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觉醒是午后暮下,落日余晖,懒妆镜前,他给我描眉,梳妆,点红唇,绛腮红,一样一样皆是细微的不能再细微。
我嗤笑他,“凡人里的对镜花黄倒是给你更为贴切了。”
他拿起玉簪轻点我额头,“就你得了便宜还卖乖,旁人可瞧不得本君这模样。”
见他佯装生气忙哄道,“是,是,是,是小女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小女子这厢有礼了,还望公子莫怪。”
他将垂铃玉簪插在我发髻之上,“当真气小,竟是半点说不得,你这小殿下配我可是我赚了,哪有赔礼的道理。”
没回他,只是抚上那簪末铃铛,想了想还是拔了下来,一泄的青丝又是那样垂下。
他有些惊讶,我略带抱歉的回他,“可能,需要你再绾一次了。”
他复拿起玉梳,“无事,只,为何取下?”
我不知如何说,一时哑语。
“不喜欢?”他接着问。
“不是。”玉乃好玉,铃铛饰物又是我所钟爱的,所以,不是不喜欢。
“那是为何?”他起了心,势必要追问个清楚。
逃不过,那些事放在心里也确实压的我沉沉的,倒是不如说给他听听。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我略带犹豫,思索着该详细的说还是简单的说。
详细的,便是这十几年的光阴一字一句,一天一天,简单的,不过是刘柳识人不清,爱错了人,被利用却不服,以命赌,成了他的妻子。
他玉手拿起的梳子梳过发尾,“无事,你慢慢的说,有时间的。”
那一个故事,从日落说到星初。
说完了,总要感慨的总结一番,“好在,于梦里,她终是得偿所愿成了他的妻子,做了他的王后,也成了他的心上人。”
他先是点头肯定我的话,又是皱眉反驳道,“成了妻,成了后怕都是真的,唯独心上人这一桩,恐怕未必。”
“怎么说?”我回头回的激烈,竟是不曾记得自己的头发还在他手中,拽的生疼,疼的眼泪直出,眼泪汪汪的看着他。
他很是一阵心疼我,轻轻的给我梳揉,“这世间最难测的莫过人心,最难为,难以改变的也不过人心,那既是她的梦,她所要的一切都会成真,唯独,人心。
现实里,何珏没有爱上她,梦中,怕也难。”
“所以,他没有爱上她?”不知是头发拽着的疼,还是心疼,眼泪止不住的落。
现实中一命,梦境里一命,她死了两次,却依旧没能让他爱上她!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只是个女儿,一个憧憬可以拥有以命相赌挚爱的女儿。
可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耍她呢?
这一刻,回忆起她死前的那一抹笑,只觉得心肝脾肺都疼到了酸处。
她没有了来生,所以竟是连往生安然都成了无望奢求。
“别难过了,这一切她未必不知晓。”他出言安慰我。
我点点头,表示很是赞同他的话,她晓得的,她一切都晓得,正如她自己说的那样,于固灵术,她比我懂。
梳妆换衣完毕,摸了摸始终别在腰间的覆灵袋,想了想,终是鼓起了勇气去寻那人。
到时,她依旧紧闭着双眼,安静的躺在那,床边守着的是席王辇郁。
他见我与云珂步入立刻护犊子似的挡在床前,她的身前,挡的严严实实的,生怕我们会伤到她。
我看云珂一眼,嗔怪一声,暗暗的问,“他这般怕你,想来我不在的时候你没少摆弄你那一府府君的威风吧!”
他回我一笑,“如果你再不回来,这肇旒居我怕都会拆了。”
“是嘛,”我怯微微低下头,面色含笑,他这般也是在乎我了,说到底,不过是我不作声响的消失。
整理好情绪,朝挡着的辇郁抱歉一笑,解释道,“席王莫忧,虞音此番前来正是为了救如葑姑娘的。”
对他,我用了如葑而非柳柳,他大概比我清楚即将醒过来的是谁了。
果然,他闻声如葑便匆匆闪开,眉眼里忧色忡忡是少有的真心实意。
见我,也只说了声,“劳烦姑娘了。”
解下覆灵袋,拿在手中,周遭是些微弱的红光,对着他,摇了摇头,“受人所托,终其之事,不算劳烦。”
运起灵力,打开覆灵袋,轻捻几声决,那一束红光便听着指令窜入她的体内。
又是封了她几个穴,上下灵力一运,待红光褪却,方沉下悬心。
撤力收回,却是汗珠布脸,四肢瘫软,全身乏力了。
作势便要倒下,身后一人及时扶住了我,原想着该是云珂的,毕竟他离我那么近,毕竟我是那么希望是他。
可回眸一看,是故人,却不是他。
一个激灵,管不得有没有力气立刻站住,颤颤巍巍,柔柔弱弱,似是阵风来便能立刻将我吹倒在地,而我再也起不来。
结结巴巴的开口,朝他道好道,“管公子,好久不见。”
他收回扶我的手,理了理被我弄乱的衣衫,笑意渐起,如沐春风,“很是好久不见,虞姑娘醒了当真极好,只姑娘身子还是虚弱的很,不知沫之可有荣幸送姑娘回去?”
“这,”第一次没有立刻拒绝他的好意,或许,我是在生气为何方才扶着我的不是他,为何此时他又不在。
停顿一会儿也接不上下一句,一时竟尬在那,好在席王辇郁打破了宁静。
“不知葑儿何时能醒来?”
我转过身,背对着管沫之,目光落在床上那女子沉静的面容之上,她其实早就醒了,而如今不愿睁眼怕是心中另有她思。
“如葑姑娘失灵已久,如今虽是灵魄归位,可还是需要好好将息的,明早大概就能醒了。”她要装我便随了她,只不过却是不能太久的。
听我言毕,他方松了口气,少有好气的还朝我道了个谢,合拳抱握,“多谢。”
这虚弱身子实在是撑不住我再这般直立,又是一阵颤微,他扶住,担忧神色不减,“我送姑娘回去吧!”
垂了垂眼,回看了眼席王辇郁与柳如葑,僵撑着身子,退了两步,与他隔开,道,“多谢,不过男女有别,我又婚许了云珂实在是不好与他人太过亲近,还是自己回去了!”
他神色停顿,悬挂欲出的手似是觉得有些讽刺,良久,问我,“可以吗?”
点头回他,“行的,我不过是灵力运行不稳冲了气血,有些虚浮,只瞧着严重罢了。
好了,快回去吧!晚归,泽栀又该闹孩子气了。”
他见我言辞恳恳,不让半寸的,也收回了再劝说的话,朝我送礼,“那沫之先走了。”
上颚的贝齿紧咬着下唇,我憋出一抹笑回送他,“好。”
见他青衣身影终是消失在回廊的拐角处,我才松开贝齿,下唇唇峰以被咬的绽出血珠。
以命灵呈如葑的灵魄,再以月灵渡魂,一桩桩一件件,对我虽是不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切肤之痛。
根本不是所谓的冲了气血,有些虚浮。
从如葑的屋子到浅草兰轩,路不长,但在如今看来,好远。
每走一步,都感觉有把刀在凌迟我的血肉,刀刀轻屠,刀刀不致命。
这一路,走到了头,这一路,未曾见他。
若是自始至终都见不得他,或许还会好受些,可我见到了,于浅草兰轩的大门处,他对着她,言语笑笑,一如往昔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