十八位与此人,沈渭不许。于是三人争执俞烈,各起一词,上呈圣上,以求定夺。”
红袍那人唱喏一声,将事件细细道出。
“还有此等奇妙之事!让贤?有意思……”中年人大笑了起来。
“拿过来,让我看下。”从刚刚开始就没有说话,好像不存在的老人突然开口道。
衮衣的中年人连忙走向红袍侍人,从其手上的三封奏章之底,拿出两封文卷,双手递给了老人。
两封文卷皆以白纸包裹,封面有字。一封题字秋试,一封题字会试,署名都是林川。
老人的左右手各接过一封,看向署名,嘀咕道:“林川……”
他对着手上秋试的那卷,吹了一口气。
让人吃惊的事发生了,封卷的三尺之上,凭空出现了一条栩栩如生的威武白龙。
“奇哉……妙哉……”他有些高兴,对着这条文气所化的白龙,赞不绝口。
不过才出现一会儿,白龙就有些支撑不住,直接崩散。这就让三人一头雾水,满脸的疑惑。
“太傅?为何您也撑不起白龙显化?”中年人奇怪道。
“没理由啊?为何在我面前也能散气?那个叫林川的学生,撑不起这东西还有可能,但我不可能撑不起让它散开啊!除非他比我还强……”老人也奇怪了。
“圣上,太傅大人,林川只是一位十六出头的山村少年。”叫三儿的侍人回道。
从刚才皇帝拿过文卷起,他就得到了授意,立起身来,刚刚这种变化他也看见了。
“光凭这条文龙,就已经强过最近几届的大部分国士了。
你说?沈渭把他的名字直接划掉了?”老人的声音里,明显蕴含着怒气,但是没有直接发作,可能是顾及旁边有人。
“太傅别为俗人生气,您是最接近圣贤的人。先看看下一卷吧,沈渭的失职之罪定是逃不脱的。”中年人在旁边劝解道。
老人哼了一声,看向另一手的封卷。
一口气吹过,会试卷上只有一团朦胧的青色,此外再无变化。
他觉得有些奇怪,于是解开文封,开始慢阅。半晌后看完,又翻来覆去了几遍,还是无有变化。
“没理由啊!这卷怎么比上卷还怪?我这辈子都没遇到这样的事,还是有什么东西蒙蔽了我的感知?不过,区区一会试生也做不出这种事阿!”老人越发奇怪起来,开始嘀咕道。
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他将林川的会试卷扔出,定在空中。
明明没有风,但是他的袖子鼓起,有风充盈。
太傅大人挥舞袍袖,对着文卷一甩。
此时,卷上的青气并未散去,没有跟白龙一样发生变化。但在这袖风之下,顿时生出一场惊变。
只见青气在风中被催化为一方水池样,池中有一物,正在缓缓游动。
那物得风吹过之后,朝天一跃,由小小的三寸之鱼,变成一只可与天地同参,长着金翅大羽的鸟。
这种变化,同时惊呆在场三人。
金羽之翅只是轻挥一下,既不见风也不见尘。振风之下,已飞出五重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