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天后赏赐的花神令之后,我便可以随意上至九重天宫了,不过心中也不敢太过于造次,只是每每路过九重天的经卷阁时,心中不免还是有些向往,于是一日抚琴完后便往经卷阁处去了。
阁前两个天神面容甚为严肃,手上皆是长矛,我拿出花神令时,两位天神四处打量了我一番道:“经卷阁乃九重天重地,无帝俊天后皇子公主同往,六重天神仙皆不可擅入。”
心中恼火不已,这九重天和六重天真真是不一样啊,我不过进去看上一看,竟还得帝俊天后或者皇子公主陪同?我哪里的脸面让他们陪同?
赌气般转头就走,不知不觉脚步就往九重天的天河处去了,上次来时,还碰见了六皇子与大皇子一同在此处,不知所为何事,今日应该是不会碰到了,本想看看这九重天的经卷阁开开眼,不想却是吃了个闭门羹,天河处并无守卫,我可以游玩一番了吧。
于是便来到了天何处,却见一绾色女仙正垂头不知所为何事,我忙缓缓走上前去,准备安慰一番,这仙子也转头来看我,我才看清,这是海棠花神,不觉心中开始怂起来,脚步也停在了原处。
海棠花神看清是我后便轻轻伸手拉我坐下道:“芙媱确实腹有实华,能出入这九重天,想是天后私授了花神令吧?”
我点头,看了她一眼道:“仙上方才神色,似有郁结,不知小神可有分担之处,解仙上愁苦?”
海棠轻轻叹息一声道:“我之愁绪,无人能解,皆我自寻其果,该有此难。”
“仙上何出此言?”我不解道。
海棠花神偏过头来看我,摇摇头道:“无非自己种下的因果,何须多言,平添芙媱之烦恼,我只愿芙媱永生逍遥,潜心修炼,早登上仙。”
心中不觉一暖,伸手去触碰海棠花神的手时,却感受到一阵凉意,不禁开口问道:“仙上为何如此寒冷,精气神色也似有损伤?”
海棠花神伸过手来回握我道:“我本以为,他是真心待我,我也真心待他,我们可做这天宫一神仙眷侣,却不知,我竟然只是一件物什,可轻易赠人。”说完环顾四周,又是叹了叹道:“罢了,不过自欺欺人而已。”
想起八皇子之前的举动,于是忙施展仙法,将我与海棠花神一起带到了六重天的结界处,待坐下之后,方才开口:“仙上,此处说话方便,你有何苦楚尽管说来,若有用到芙媱之处,芙媱定会尽心助之。”
海棠花神神情倦怠,双眼阖上又微微开启,过了好久才缓缓开口道:“我本以为自己同予昊大殿心意相通,他待我自是不同于旁人,所以一直冷落于六殿下,谁知造化弄人,我竟然像一个物件一样,说赠予他便赠予他了,让我如何不难受,如何不心伤?”说完已是掩面啼哭起来。
我心口一紧,竟然也开始难受起来,想起那日天池边,大皇子与六皇子一同商议,难道就是事关海棠花神?海棠花神言语之意是:大皇子将她赠予了六皇子?心中如雷鸣声响起,我看着她,竟是说不出半句话。
“想我一花神,竟然沦为奴仆一般,真真可笑。”海棠花神冷笑道。
心中忆起之前对六皇子所说的那句话:整个六重天,包括芙媱,皆是殿下之物。六皇子当时回复我说:六重天皆为我之物,她却并不属于我。而如今,连海棠花神,也属于他了,他心中应该是欢喜的吧。
我看着海棠花神的神色,心中竟是五味尘杂,有对海棠花神的同情,又有对六皇子的同情,他们都被困住了,困在了自己所不愿意的地方,对于六皇子而言,他便是得偿所愿了,可这得偿所愿的背后又是付出了什么呢?
与海棠花神交谈之后过了数日,天宫便已经知晓了海棠花神被赠予了六皇子的事情。
所有人皆道六皇子守得云开见月明,也道海棠花神觅得好归处,却从来没有人再去想起,海棠花神与大殿下心意相通的那段时光。
只因为,此事的结果,本就是大殿下亲自所求,他们说,是大殿下亲自去求了天后,禀明六皇子对海棠花神甚为喜爱,且两人早已互通情意,本来自己一开始也是心悦海棠花神,只因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于是不愿让海棠花神和六皇子寒心,故而特求此,以慰两人之心。天后也就应允了此事。
从头到尾,都没有人问过海棠花神是否愿意,或许,本就没有人在意她是否愿意。海棠花神虽与我们这些花神阶品不同,却也只是花神,怎能抗拒于天后?
又过了三日,海棠花神便居于了崇真殿,天后将花神殿的所有事宜都交给了牡丹花神和玫瑰花神,众花神便以牡丹花神为尊。
我再一次见到六皇子则是一日为天后抚琴后,又与往常一般踌躇于九重天的经卷阁前,知道会吃闭门羹,所以只是于门前看看,并未走前,刚想离去时,六皇子从经卷阁内出来,看到我,便走到了我的面前。
看着他,神色也是焕然一新,果然得偿所愿,整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心中不觉有些胆怯,脚却不听使唤的站在了原处,就这样看着他走到我面前:“可是想进去看看?我带你进去可好?”
我竟然半句话也说不出,很听话的跟着他走进了经卷阁。
经卷阁内四处金碧辉煌,似宫中殿宇一般,两边檀木书架上置于数本烫金外框的经卷,琳琅满目,共有数百处书架,书架侧面用小篆标明经卷分类。
我跟着六皇子径直便走到了一处书架边,我稍稍瞟了一眼侧面,只见侧面写着:上古传记。心下好奇,便拿起一本开始翻阅起来,此经卷上的文字并无特别,乃是楷书,内有上古三皇记载之事迹。
“芙媱好像对很多事情都很好奇。”一旁的六皇子轻声道,听他这样一说,我竟没有了继续翻阅的兴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六皇子继续说道:“那为何并不对我的事情好奇?”
“对皇子的事情好奇,芙媱怕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语气疏远的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究竟在别扭什么呢?
“是么?芙蓉花神难道不想知晓,本神与海棠花神之事?”
说是不好奇,也是好奇的,可是我觉得个中前因后果,海棠花神也说了一二,旁的知道的越多,于我不过是平添烦恼罢了。
六皇子并未等我说完,已继续开始说起:“我与她相识六千年,她从一个寻常花神晋升为花神之首,我那么心悦于她,她心中却只有大殿一人,现在还不是一样属于了我?”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心中竟然生出悲凉之感,轻叹一声道:“六皇子,你真的明白什么是真心悦爱一人吗?”
六皇子听到我问出这句话,不觉笑道:“这滋味,我应该比你更清楚吧?”
我摇头:“你这不是心悦海棠花神,你只是不甘心罢了,不甘心自己堂堂天宫六皇子,竟得不到一个花神的真心,你也不甘心,海棠花神心悦之人是大殿而非六皇子你,你已经得到了海棠花神,自然欣喜,可你却在意我是否好奇你与海棠花神之事。六皇子,你是否在意海棠花神的感受呢?她那么心悦大殿,你却如此残忍地让她体会到被心爱之人的随意丢弃的滋味,还要在你面前强颜欢笑,她曾经是那么高高在上的花神,现在竟然如同一件寻常物件一样被心爱之人赠与旁人,你可想过她该有多么难过?”
六皇子轻哼一声道:“难过?我那六千年的相思之苦不难过吗?那么久的殷勤只换来冷言冷语不难过?又有何人考虑过我?”
“六皇子,你已经得到海棠花神了,好好待她,并非无人考虑过你,只是那个人并非你所愿。”我说完转身准备离去之时,他已经拉住了我。
我回过头,抽出手来。却见他看着我,眼中似有凄凉之感:“芙媱,我一直都知晓那个心心念念着我的人是你,若你愿意,我定会真心以待。”
“六皇子,芙媱之前便有言,不愿分享那三分之一的真心,如今既已得偿所愿,便应好好珍惜才是,小神自知没有资格说这些,只望海棠花神不再心伤。”
我离开经卷阁的时候,六皇子还站在原处,神色若有所思。也许,我也如他一般并不懂得何为真正心悦一人,我只知自己很羡慕六皇子曾经那份对待海棠花神的真心,可如今,却不知这真心是否确为真心了,对六皇子说完这些之后,心中似乎开朗起来,有什么感觉慢慢消散。
太极仙翁从凡间刚回宫中,青女便拉着我前去。到了内室,只见案几摆了很多精致的锦盒,不觉心中好奇,忙与青女上前去。
“玄哥哥,你此次公务着实久了些,我和芙媱等的都心焦极了,这些是什么呀?很是惹眼。”青女对着仙翁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仙翁嘴角展开笑意,轻轻敲了一下青女的头道:“瞧你如此心急。”边说着手边已经拿起一个锦盒递给青女,又拿起另一个递给我道:“此乃苏绣,我于姑苏处偶遇一女子,因我有助于她,故而赠我这些,内有手帕和绢扇,与你二人甚为相称。”
青女接过锦盒便打开取出了手帕,只见帕上绣以亭台楼阁,岩石流水皆栩栩如生,绣面平伏整齐,色调柔和,确实功夫细腻。青女面色顿时更加喜悦道:“玄哥哥果然审美不凡,知道我平时就爱这些精妙之物,芙媱,你这又要谢我了,托我的福。”
我顺着她笑道:“可不是,芙媱多谢青女上神,让小神有此洪福。”
青女很是受用,一脸得意地看着仙翁,仙翁也是笑着捋了捋胡须道:“许久未听你二人斗嘴,还有些想念,像那凡间女子皆是文静谦和,只知相夫教子,断不会如你二人这般啊。”
我狐疑地看着太极仙翁道:“莫非仙翁此下凡间,另有一番境遇?”
太极仙翁此时神色更为柔和道:“确也有一番境遇,不枉此遭。”
本是随口一问,不想仙翁此下凡间竟真有奇遇,我偷偷撇了眼青女,她还一脸欣喜地看着手帕和绢扇,不由紧张起来,忙找了个由头对青女道:“青女,我宫中的玫瑰花饼走的匆忙未带来与仙翁,快去拿来给仙翁尝尝。”
青女欣喜的点头,小跑着就出了八卦楼,确认青女走远,我才发声问仙翁道:“芙媱愚钝,仙翁此下凡间,莫非遇到良人?”
仙翁笑道:“正是,我寻她许久了,竟于姑苏偶遇,合该我与她有缘,不至于永生饱受此相思之苦了。”
“仙翁所言莫非是?”心中却并不确定,按照之前仙翁之言,此生应不会再相见,又怎会……
只见仙翁点头道:“果然芙媱心思细腻,正是我之前与你说过的梨花花神,我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再与她相见,却能再次相遇,实在令我欣喜。”
不觉在心中叹气道:青女此番定要难受了,造化弄人。
我低声问道:“那仙翁是否要再次点化此女,令她重返天宫,位列仙班呢?”
仙翁的神色一下子落寞起来,摇头道:“她并无位列仙班之可能了,一千年前,她已被除去仙籍了。”
“那仙翁是想……”正问时,听见有小跑声,忙禁了声。
只见青女已经拿了食盒入内室了,到仙翁面前便打开食盒取出玫瑰花饼递给仙翁。
青女的神色里尽是满足的神色,心悦一人,便是看着他吃下食物,心中也是欢喜的。只是仙翁似要辜负青女了,不禁觉得十分难过。
我与青女又呆了些时辰便各自回去宫中了。
太极仙翁于天宫呆了不下数日,又去了凡间,青女向我抱怨最近仙翁甚为勤勉,一有公务便揽了下来。青女却不知,仙翁是为旁人才这般。
过了些时日,我在九重天见到了君月,君月邀我去后院花园走走,我也是心中有很多疑虑未解,便跟着他一道去了后花园。
两人坐下后,他用仙法变出一壶茶和两个杯盏,倒满其中一杯递给我后,自己端起另一杯轻轻啄了一小口。
“你与青女近日忙些什么呢?也不曾到我的枢衡殿了,你一人也便罢了,平日确实也很少九重天走动,青女那性子,一日也闲不下,近日竟都不曾去过,君月十分好奇。”他的神色里竟是有些失落。
我笑道:“莫非君月心悦于青女?心中思念,她许久未去找你,有些不自在吗?”
听到我这样说,他轻声咳嗽了一下道:“芙媱莫要打趣,我与青女相识许久,她的心思都在仙翁身上,旁人于她不过知己相交,我心悦之人定然不会是个心中有旁人的。”
这点倒是与我相似,我心悦之人也要全心心悦于我,而非也有旁人与我分担情意。
我点头道:“不过一句戏言,君月莫要当真,芙媱心中有一惑,你能解否?”
“何事?”
“你可知,六重天宫曾有位梨花花神?”不知此事于天宫是否为禁忌,故而发问之声也低下许多。
六皇子看着我,也是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出:“自然知晓,一万年前,天宫晋升了一位绝色的花神,与太极仙翁两情相悦,琴瑟和鸣,为天宫宫人羡慕之神仙伴侣,两人却因触犯天规,罚于悔过宫,梨花花神因不堪刑法,出了悔过宫后便形神俱灭,而太极仙翁因修为深厚,只是散去半身修为,两人至此分离。”
男仙散去半身修为,女仙形神俱灭,这不是经卷阁中记载的吗?竟是太极仙翁和梨花花神,既然已经形神俱灭,为何仙翁跟我说的是除去仙籍?如此说来,凡间那女子便并非梨花花神,只是与梨花花神相像之人啊,一万年了,仙翁也不曾放下。
“仙翁也是上古神仙,触犯了什么仙规使得二人受此劫难?”我心中甚为不解。
君月叹气道:“梨花花神妄图勾引大殿下,惹怒母后,仙翁拼死保护,故而一起受罚。”
“勾引大殿下?确认属实吗?”我不相信仙翁心悦之人是如此不堪,其中定有文章。
只见他摇头道:“两人于梧桐树下,衣衫不整,被母后撞见。”
“若是如此,将梨花花神赐予大殿下即可,为何要受悔过宫之刑?”就像海棠花神,不是一样赐予了六皇子吗?
君月冷笑道:“被母后撞见后,大殿下一口咬定是梨花花神勾引自己,而梨花花神则哭诉大殿行不轨之事,强迫于她。”
我不禁愕然,仙翁该有多么绝望与无奈,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之人受那冰火两重天之刑法,因为不忍心,所以他宁愿自己也同样身受。
“芙媱,这天宫种种过往皆是丑陋,这也是为何我不愿与旁人结交的原因,只因你与青女心思纯良,我才觉得尚有一丝安慰。”他的神色中透露着十分的真诚,让我不由暖心起来。
我看着他浅浅笑道:“君月,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能得一知己,谈何容易。”
六皇子曾说视我为知己,到头来,不过是我黄粱一梦,如今他得偿所愿,我该心中欢喜,只是从此往后,我与他再无知己一说。
“芙媱,青女并不知仙翁的过往,别说与她知道,免得平添她的烦恼。”他嘱咐道。
我点头应允道:“自然,只是有一事,我拿不定主意,想说与你参谋参谋。”
他示意我说下去,我犹豫了片刻,终还是开口道:“近日,仙翁下凡次数愈来愈多了。”
“想是凡间有些变故,也是父王指派仙翁下凡,有何不妥?”
我摇头道:“若是如此,却也并无不妥,但其中却另有缘故,此事我又怕青女知道,想来只有你可以商榷。”
君月听完,眉头紧锁道:“莫非与梨花花神有关?”
“正是,原本此事我确实不该告知旁人,只是实在心中不安,心系仙翁,恐生事端。此前,仙翁告知我说,他于凡间姑苏处偶遇一女子,此女子便是梨花花神,我问仙翁是否点化此女时,仙翁所言却与你不同,只道她被除去仙籍,再无位列仙班之可能,现在仙翁去往凡间如此之频率,想是与此女相见。”
说完,我便去观察他的神色,只见他却是面无波澜,只是端起杯盏又是抿了一口,继而缓缓说道:“一万年了,仙翁终究还是放不下,如此自欺欺人。”
“君月此言之意是梨花花神确实形神俱灭,但仙翁无法接受这般事实,故而找了这个借口予以慰藉。”
他点头道:“仙翁在凡间所遇的女子,定然并非梨花花神。”
“虽然并非梨花花神,但仙翁认定她是梨花花神,此女子绣工十分精巧,仙翁还赠与我与青女一人一份此女所绣手帕绢扇。”我用仙法取得手帕递给君月,仙翁送给我的那份手绢处绣的刚好是荷花,我从仙翁处回到芙蓉宫后,方才打开锦盒,不得不说,难怪青女欣喜,我看到手绢上所绣图案后也是甚为惊叹。
君月接过我的手帕,摊平于石桌板上,却蹙起眉头道:“这针法,确实不俗,但却不像凡间女子之手法,倒像是天宫织女们的针法。”
“织女的针法?你为何如此熟悉?”
他笑道:“织女之首的黄道婆自我一百岁时便亲自为我缝制衣物,她宫中的织女们的针法皆出于一脉。”
“不知这黄道婆现可居于天宫?”
天宫晋升之神仙,一部分居于三重天和九重天上,一部分却居于人间祠庙,像婉华仙子便是久居于巫山神女庙,偶尔回到天宫。
君月点头道:“黄道婆正居于三重天的织女阁,凡间虽有黄道婆的祠庙,但却甚少居之。”
“那我们或可于三重天与黄道婆求证一二,是否为织女之手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我与君月一拍即合,于是便以仙法到了三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