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俭谦约,所以自守。深计远虑,所以不穷。近恕笃行,所以接人。任材使能,所以济世……”西宵抱着宋笺,手里拿着一本《素书》,慢慢讲与她听。
“娘,我在太府时常常看别家的小姐从不谈论这些为君臣之道,她们大多都说京都内妍楼又出了什么样的胭脂水粉,现下又流行了怎样的妆容,还有就是闲聊荷包丝帕的绣法。”宋笺低头攥了攥自己的衣角,显得有些茫然。
西宵低头看她:“这些是世家小姐一定要会的,绾绾不也早就学会了这些女儿家的东西,为何不与她们谈论这些?再者,宋家的女儿无不是要进宫为后,自然学的和她人不同,这是先祖流传下的旨意……”
宋笺每每听到这话,便心里烦闷却又无处发泄,只能闷闷地说:“我不愿,不仅我不愿,我也不想阿姐进宫。姑母去世之前郁郁寡欢,您也是跟我说过姑母曾经是一个怎样的惊才绝艳、文武双全的妙人,我时常叹息。即使嫁予太子表哥,年幼虽亲近宠爱,可是深宫之中谁有能料到以后的事呢?我日后,不,还有姐姐,只求我二人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西宵连忙捂住她的嘴:“你个不知羞的小丫头,才九岁就想为自己找如意夫婿了。天子之事不可妄言,哪怕你爹身居高位,但身为人臣,开祖皇帝留下的圣旨,谁敢不从?”
她起身整理了宋笺的床褥:“从前,咱们宋家的女儿哪一个不是才华横溢,哪一个不是如你这般嚷嚷着自行婚配,却还不是十里红妆嫁入后宫,成了那雍容端庄的皇后娘娘。我不求你和你姐姐懂多少国家的大道理,只求你们一生平安顺遂,如果有可能,我倒希望你表哥只娶一个旁系的小姐,也不愿你们任何一个嫁进去。可……为娘说的不算啊……”
说着说着,西宵不自觉地留下眼泪,用衣袖擦了擦:“我现在只希望你慢点长大,和你姐姐一起,好好待在我身边多几年。”
宋笺爬上床站起来,用手替她擦去眼泪:“阿娘你莫哭,绾绾以后会好好听你话,你不要哭,其实再好的夫君都不如咱们全家人在一起。”
“好,左右你现在才九岁,我和你爹还能把你留在这丞相府七八年,不急的。如今,你最重要的就是好好上床睡觉,已经很晚了。”西宵替她掖好被子,熄了灯。
宋笺在床上偷偷笑:“我知道,您回去晚了,爹爹会着急地到处找您。说不定呀,第二天还会问我,怎么霸占娘亲那么久。”
西宵笑着打了一下她的小脑袋:“你这调皮,净是和霜儿学坏了。”
转身嘱咐了宋笺贴身婢子好好看顾小姐休息,不可熬夜看书,便推开房门离去了。
宋笺躺在床上,抬头看着床顶的幔纱,轻轻地问值夜的侍女:“兰叙,我舍不下爹娘,却又想做平常家的儿女,真的很自私呢。”
兰叙靠在床边,缓缓地说:“小姐,过早思虑这些倒也徒劳,宁元大师不是给您批过字吗?”
她感觉有一丝春寒之意,于是起身将纱帐围得更严实了一些:“过慧易折,思虑甚多,郁结于心,伤及身体。婢子倒是希望您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大人和夫人定是会百般周旋,万不会害了您。”
“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我能得家里宠爱,又奢求些什么呢?还是你通透一些,比我强上许多。早些睡吧,明日阿姐还要带我去什么赏花会。”
宋笺打了一个哈欠,翻了个身,渐渐睡了过去。
四皇子府。
“主子,今日呈上来的文书已经都处理完毕,主子可要去歇息了?”风玄跟在越寒非身后。
越寒非抬头看着满月思索:“我记得,每逢春日圆月之际,京都城内都会由各个府邸举办的初春赏花宴。今年,是哪家举办的?”
“回主子,今年是林家。”
他揉了揉手中虽洗过很多次、但依旧保护完好的香囊:“可有递上请帖?”
“每年都会给各个皇子递交请帖,不过,您往年都是置之不理的。怎地今年,倒是有兴趣参加了?”风玄微微俯身,很是疑惑主子从不把这种无用之事放在眼里,偏偏如今提起了。
“今年是绾绾入学头一年,此时正好结交一些朋友,即便是她不想凑热闹,凭着宋定霜和林行相的交情,她也会带她去的。”
风玄了然:“原是为了宋小姐,那明日可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把我以前准备的那个暖玉手钏带上,再带一些沈记的桂梨糖膏就行了。”
越寒非挥挥手:“你退下吧。”
风玄应了一声,恭敬地退下,来去无声。
……
翌日,镇国大将军府。
勤国地域辽阔,地处中南,气候温和,春日里便有百花齐放的四时之景。且贵胄官宦之家的赏花宴常常会从别处移植一些寻常人少见的稀奇花种,别有一番风味。
宋定霜带着宋笺从马车上下来,林行相亲自在门口等候:“瑾舟兄怎么没来?”
宋定霜对他说:“我哥被我爹留在书房了,他向来也不爱这些宴会,我来给你面子就成了。怎么,嫌弃我面子小?”
林行相连忙讨饶:“我可哪敢,霜姐来就是我天大的荣幸了。”低头接着跟旁边的小宋笺说:“宋笺妹妹,今日你在这府中想去哪便去哪,玩得尽兴才好。”
宋笺甜甜回笑:“我自是不会跟林家哥哥客气的。”
“那就好、那就好。”
说着刚进门没几步,便传来门口小厮通传声:“太子殿下,四皇子殿下到。”
林行相嘀咕:“太子殿下来倒不稀奇,他每次总是给足了各家面子的,但是往年四皇子向来对这些事是不上心的,怎么今年倒是来了?”
“多说这些做什么,还不去见驾?”宋定霜在旁提醒着他,他一回神,连忙迎了上去:“二位殿下,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
越寒与笑着挥挥手:“我二人以你好友而来,而非太子和四皇子,也不要拘束,本就是来赏花的,没那么多讲究。”
林行相邀他们入府,而宋家姐妹还未走,正巧五人同行。
“绾绾,最近怎么没有进宫去看皇奶奶了,祖母昨日还与我说想你了。”越寒与亲昵地摸了摸宋笺的头,温和地笑着。
宋笺抬头看他,一脸无辜:“表哥,绾绾今年也入太府听学了,所以最近没有时间可以去看皇奶奶了。”
越寒与略显惊讶:“因着我与你不是同一个班,所以还不知道我家绾绾这么聪慧呢。”
越寒非站在宋笺另一侧,看他二人亲昵如常,脸色愈发冷淡,袖中紧握着那串暖玉手钏,闷着声,一句话也没说。
身边的林行相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招惹到这位爷了,虽然这位殿下素日便不常与人交流,但是今日的气场却格外冷漠,他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宋定霜也奇怪,这林家大少爷平日里最能叽叽喳喳的,现在反而安静得很。
几人边走边聊,没走多远就到了花园。
林行相被他父亲唤去做事,宋定霜带着宋笺去认识别家的闺阁小姐们,越寒与见罢,对身旁的越寒非说:“走吧,我们也先找一处坐着。你莫急,来日方长。”
越寒非抬眸看他一眼,与他并肩而行,找了一处僻静的凉亭坐了下来,喝了一口热茶,肯定地说:“你方才故意的。”
越寒与打开折扇,微微一笑没否认:“我早知你这三年来对她的执念,但你若是连我这个亲表哥的亲近都受不了,我担心以后你会伤了她。”
越寒非没有出声,心里也是知道,方才对方的试探不过是让自己更加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对绾绾的欲望愈发不可控制。这种感情的成长速度如同放出了久困的野兽一般疯狂,那种把她占为己有的心思像草长一样的飞乱,远远超过了自己实力增长的范围。
越寒与见他沉默,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误,甚至可能会更加严重,无奈叹息一声:“她是我的表妹,我自然也是把她当作亲妹妹来看。她的性子和霜儿虽不同,一个是骄纵嚣张,一个是安静沉稳,但她们都有一个共通之处,便是重情。”
他轻啜了一口花茶:“若是你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就不要太过急躁。依旧是那句话,来日方长。是你的,跑不掉;但若她不喜欢你,我也是不会让你强迫她半点的。”
越寒非垂眸看着青瓷茶盏里花茶打旋的茶叶,还是将那串玉钏藏进自己的袖中,许久之后,说了一句:“多谢。”
这一席话把浮躁的他压了下去,虽然这种看似得到了但要放手的压抑更加苦涩,但忍了许久,便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