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尘土又开始飞扬，东边只有最后一座不算高的山头，同时也是出山之路。那里靠近村庄，因为村民采木，树林的密度急剧减少，视野开阔，阻碍着它的东西已经渐渐没有了。
“您真不是神仙，可是你刚刚不是说……是他的故人吗？那起码也得好几百岁了吧，不是神仙是什么？”林川不解。
“能活数百岁之人世上多有，难道三道九门武学正宗百家旁修都得叫神仙吗？”青衣的中年男人反问道。
林川挠了挠头，一头雾水，他对这个人说的这些话，很是摸不着头脑。
“有些东西就算我不告诉你，你以后也总会知道的，现在想这些没什么用，不如不想。”中年人又笑道：“这样吧，索性看你比较顺眼，我给你说个故事如何。听，我就讲，要是不听地话，我就走了。”
“听听听……”都到现在了，林川哪还肯放他走，要走也要把他腿抓住，管他是不是什么仙人，还是什么读书人。现在就剩这根稻草，万一他真走了，那才是全完了。
青衣中年人摘下腰间的朱红色酒葫饮了一口，眼睛怔怔出神，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林川等了半天，都快不耐烦了，想要开口催时，他才慢悠悠地道来。
“好久以前，在一个久到我都已忘了名字的小镇上，有一条破落的小巷子。巷子里住了几户人家，住有两个小孩……”
“一个小孩长得高，一个小孩长得矮。长得高的那个呢比矮的要壮一点，叫做徐弘。长得矮的那个呢要瘦弱一点，叫做柳中玄。”
“他们是一对……从小就在一起玩的最好朋友。长的高壮一点的徐弘喜欢练武跟兵法，但是徐弘家境比柳中玄还要穷困，他的家里出不起让他去私塾的学费。长得又矮又瘦的柳中玄喜欢读书，可以上学，所以柳中玄就经常教徐弘认字。”
“在私塾里，因为家境的关系，柳中玄经常被家境好一些地学生，在暗地里合伙欺负，很多时候都是带着一身泥土和伤回来。”
“不过这个柳中玄阿，性格很是倔强，不肯低头，也不会跟别人说这些事。所以呢，每次欺负他的孩子们……会更加变本加厉。直到这件事被徐弘知道了，他第二天在柳中玄不知情的情况下，堵在了那些人的放学路上，一共打断了三条手臂和两根肋骨。”
说道这里柳中玄停了一下，头望向西边看了一眼。
“然后呢，应该还有吧？就这么简单，然后就结束了？”林川跟着问道。多年的电视剧经验告诉他，故事永远都会一波三折，超出你想象的。君不见韩剧台剧里，一个简单的小破故事，能给你整上几百集连续。
果然，那个身穿青衣的中年男人，只看了一眼，又回头接着说了起来。
“孩子受伤，做父母的哪里会罢休，他们一起告到了官府。官府的判决是赔偿，可是徐弘的家里，只有一个做着小工，辛苦维持生计的父亲，哪里赔的起钱。于是官府让他的父亲充军边疆，给了一笔充军费用做赔偿。”
“柳中玄哪里知道这些，他只知道，某一天放学时，他的好朋友不知所踪了，为什么与去哪里他都不知道。所以当时的柳中玄是恨着徐弘的，恨着他不告而别。”
“当柳中玄再遇到徐弘时，已经是十年后，他们都已二十多了。徐弘以武科的举人身份，当上了一个小小的九品校尉，边传捷报还京。此时的柳中玄已经三年应试，三年不中，已经心生了放弃之念。他觉得，哪怕文章自己出色，可能也不是读书的这块料。”
“在京都中的一家小酒肆上，他们相遇了，一身戎装与一身儒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在一张桌子上喝起了酒，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这次相遇，让柳中玄没有失掉昔日的雄心壮志，他果然还是想科举，还是想着天下的苍生社稷。”
“三年后，还是那家酒肆，还是那不说话两个人，还是那一身戎装与儒装，还是那一壶酒。柳中玄此时已经六年不中，徐弘也成了七品的校尉。只是，他们从各饮两壶酒，便成了同饮一壶，这也是他们的第二次相遇。”
“又一个三年，边塞告急，胡人犯境。还是那一家酒肆，还是那二人，准备赴边塞的徐弘，与准备赴考场的柳中玄。九年戍边，他的雄心壮志已要乘风而起。九年不中，可他信心之势更胜以往，外表磨平了棱角，可又把万千锋芒尽收于胸中，不再外露。”
“柳中玄终于第一次开口，问道那个男人当一年为什么会不告而别。那人似乎早已知道他会这么问，只回答了一句，做了一件当年的自己，应该做的事罢了。说完留下了一封自己写的信，柳中玄看向那封信的信封，都已经白纸成黄，上了年份。”
“等到他们即将分道扬镳时，柳中玄在酒肆外的青石上，对着那个人的背影喊道：“下次回来，我请你喝酒。”，对面那人摆了摆手，以示告别。”
“柳中玄只是贴身收好了那封信，并没有打开，他可能已经知道了什么，但他不想有东西，或者说有遗憾，在自己接下来的心态里，留下瑕疵。”
“那一年，正好是第十年。十年不中无人问，一日成名天下知。天德十三年，又一个头榜头名的冠士诞生了，这个人叫柳中玄。他的文章在午夜中一经出现，就仿佛照亮了这天地一般。大贤殿里光如白昼，功德林里传来儒经，连诸圣堂中的文圣虚影都出现了。从这天夜里开始，他举世闻名。”
“可这一夜，胡兵夜袭城塞，边疆一镇丧失。在那城中，那一战里，徐弘死战不退，驻守着城门没有后退一步，直至力竭。哪怕是死，也没有让他倒下。就连敌方也都被他所折服，将他尸首以铜馆安置，送至敌人军营。”
“所以阿，你觉得等到柳中玄得知消息后，又看完那张泛黄的信纸，该是种什么心情。”青衣中年男人问向林川。
林川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说不上来，只能沉默着。
“战死沙场而不是老于病榻，也许是他最好的归宿。可是他为什么……为什么要死在那个时候，为什么……”青衣中年人的声音里出现了怒意，不过又被他压了下去。
“那封信里交代了前因后果，是在他们第一次相遇在酒馆前，就已经写好了的。字迹潦草，不忍直视，如同刚学会书文一样。但又感觉的到，那字里行间的情谊。报国参军是他的希望，沙场点兵是他的梦想，此生他唯一的遗憾，只是很久以前的一件小事而已。”
“一个心怀天下而久历沙场，一个想国泰民康却做官无望。想着天下太平的人，死的早；留下醉生梦死的人，活着长。”青衣的中年之人高歌叹道。
林川直到听完这些，沉默半天后方才开口：“这个叫柳中玄的主角就是你吧。”
“你还不算太蠢，居然能听得出来。”柳中玄笑道。
林川心想，这我要是都听不出来，那我不就真成了傻子了。但凡是我有一个朋友、一个故事系列，肯定是说他自己的。
“好吧，丧亲我大概懂是什么了。失意又是啥，还有你说你是读书人，那怎么能活几百年？偷吃了不死仙药？”林川还是不解。
“世上哪有什么不死仙药，都是无聊之人闲时编出来的。至于后面的事，就不是你能知道的了，或者说你以后自然就知道了。”柳中玄说完又喝了一口酒。
“至于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只是因为你拿着他的剑，或者你可以理解成，我心里憋久了不吐不快。”
林川暗暗道：“果然，那个山神就是徐弘吗。不过他为什么在他彻底死后才来。”
“你可能是想问，我为什么现在才来吧。”柳中玄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一般。
他说道：“因为他不该死在我前面，所以我就生气故意不来看他，打算等气消了，再来看看。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五百年后，等到我自己都要忘了。”
“他的山神位子，还是我头榜头名之后，就在那天的殿试之上，直接跟皇帝讨的。不然你以为……就他那个水平，能有封神的机会？哪怕是再小的土地，只要有个神龛，都是大把要死的人，排着队等着抢，抢的脸红脖子粗的，寸步不让。就像那集市上，抢便宜菜果的妇人一样。毕竟，怕死也是人之常情阿。”柳中玄用着很夸张的词形容到。
林川很是无语地，一路跟着柳中玄在路上慢走，穿梭回破庙倒塌之处，问道：“您老啥时候收拾了那边的怪物阿。”
柳中玄一脸平淡地道：“不急，不过你咋知道那边有凶兽要出来的，就算是刚刚在山顶，以你那脚程推算，也看不到啥东西才对吧。”
“其实……说实话，我也没看到。不过那边的动静都大成那样了。根据那个山神所说，总该不会是其他的东西吧，应该是大的凶兽出来了……该不会，是我弄错了？”林川大囧，满脸通红，很是不好意思。
看着眼前这人这么平淡地神情，他发现，该不会是自己搞错了吧，真要是那样，那自己就丢人丢大发了。
“你确实没猜错，是有只凶兽，一只几百年的兕虎从山脉深处追了出来。而且，现在它已经过了线，往这里来了。”柳中玄神色不为所动，围着破庙转了一圈然后道。
“阿，都要过来了，那快想想办法啊，你是仙人没错……对吧？”林川又开始着急了。
柳中玄绕完了一圈，站住转身正对林川，他也不接林川的回答，而是一改刚才的懒散状态，对林川正声喝道：“愚蠢……你都没确认过到底有没有凶兽跟危险，就敢跑出去乱报信，就不怕出了差错，给山下的人真正带来损失吗？就不怕原本没有凶兽，就因为你一个假消息，大家四散逃命，反而遭遇危险丢了性命吗？你就没有想过这到底是不是凶兽，如果是有武道高手在林中，为了不打扰别人而进行的比武，反而为实际害死人的你那愚蠢行为，背负骂名吗？”
林川被他这三问问倒了，有些答不上来。他有些气愤，自己明明是出于好心，为什么还会被人这么理解。
他满面涨红，大声地开口道：“如果真要是这样，那有什么后果，我林川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后悔。但这次是我对了……真正的凶兽来了。我只后悔，万一因为我的胆小怕事，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隐瞒下来，结果导致多少无辜的人，在我面前枉送送命……”
这句话，几乎是林川对着柳中玄咆哮着喊出来的。
柳中玄脸上闪过一丝赞赏的眼神，他转而以些许温和的声音问：“那你为什么不直接逃掉？这样的话，你肯定是有活下来的机会，不会因为回去报信一次而丢掉性命。毕竟，有谁会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呢。”
“你说得对，谁会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呢，但是能逃一时，还能逃过一辈子的良心吗。有些事，等到事到临头，哪怕明知不可为，有时也应该为之……”林川正声回答到。
柳中玄听完这些，哈哈大笑道：“所以我才说，你这小子有意思嘛。不错，很对我的胃口，没浪费我讲半天故事的口水。不过你以后决定做什么大事之前，还是三思后行来的好，这对你来说是有好无坏的，不过也别丢了自己身上的那股冲劲，变得瞻前顾后。”
“向志明有才无德，出尔反尔；慕文辉做事好谋无断，；萧羽志大智小，无非是靠着近水楼台；古安元色厉胆薄，胆小怕事；赵浦贪权好势；刘素追名逐利；程灵小肚鸡肠；江茂有如无头苍蝇，随处乱撞；至于能行诚自满骄纵，心性不纯，犹如路边粪便般，不值一提。”
“最近这些年来，也只有顾倾城有智有勇、善谋多断；与王平一心向道、一意凿穿，能入我眼中。你算是我近些年中，觉得不错的第三个年轻人了，希望你以后，也能如同今天这般，说出这番话来。希望你不会被俗世的染缸浸泡，从而毁掉一根上好的苗子。”柳中玄大笑着，说出了一番让林川听不懂的话。
不过林川还是记了下来，万一以后有用到的时候呢。
他看着那张，茫然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脸，心中暗道：“舍生取义，千万人亦独往吗？那么你又能走到什么程度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