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重柔跟着萧助忌来到后花园。萧府的后花园原先是萧重柔打理的,她出嫁后便交予萧助忌打理。
此时是夏末秋初,夏季花卉垂死挣扎,争相绽放最后的风采,而秋季花卉却不急不躁,悠然而肆意地慢慢酝酿着美丽。
萧重柔沿着花园绕了一圈,转身笑着对萧助忌道:“四哥,我离开不过数月,这花园都快跟着你吃斋念佛了。”
萧重柔打理花园时,挑选的都是花色娇艳或者香气馥郁的花卉,如石榴、飞燕草、鸢尾、香雪兰、米兰、茉莉等等,而如今,这些花卉犹在,却多了很多其他植物,如菩提树、七叶树、无忧花、丁香、曼陀罗、忍冬、文殊兰、鸡蛋花、栀子花……而这些统统都是佛教植物。
萧助忌淡淡笑着,眼睛里有着萧家男子惯有的宠溺:“柔儿若不喜欢,我这就让人除去。”
萧重柔笑道:“喜欢的,不过,倒是得让人把栀子花除去,沐清臣不喜欢栀子花的香味。”
萧助忌收敛了笑容,神色凝重起来:“柔儿,四哥有件事情一直想问你。”
“何事?”
“你为什么那么喜爱沐清臣,喜爱到他另结新欢你也可以从容面对?”
萧重柔抬眼道:“四哥,你还在为月影的事情介怀?”
萧助忌道:“怎能不介怀,你可知道,自从知道了月影的事情,娘亲她整夜整夜睡不着,爹爹又是心疼你又是心疼娘亲,这些日子他都瘦了一大圈。”
萧重柔眼睛里浮现出愧疚的神色:“是我不好,让家里担心了。可是,我真的很好,为何大家都不信呢?”
萧助忌叹了口气,不再言语,淡淡看向萧府西面——他们不相信,是因为他们知道的事情比萧重柔多。
就在这时,萧助忌忽然捂住胸口,跪倒在地,冷汗直落而下,他脸色一沉,咬牙道:“柔儿,快走!”
萧重柔吓了一跳,却没有离开,反而蹲下来,伸手去搭萧助忌的脉。她的手指还未碰到萧助忌的手腕,一道银光便向她射来,不远处传来一声娇喝:“贱婢,不准碰他!”
紧接着,一个身着阿尔丹服饰肩背一弯大弓的俊俏女子掠入院内,她弓弦一拉,朝着萧重柔又是一箭。
萧重柔侧身一闪,避开了那一箭后又复而蹲下,想去拉萧助忌。
萧助忌摇头道:“快走!莫管我,她不会伤我。”
萧重柔拒绝道:“不走,要走一起走。”
此时,那女子又射出一箭,萧重柔险险避开,衣衫却已经被勾破。
萧助忌见萧重柔不肯抛下自己独自离去,叹了口气,豁出去道:“快走,她不会伤我,她喜欢我!”
萧重柔愣了愣,立刻笑开,避开那女子又一箭后,大声道:“喂,你别乱吃醋,我是他亲妹妹!”
不料,那女子听了后,射出的箭力道更胜了:“那就更该死!”
“嘶”萧重柔倒吸了口气,却是右肩中了一箭。
她皱了皱眉,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又改口道:“我是萧助忌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不是情情爱爱的情妹妹。”
萧助忌喝道:“可足浑鸯泉,住手!”
那女子娇喝道:“偏不,我非杀了她不可!”说话间,她周身气息立时肃杀而起,大弓满满而张,一股能击落烈日的气势磅礴而生。
其实,萧助忌知道自己的话语对可足浑鸯泉没有任何作用,他之所以喊出女子的名字,却是给萧重柔以警示。
萧重柔听到名字的名讳后,顿觉晴天霹雳,暗叫一声“我命休矣”,立刻抛下萧助忌,逃之夭夭。
须知,如果要问如今苍暮大陆上那个阿尔丹人名气最大。
这个人不是阿尔丹国王可足浑虎泰,也不是阿尔丹王储可足浑鹤溪——虽然他近来因与萨达太后楚风无与私通而名气大增,甚至不是阿尔丹权力至高层的灵巫,而是阿尔丹的长公主可足浑鸯泉。
可足浑鸯泉,代表着杀戮,她今年不过双十年华,却已经统帅阿尔丹举国军队整整五年,苍暮大陆除去阿尔丹之外,其他民族均呼其为可足浑黄泉,她还有个更不好听的外号,叫做人屠。之所以叫她人屠,是因为可足浑鸯泉打仗讲求一劳永逸,她认为各个国家人虽多,但是可用于兵役的青年每一个时间段却就那么些人,所以,她打仗,从不接受投降,永远是歼灭战,不杀光不罢手。
可足浑鸯泉不仅善于领兵打仗,其自身武功也很了得,尤其擅长箭术,特别是她的落日一箭,至今无人能躲过。
可是,现在,她一箭击出,却空划了一声长吟,连只苍蝇都没送入黄泉。她俏眉倒立,走上前去,拾起箭,回头冲着萧助忌喃喃道:“你的女人跑得真快。”
萧助忌此时已经站立起来,神色如正常人无异,他叹了口气道:“她不是我的女人。”
可足浑鸯泉冷冷道:“我还是会杀了她,能让你心痛的女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萧重柔捂着自己受伤的肩头,发足狂奔,要不是可足浑鸯泉先射了自己一箭,让自己流了血,只怕刚才那一记落日一箭就是她命亡之时了。
她原本还想跟这个喜欢自己四哥的女子套套近乎,还好四哥机警,喊出了可足浑鸯泉的名字,要不然,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可足浑鸯泉是可足浑君王可足浑虎泰跟其亲妹妹可足浑狐眉的女儿!
发足奔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竟然到了西厢房。这里是萧家接待客人的地方,萧重柔不爱跟外人打交道,平素很少会来此间。
她停住了脚步,皱了皱眉,正欲转身往回走去,却听见一阵琴声,奏的是《阳春白雪》,而这音律,却是那么的熟悉。萧重柔忽然觉得有股冷意从脚底蔓延,她捂着伤口的手缓缓放下,任鲜血滴滴下落,一步一个脚印地往琴声处走去,一个脚印一滴鲜血。
琴声是在一间小阁楼里传来的,女子正当窗而坐,玉一般的手指在琴弦上优雅拨动,仪态娴雅而清贵。
仿佛感知到了萧重柔的注视,那女子顿住琴声,低头看向萧重柔,在看清萧重柔的面容后,她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复幻化成惊慌,冲着萧重柔盈盈拜倒,远远的,听不真切,但似乎听见她极其礼貌尊敬地喊了一声:“月影见过夫人。”
萧重柔忽觉天昏地暗,眼睛一黑,晕倒在地。
当萧重柔醒来时,已经在自己的房间,沐清臣坐在她身边,萧衍等人也坐在房中焦急地等待着她醒来。
“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沐清臣关切道。
“四哥呢?”萧重柔开口道。
“助忌他不见了,柔儿你可知道你四哥去哪里了,你又怎的受伤了?”萧夫人上前道,伸手爱怜的轻抚萧重柔的脸颊。
萧重柔轻轻摇头向沐清臣示意自己无事,回复萧夫人道:“四哥应该跟可足浑鸯泉在一起。”
萧夫人脸上有了了然的神色,看着萧重柔的伤口,笃定道:“是她伤了你?”
萧重柔没有回答。
萧夫人冷哼道:“这丫头当真目中无人,不知天高地厚。”
萧重柔柔声道:“她似乎很喜爱四哥呢。”
萧夫人道:“她杀戮太重,你四哥本就福薄,担不起她那份罪孽。”
萧重柔还待分辨,却被萧夫人打断,她柔声道:“我们且不论你四哥的事情,柔儿,你可有哪里不舒服,怎的就晕过去了?”
一提起晕过去的原因,萧重柔的脸色霎时间又白了几分,她伸手握住沐清臣的手,哀求道:“沐清臣,我们回去,现在就回去,好不好?”
沐清臣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萧重柔苍白的脸容上,须臾不离,过了一会儿,他取过披风,将萧重柔扶起,披好披风后将她环抱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众人皆被萧重柔哀求的语气惊吓到,一个也不敢留她。
马车的卢的卢前行,萧重柔窝在沐清臣怀中一句话也不说。
沐清臣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有规律地轻抚着她柔顺的发丝。与萧重柔相处得越久,沐清臣便越加了解自己的小妻子,他渐渐发现,自己的小妻子在小事情上爱跟他撒娇缠闹,在大事上却往往什么话都不说,一切闷在心里。很多事情,他不说,她便配合得装傻,即便装得她一肚子苦水,她也能咬牙撑出什么都不知道的笑容。这样子的性子,其实,最容易吃亏。
“哭得再委屈,也总得让人知道你在哭才行。”沐清臣叹了口气,无奈抬起萧重柔的脸颊,捧在她颊侧的大掌,轻轻抹去一颗颗下坠的珠泪。
“我……”萧重柔一张口,才说了一个字,便被逸出的断断续续啜泣打断,她赶紧深呼吸了好几次,方找回了声音,“我没有委屈,我只是……只是伤口痛了”。
“说实话!”沐清臣抬起萧重柔的脸颊,让她正视自己,不想再放任她用乱七八糟的理由搪塞他,明明因为月影的事情哭泣却说被蚊子咬了,明明承受着母亲的压力却说火气重,明明心里怕得颤抖却说伤口痛……他也许不应该揭穿她的谎言,就这样从容顺着她为他搭好的台阶而下,忽略萧重柔的感受,继续心无旁骛地执行自己的计划。可是今天,先是看到萧重柔昏阙是惨白的脸容,再看到她醒来后深切的惶恐,及到此时感受到萧重柔在自己怀中无声地哭泣,沐清臣忽然觉得胸口那莫名其妙的烦躁已经无法压抑,仿佛觉得很对萧重柔不起。
她沉默了半饷,终于低低吐出一句:“那个女人是苏斋月,对不对?”说完后,她抬头看着沐清臣,看着他眼睛里了然的目光,静静等待着他的答案。
沐清臣没有避开萧重柔的目光,回道:“你果然知道了,可是你与月儿不过数面之缘,怎的就能分辨出月儿与月影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