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邵思敏陷入巨大的震惊中时,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司璟曜对自己身上发生的异变毫无知觉。
准确地说,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清晰思考的能力——眼前的画面似乎和车祸那天晚上残留在大脑当中的记忆重叠起来,天地之间的一切存在都仿佛掌控在他的股掌之间。
而他的视线牢牢地落在走廊尽头的那个穿着黑色小礼服裙的女孩身上——她站在跳动的火焰构成的背景之前,一双灿金色的眼睛却是比火焰更明亮的颜色。
那一瞬间,背景里的一切都变成了无足轻重的存在。
司璟曜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扑火的飞蛾,向着黑暗尽头的唯一一点光亮奋力振翅——一股从心底里燃烧上来的暴戾的情感悄然控制了他。
——如果有什么阻碍在他们中间的话,就毁掉吧。
如果此刻北凰语能够清醒地观察现场因为异能而产生转化的能量的话,大概能看到空气中星星点点的能量像是百川入海一般汇集成一片巨大的光幕——从能量的角度来说,万事万物皆有能量,唯一的区别是在于可否利用。
眼下的情况是,以司璟曜为中心的领域一般的范围内,所有的能量都在被他的意志强行转化为他可以调用的力量——换而言之,在他的领域内,他具有绝对的暴力。
无上的威严降临在他所经过的每一寸土地,仿佛君主巡视领土。
只是此时此刻,作为另一个当事人的北凰语只是静静地站在走廊尽头,眼神空洞,宛如一个无人提线的傀儡娃娃,对周围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呈现出漠不关心的状态来。
时间和空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男人就仿佛是童话里远道而来的骑士,披荆斩棘地来拯救被巫婆困住的公主。
好像过去了一整个世纪,又好像只过去了白驹过隙般的一秒钟,司璟曜抓住了北凰语的手。肌肤相触的瞬间,就像是一盆冰水泼入沸油,司璟曜原本被暴戾充斥的大脑骤然神思清明。
时间仿佛变慢了——或者说是,他的思考速度变快了。形象地说,就好像大脑处理数据的能力从个人电脑级别一下子变成了诸如天河二号这样的超级计算机级别。原本在司璟曜的感知里如同海啸一般来势汹汹又虚无缥缈得难以捉摸的“能量”的概念逐渐变得清晰,就像是层层水系,发源于高山,汇于江河,归于大海,川流不息,因与果首尾相接。
原本近乎于充血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模糊的感官回流,随着渐渐清楚的感知同时而来的是用脑过度的头部血管一跳一跳的疼痛看。
他低头,仿佛陷入了一幅真实的超现实恐怖主义的画作当中。怀中宛如洋娃娃似的女孩瞪着一双空洞而无神却妖异万分的金色眼瞳抬头看着他——暗红色的血泪从眼角顺着白皙的面颊缓缓落下,留下两道被灼热的空气极快速地蒸干的红色的干涸的痕迹。
北凰语似乎身陷无尽的噩梦之中,司璟曜握住她的手感觉到了女孩不自觉的肌肉强制性收缩,后者的苍白如纸的嘴唇勉强翕动了几下。
声带的震动被淹没在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中,但是司璟曜从口型辨别出了那是“你来啦”的意思,无声的话语像极了一声未出口的叹息。
他蹲下身,以公主抱的姿势将毫无反抗之力的女孩抱起,轻声说道:“我来了。”
他本能地这样做——就像保护自己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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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分钟后。
司璟曜是在酒店的后门与搀扶着显然是伤得不轻的北原的邵思敏汇合的——大脑疲劳得就像是几十个小时不曾休息过,几乎迈出的每一步都艰难得像是在陆地上行走的小美人鱼,好在尚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现在这个状态绝对是不宜与那些被疏散的宾客碰面的。
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几乎不会有人注意现场是不是少了什么人。
提前一步到达的邵思敏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酒店后厨隐蔽的门外,一辆低调的黑色悍马正悄然等着他们——驾驶座的男人降下贴了单向膜的车窗,露出被黑超墨镜遮掩了一半的温润的脸庞。
看到那个男人的瞬间,司璟曜自然而然地感受到了一股奇妙的感觉。
“先上车。”男人低沉清越的声音戳破了司璟曜心里升腾起来的肥皂泡一般脆弱的直觉,用脑过度的缺血缺氧感袭来。
上车的一瞬间,随着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司璟曜再也支持不住,陷入了无意识的状态当中。意识弥留的霎那,似乎看到驾驶座的那个温润的男人回头,凝眉打量着他,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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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里,一段段记忆片段像是老式电影的胶片在司璟曜的梦境里一般飞快地闪过。
起初是一片逼仄而漆黑的空间,他意识到他似乎是蜷缩在这个狭窄空间的角落里,空气中交杂着灰尘与发霉的味道,闷热窒息的感觉与腹中刺痛的饥饿感像是强酸一般侵蚀着他愈发脆弱的神经。
老旧而矮小的木门被推开,发出一声拉长而刺耳的“嘎吱”的声音。接着是一个中年妇人肥胖而刻薄的脸带着嫌恶的表情将一碗水和一个干硬发馊的馒头推了进来。
不待他有任何哭诉或者哀求的机会,妇人就大力地关上了木门。在基督狭小的阁楼中“砰”的一声无异于是晴天霹雳般的巨响,震得灰尘扑簌簌地落下,几乎迷了他的眼睛。
他像是习惯了这样粗暴而敷衍的对待,摸索着来到门边,哆哆嗦嗦地拿起了那个馒头。
吃下去的面食干硬且带着一股令人反胃的异味,仿佛向火辣辣地灼烧着的胃里倒入了一把石头,坠坠得发疼。
——现在那个被他称作是母亲的女人应该是抱着那个新出生的男孩和“父亲”上演一幅其乐融融的天伦之乐的画面吧。
他这样想着。
黑暗掩盖了时间流动的痕迹——司璟曜的意识也像是在深海中一般忽沉忽浮,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唯一相同的是这些画面对于他来说都是陌生的——或者也许是已经被忘却许久的。
饥饿、寒冷、酷暑、疼痛、绝望构成了那些回忆中黑沉沉的主色调。
就这样睡过去也好吧,不要醒来也没有关系。
灵魂仿佛在深渊中漂浮着下坠,连“思考”这个下意识的抽象的行为在这个纯黑的空间中都逐渐模糊。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只言片语模模糊糊地钻进了他的耳膜中。
“变压器老化短路发生爆炸。”
声音的有序振动被大脑自发地翻译成了具有完整而连贯含义的句子,刺激着大脑从深度休眠的状态中逐渐苏醒过来。
司璟曜开始“挣扎”,或者说是他的大脑开始试图控制自己的身体捕捉来自周围环境的更多的信息。当他开始这么做的时候,触感和嗅觉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尽管还不能挪动四肢,但是医院特有的来苏水的味道与微带粗糙质感的布料贴在皮肤上的感觉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这是半个月来他第二次从医院里醒来了。
“你真的确定是变压器爆炸而不是有人引爆了什么化学炸药?”门口应该是在进行一场激烈的谈话,一个略微有些熟悉感的女人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语气中的质问不言而喻。
听到“爆炸”这个词语之后,司璟曜的意识骤然清醒起来,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地浮上心头。
他猛地睁开眼睛,挣扎着想要听到更多的信息。
但是睡眠过久的身体仍然不听使唤,除了眼睛被病房雪白的屋顶给刺得有些发疼之外,只折腾出了足以惊动门口的人的动静。
不过,足够了。
那个司璟曜在昏迷前听见过一次的男人的声音伴着病房的门打开的声音传来。
“你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