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纵观天下，两国割据已百年，战祸不断，黎民百姓承受战乱之苦，流离失所。南方是国力强大的陈国，北方是国势渐长的周国，两国以长江天险为界，各自休养生息、静待时机。
公元569年，周国柱国大将军杨坚府中发生几件大事。其一，他的第二个儿子杨广出世；其二，于杨广弥月之喜当日，杨广被人掳走，从此杳无音信；其三，杨坚二女杨丽晴在杨广被掳走半年后香消玉殒，一连串的打击让杨夫人从此卧床不起，终日以泪洗面。
……
公元579年，建康城。
建康，陈国都城，天子脚下。在这个繁华的都城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叫卖声，杂耍声……此起彼伏。而就在这个都城的某一个角落里，一个年约十岁的小乞丐躺在地上，凌乱的衣衫，不，那还称不上是衣衫，只是几匹脏兮兮的破布，胡乱地覆盖在瘦骨嶙峋的身子上。他一动也不动地蜷缩着身子，邋遢、凌乱的长头发胡乱搭着，遮住了紧闭的眼和唇。
“当啷”一声，一个铜钱丢在他身前的破碗里，滚了几下，乖乖地躺在碗里。
小乞丐微微睁开眼，看了看那个铜钱，然后又闭上了，似乎世上所发生的一切全都与他无关。
鄙视。
践踏。
唾沫。
打骂。
……
这就是世人的嘴脸，既凶恶也残酷，只因他是个小乞儿，无钱也无权。
他无力改变现状，也无意改变现状。生命对于他来说是渺茫的，亦是毫无希望的。
他只知道他是一个被遗弃在街角的男婴，早该饿死了，但却碰到一个好心的老乞丐。这个老乞丐收养了他，抚养他长大。跟着他，虽然吃的是残羹剩饭，有一顿没一顿的，但至少这是他在这世间唯一感受到的温情。
只可惜……
老乞丐于半个月前暴毙而亡，只留下他孤独地面对世人冷酷的嘴脸。于是他开始思考他生存的意义，他思前想后，怎么也想不出他为何还要继续生存。
在没有想到自己生存的理由之前，他决定不吃一口饭。从开始绝食的那天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天了。
他微微睁开眼，只觉得双眼模糊，街上来来往往行人的人影由一变成二，由二变成四……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大概是死期快到了。
也好，早点死去就可以早点跟老乞丐团聚，省得那个老家伙在阴间里总唠叨着寂寞。
听说人死了以后会下地狱，下就下吧！相信没有什么地方会比这个世界更残酷、更无情了，而且他更情愿下地狱——因为老乞丐在那里，那是他所依恋的、唯一的温情。
他抬头望去，居然看到了老乞丐，他像以往一般微笑着，眼睛眯眯弯成一条缝，花白脏乱的胡子飞摆着，还是像以前一样滑稽，也像以前一样慈祥。
他晃了晃脑袋，老乞丐还站在那儿，笑眯眯地看着他……
“老乞丐，你是来接我的吧！我来了！我马上就过来！”小乞儿笑了，颠颠簸簸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奔向那个熟悉的身影，身边的景物已变得模糊，渐渐虚空，只有那身影越来越清晰。
“啪——”一个重而发闷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他撞上了一个大汉。
“滚开，脏死了。”大汉捂住鼻子，厌恶地推开他。
小乞丐没有反应，任凭自己的身体撞向另外一个人。他绝望了，因为在他被撞的那一刻，老乞丐凭空般地消失了，消失得一干二净，而他仍留在这个浑浊的世界。
他又被推开，再撞人，再被推开，如一只无力的纸鸢摇摆在空气里……最后无力地跌倒在街道上。
此时，一辆马车迎面驶来，扬起飞尘乱舞……在马匹践踏他之前，马车及时停了下来。
“小孩，你没事吧！”
一个温柔的声音跃入小乞儿的耳朵里。他抬头，只见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正低头看着自己，眼睛里的温柔让他感觉到一股浓浓的暖流。
他不是叫小乞儿吗？她为何叫他小孩？嗯，她一定是弄错了，他只是个没人要的小乞儿！
她是仙女吗？接自己去地狱的仙女吗？地狱真好，还有这么漂亮的仙女……
他满足地闭上了眼，失去意识前他听到了一句话，“把他带回去。”
回去？
要回地狱了吧——这是所有人的起点，也是所有人的终点，他就快和老乞丐团聚了……
等小乞儿再次睁开眼时，已是黄昏时分，似血的残阳将一片暗红涂上他洗得干净的脸——他的脸很白，接近瓷白的那种白，白得没有血色；他的睫毛很长，亦很浓，浓而密的睫毛在他的双眼上覆盖出一道暗影，将他晶亮的黑瞳也隐了进去。
在他眼前，是米黄色的幔帐。他正躺在床上，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感触到床，他摸着柔软的床榻，好松软，好舒服。
但下一刻，他突然意识过来——这是哪里？
他猛地坐起来，呆呆地看着身上那张雪白的锦缎被子，上面绣了几朵绽放浓烈的牡丹。这也是他第一次盖这么华丽的被子——
以前只在街上见过一个乞丐在富人家丢弃的垃圾堆里捡到了一条半新的，得意地居然不准别人碰。有一次，自己好奇地摸了一下，竟被煽了一个耳光。他没想到自己也会有用到这种被子的一天，真的好暖和，难怪那年冬天，那个乞丐一天到晚都搂着那张棉被。
他伸手摸着它，柔软而光滑，他在做梦吗？
他想起了那个美丽的仙女，哦，是的，他已经死了，来到了地狱——可是这里更像是仙境，他从来没有期待过自己可以来到仙境。那么老乞丐是在地狱，还是在仙境呢？
突然他发觉他很晕，周围的景物天旋地转，白花花的一片。
人死了还会晕吗？难道他没有死？
是的，他没死，“咕噜咕噜”作响的肚子不断地提醒他——他还活着。
有一点他可以肯定，死人是不会有饿的感觉的。
咦——这是什么味道？一股诱人的香气不时侵入鼻尖，顺着那香气的指引，他看到了桌上的那几碟精致的糕点，这是他从未看到过的美食，阵阵甜香铺展开，在空中弥漫成一张温柔的网，迷惑着他翻搅着的胃。
要吃吗？
小乞儿摸着肚子，不断地问着自己，要吃吗？
“不能吃！”脑子里有一个如钟鸣般的声音不停地嗡嗡作响。
他不知道这里的主人是谁，更重要的是，他找不到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努力地将自己的视线从食物上移开——
“你醒了。”
清脆悦耳的童音在耳边响起，他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女娃，她的头上扎着双髻，一身红衣更显得肌肤透明的白。她的眼睛很圆很大，灵活转动的黑瞳里跳动着清澈的、不含杂质的光——就是这双纯净的眼眸一直深埋进他的心底，直至他生命结束的那一天。
小乞儿有些怔住了，而小仙女一般的人儿已经蹦蹦跳跳地靠近了他，没有一点生疏，也没有一点他平时所见的鄙夷。
女娃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些许拉下——她发现桌面上的糕点原封未动，“怎么不吃呢？母后说你饿了很久了！”
小乞儿没有说话，仍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委屈得快要掉下泪来。
女娃的眼珠咕噜一转，脸上又咧开了笑容，那是全世界最美的笑，温暖得能将冰山融化，她拿了个糕点塞进他手里，语气温柔了起来，“别客气，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吃吧。”
她的手指碰触到他的手心，温软如玉的手指，仿佛带出一股暖流流进他的心里——这是除了老乞丐以外，第一次有人愿意碰触他的手。
“吃吧！”女娃微笑地鼓励着，甜美的声音盖过了世上所有的声响充填进他的心底，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那一根弦。
吃吧，就为她这笑容，吃吧！
于是他开始狼吞虎咽，很快便把桌上的东西一扫而光——这是他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而这味道也一直陪伴着他，在以后的无数个即将死去的深夜陪伴着他，支持着他。
当他摸着肚子满足地打了几声饱嗝时，却发现女娃正以满足的笑容看着他。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够了吗？吃饱了吗？”看着桌上的一片狼藉，女娃却开心地笑出声来，银铃般的笑声久久回荡在空气里，转开一抹温柔的色彩。
他的心里酿出蜜一般的甜味，眼睛却仍羞涩地瞟着地面。
“你在看什么？地上有什么好东西吗？”女娃天真地弯下腰，想要透过他的凌乱的长发找到他的眼睛，但是她只看到了如夜空一般深邃的黑。
“……”
米色的大理石上倒映出两个孩子的身影，青涩的无邪的孩子的身影，在昏暗的房间里画出一抹温馨的颜色。
“我叫陈婤，今年六岁，你呢？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小摩。”
小摩后来才知道陈婤是陈国皇帝的第六女睿明公主，而那位雍容华贵的夫人正是宅心仁厚的皇后沈婺华。他冲到街上的一刻正好碰上皇后回娘家省亲。若不是遇到她，他恐怕早就死在了街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