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地处皇宫的西面,院墙颇高,四下里幽深静谧,杂草众生,遍地尘土。月光照入,更加显得此处凄凉,鬼影暗生,是不是传来疑似鬼的声音。
而这一切,沈婺华并没有看在眼里,她一直相信,世上并无鬼神,有的只是藏在人心里的那些鬼。
沈婺华随便选了一处居所住进去,点起一盏油灯,接着不理会四周几寸厚的尘土,随便坐着。才坐下不久,一个微微的灯光隐隐出现,伴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鬼缓缓地出现在了沈婺华面前。
风来,吹灭了油灯——
鬼手上的灯摇摇晃晃,更增添了鬼的气息。
鬼没有动静,只是静静地站着,站着——
“据我所知,鬼是无影的。想要吓我,理应不带宫灯来。”
灯光照在了那鬼的身上,映射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呵呵,娘娘好胆识。”“鬼”咯咯地笑出声来,随后走了去,把四周的油灯全部点亮,片刻,房间一片光明。
待灯明后,沈婺华认出了来人,“是你,翠嫔。”
“承蒙娘娘记挂,还认得出奴婢,只可惜,奴婢不再是翠嫔,娘娘还是唤奴婢一声翠莲吧。”
沈婺华轻轻地叹道,“的确,物是人非,你不是翠嫔,而我也不再是皇后,你也不必再前一句娘娘,后一句娘娘唤我。你们如今皆是冷宫之人而已。”
“不,娘娘,奴婢相信您终有一天会出去,重登后位的。”
“是吗?”沈婺华低垂下眼帘。
“是的。”不错,有沈家一日,陈国皇后之位就不会易主。而她,吴翠莲今生也只承认沈婺华是一宫之主,是实实在在的心悦诚服。如果没有她,就没有……
沈婺华拉过吴翠莲坐下,“翠莲,婤儿她……很好。”
吴翠莲愣了一愣,良久才笑道,“奴婢相信,有娘娘的教导,公主一定很好。”
“翠莲,你真的不与婤儿相认吗?”
一时间,二人的心思俱回到了十几年前——
沈婺华先于吴翠莲进入太子府,二人因性情相近而情同姐妹,并先后怀孕。
不料,吴翠莲的胎儿临盆的那一日,怀胎八个月的沈婺华动了胎气,二人同时生下胎儿。但不幸的是,沈婺华难产,生下的男胎已经胎死腹中。
由于难产,沈婺华留下了病根,从此不会再孕。吴翠莲生下了一个女儿,却不容于太子府,因为该女婴被怀疑不是陈叔宝的骨血。
为了保护女婴,沈婺华和吴翠莲将二人之子交换,保住了陈婤一命。
多年以前之事,如今想起,依然历历在目——
“只要你想,我想办法让婤儿来见你一面。”
吴翠莲摇摇头,“娘娘,公主如今甚好,奴婢不应该插足她的生活,这样子,挺好。”
“但……这样瞒着婤儿,享受着本应是你的儿女之爱,我心里过意不去。”
“娘娘,从奴婢侥幸不死,踏入冷宫的那一刻起,奴婢就已经心如止水了。而今的奴婢只愿常伴佛前,为娘娘和公主祈福,愿娘娘和公主福寿安康,长命百岁。奴婢只需记住,娘娘是公主的亲生母亲,公主是娘娘的亲生女儿,那就足够了。”
见吴翠莲这么讲,沈婺华也不再勉强,这些事,急不来。而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不想再多生枝节。
黎明时分,太阳东升,带着些许哀伤把阳光洒向人间,也洒向幽静清冷的冷宫。
吴翠莲睁开双眼,从梦里幽幽醒来,她只记得昨日与沈婺华一夕常谈,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桌上睡着了。
真是奇怪!
吴翠莲抬起头,却没有发现沈婺华的身影。她伸着懒腰站起来,揉着眼睛转过身,却碰到一样东西,睁开眼睛一看,却发现是一双脚悬在空中,吓得她跌倒在地,抬起头一看,她更恐惧了,因为她看到上面挂了一个女人。
而那女人是……沈婺华。
她愣了很久,很久,久久没有发出声音。
最后,才跪倒在地上,泪如雨下,“娘娘……娘娘……你这是何苦呢?奴婢相信总有一日,会苦尽甘来,你怎么就寻了短见呢?娘娘……”
华阳宫门前,一名身材纤细的女子笔直的跪着,长久跪坐的身体有些颤抖,那女子正是陈婤。
对沈婺华打入冷宫一事,她没有解决的办法,惟有以低下的姿态,祈求陈叔宝收回圣旨,即便不能恢复后位,也总得接出冷宫来才行。
于是,她便跪在了宫门口。
宫门前的老太监不忍心,走过来劝说,“公主,您已经跪了几个时辰了,再跪下去,您的身子骨可熬不住。贵妃娘娘如今还没有渡过危险期,皇上是不会出来见你的,您就先回去吧。”
陈婤晕眩了一下,她闭了闭眼睛,然后睁开继续盯着宫门。
“公主——”看着陈婤摇摇欲坠的身体,老太监显得有些焦急。
陈婤没有理会他,依旧跪着。
突然,一连串清晰的跑步声传来。
那是一个一脸惊恐的小太监,正朝着华阳宫直奔而来,突通一声在宫门前跪下,“陛下陛下,奴才有急事求见陛下。”
站在陈婤身旁的老太监立即跑过去,气急败坏地推了一下他,“你不要命了,陛下不是说,任何人、任何事情不能打扰陛下吗?”
小太监为难地抬起头,小声地对老太监说,“不是奴才斗胆,而是……而是废皇后……自缢了。”
“什么?”原本跪着的陈婤倏地站起来,双腿麻木的她差点摔倒。她已经顾不上双腿的酸痛,猛冲过去,抓住小太监的领子大声问着,“你再说一次。”
“公……公主。”小太监未曾料到刚才跪在地上的是陈婤,一下子蒙了。
“你快说啊。”陈婤急得不断地摇晃着他。
“启奏公主,废皇后……不,是皇后昨天晚上……自缢了。”在陈婤面前,小太监可不敢称呼沈婺华为废皇后。
听到这句话,陈婤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她的手慢慢地松开了太监的衣领,呆呆地站着。那一刻,她觉得异常寒冷,冷得如同掉进了冰窖里。
“不会的……不会的……母后怎么会死呢?不会的。”陈婤不断地摇着头否定着,母后自缢了?怎么可能?昨日还好好地和她说着话呢!
宫门吱的一声开了,脸色严肃的陈叔宝站在门内,他不悦地看着陈婤,看那神情似乎并未听到小太监和陈婤的谈话。
“寡人已经命你回宫好生反省,为何你还在此。”
“哈哈,哈哈——”陈婤笑了,那笑声里带着凄惨的味道。她用力推开身边的小太监,慢慢地抬起头,看着陈叔宝,那眼神一眨不眨的。
看到陈婤愤恨的眼神,陈叔宝不禁后退了一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陈婤这般模样。
“父皇?父皇?”陈婤咬牙切齿的说着,这是她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带着无比的仇恨,“这就是我的父皇,哈哈,这就是我的父皇——”
“婤儿——”陈叔宝的脸上划过一丝不忍,他向陈婤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发以示宠爱,但却被陈婤一手挥开。
“婤儿。”
陈婤没有回应她曾经最可亲可敬的父皇,她低着头,慢慢地走着,往冷宫走去,走了几步以后,便开始一边跑一边哭喊着,“母后,母后……”陈婤凄凉的哭声飘荡在后宫上空。
看着陈婤地离去,陈叔宝一时不明所以,只是觉得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正在失去。
来到冷宫,沈婺华的遗体已经被放了下来,一张白布盖住了她的全省。看着前面的场景,陈婤几乎晕倒在地,幸好她及时扶住门边才支撑了起来。
陈婤轻轻揭开盖在沈婺华脸上的白布,“母后……母后……您怎么舍得……你怎么舍得……扔下孩儿呢?您叫孩儿以后怎么办?您为何不带上孩儿一起去呢?母后……”颤抖的手轻轻地摸着沈婺华早已冰凉的脸庞,“呜……母后……为什么……要丢下孩儿呢……呜……母后……”
跪在另一边的吴翠莲愣了一愣,泪眼紧盯着眼前的陈婤,她是……陈婤,是她的女儿!
眼前之人正是她怀胎十月的亲生女儿,这一个认知让她心痛不已。
“……母后……母后……”陈婤轻轻呼唤着,“起来啊,这里冷,您起来啊……到榻床上去睡好不好?起来啊……”
大滴大滴的泪水如泉涌般滚滚而下,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在宫内回荡着,“母后,你起来啊……快起来啊。”
吴翠莲忍下不能相认的痛苦,抹去泪水。够了,够了,让她在有生之年能见到自己的亲生女儿一面,她已经很满足了,即便此刻是要了她的性命,她也没有任何怨言了。
陈婤一边哭一边叫着,泪水不住地往下掉,有几滴泪水居然掉在了沈婺华的脸上,她急忙用袖子帮她擦。
吴翠莲走过来要扶着陈婤,劝说着,“公主,别这样,人死不能复生,您还是节哀顺变吧。”
陈婤根本听不进去,整个人扑到沈婺华的身上继续哭泣。
“公主,娘娘一定不希望看到您为她如此伤心,您……就让她安心上路吧。”说着,吴翠莲也忍不住了,眼泪直往下掉,她抹去眼泪,继续说,“当此,公主应该好好生活下去,这样才对得起娘娘的一片苦心啊!”
闻此,陈婤抬起头来,慢慢止住了哭泣,昨日沈婺华对她所说的话立即浮现在脑海里,“婤儿,记住母后的话,若真的到了那一天,你一定要离开皇宫去舅舅家,永永远远别再回来,记住了吗?”
对,仇人未死,她怎么能自暴自弃?她要好好地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直到杀了那个凶手为止。
才刚擦去泪水,陈婤便看见有几个太监去走了进来,在向她参拜了一下后便向沈婺华的遗体走去,准备用一张席子把沈婺华卷起抬走。
“你们要做什么?”陈婤急忙护住沈婺华的遗体,不准他们碰。
领头的太监道,“奴才们奉命要把废后的尸体丢到乱葬岗,还请公主让开。”
陈婤一听,顿时大惊失色,“你们在胡说什么?母后是当今皇后,一定会入土皇陵,不许你们乱来。”
那个太监坏笑了几声,“皇后的话,倒可以,但昨日陛下已经下了废黜皇后的诏书,废后的处置就是扔到乱葬岗去。”
“上。”领头的太监下命令。
“不行,本公主不准你们碰母后。”陈婤挡住太监的路,她一定要保住沈婺华的最后一点尊严,“本公主命令你们,立刻退下去。”
“公主,皇命难为,还请让开。”太监推开了陈婤,硬是把沈婺华的遗体抢了过去。
在出门时,走在前面的太监见吴翠莲挡在门口,便一脚踹向吴翠莲的肚子,吴翠莲立即口喷鲜血,跌倒在地。
陈婤眼睁睁地看着太监把沈婺华的尸体抬走,一时气急攻心,晕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