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何呢?
先前没让老爸他习惯,如今我归来,便只能叫老爹他喜欢!
于是内心里飞速思索一番,不禁面色肃然,不紧不慢地开口说:“你觉得‘爹’好还是‘爸’好?”
“废话!当然是……你小子,是不是又想什么鬼主意来套路老爸?老爸我——”
老爸这时才反应过来,话音适时戛然而止。而我故作言辞诚恳十足的样子,嘴角噙着一丝呵呵,对他老人家说:“既然你也觉得‘爸’好,那为什么又自称‘爸’的时候,要在前面加个‘老’字呢?”
“呃……这个嘛……”
“是不服老吗?”
“我……”
“服老请点头,不服老摇头。”
“……”
老爹闻言,顿时陷入困惑的一片迷宫中。服老吧也不是那么服,不服老吧眼看镜子里自己年岁痴长,发髻灰白不已,确有老的征兆。但是要于青天白日里坦然接受“老”这样的残酷事实,心里多少是痛苦且挣扎,而且要犹豫良久的……
——放下脸皮,捡起勇气!
若有可能,最起码一定要做到上述八个字才行。而我那时在老爹低头思索,看他眼神摇摆不定之际,便已知晓——承认别人优秀不容易,承认自己老更难。
原因无二,就是因为大家都是有头有脸,要面子的人。所谓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便可想而知脸皮之物的重要存在意义了。脸皮者,俗称面子也。而要让一个习惯有面子的人忽然间放下他的脸皮,没有更深厚的勇气焉能办到?
于是乎,老爹既不摇头也不点头,而是洒然一笑,说道:“你小子,还真是个机灵鬼!不得不说,you got me!”
我嘴巴一笑,心中却一惊。不禁想,啥时候老爹开始研究起洋文了,果真是所谓的“活到老,学到老”么?
由此可见,一个具有有上进心的人可以常年不抽烟不喝酒,但学习的小碎步真是一刻都不能停下。否则,就会很轻易地被时代的“朝阳”牌轮胎飞快碾压,两眼茫茫心也茫茫,陷入那无尽的冷酷的磨人的黑地……
“都说城市套路深,看来这几年你待在套路深似海的城市里,没白混啊!”
老爹上下简单打探我一番,不禁由衷对我啧啧夸赞。然而,此话在我听来,却分明在三分夸赞的同时,更夹杂着七分挖苦与奚落。因为,实际上在我感觉自己并没有什么套路,而且还实实在在地一无所有。
——人也空空,卡也空空!
生活形同虚设,现实貌似虚无。其实,许多个夜里,我为此深刻反省过我自己的同时,还尽可能以幽默的方式给自己起个比较贴切的诨名,即是:虚空尊者。意思再简单不过了,表示“空虚的人”。
——当然,叫我“空空儿”也行!
万法随缘,万念皆空。我想,我本来就两手空空地来到这个世上,几年辗转出外到家,由空空到空空,我又失去了什么呢?但怎么感觉,确实有什么失去了,而且还好多的样子……怪哉!
——但到底失去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我有认真想过。想出的结果是,没有。我想,大概没有结果才是最好的结果,而世间诸多法门,唯有佛法才最能表达我心中长久以来的苦闷。佛说四大皆空,指世界上一切都是空虚的,道空、天空、地空、人空。
——大抵人活于世,即是一个“悟空”的过程吧!
在此方面有大彻大悟者,我知道一个,此人即是罗马人凯撒大帝。他巅峰时,威震欧亚非三大陆,但临终却告诉侍者说:“请把我的双手放在棺材外面,让世人看看,伟大如我凯撒者,死后也是两手空空。”
再辉煌也要落寂,再殷实也要空虚。再伟大再不可一世也要成为传说里的历史,化作废墟中的尘埃,风轻轻一吹就不留任何存在的痕迹。此现象,或结果,可谓之——空空如也……
现在我不禁想,我其实与那鼎鼎大名的凯撒有啥区别呢?始终都要空空的,从来都是空空儿。
何曾有失去过什么吗?只是暂时形骸寄留多情多恨此人间,和大多数痴妄无比的大俗人一个德行,难以放得下心头萦绕执念,所欲及奢求太多而已。
——我即苦难,也即彼岸……
而“我”,也不过是个模糊时间里一个抽象的概念而已。在我眼里,没有我,也实际每个人都是我罢了。芸芸众生,我即千万;茫茫人海,我接踵并肩!
但当时由于我佛性不够,只知道的是自己失败了。什么“没白混”啊,就差把自己混没了。
可能是自己太烂、糟糕透,没有拥得一个女朋友。至于钱,使我心安的吉祥之物,更是用力挣过还屡屡不够。只觉得人生如此不如意,看大街上每个行色匆匆的人都无数倍地比自己优秀……
然而我忍受着,坚持着,如此一天天过去,我心满目疮痍。直到某个夜晚,凉凉如水的夜色悄然洒在脸上,窗外忽然响起了三两声悠笛,在那一刻我长期紧绷的情绪终于得到了许多舒缓。
于是,我笑了,想:回家吧!
想来,那晚的笑却与今晨的哭不知觉间就形成了鲜明而强烈的对比。是的,回家前我还在笑,回家后第二天大早上我却在哭,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呢?
人世间许多事情真的好奇怪,而我在听老爹“夸”我套路深时,一时之间想了许多,然后就一屁股孩子般地坐在门槛上,泪流满面。老爹静静站在跟前,看我忽然就放声大哭也似乎不感觉许多奇怪,只等我哭声渐小的时候才轻轻一叹,道:“这些年,看来你过得并不好。”
我没有说话,只是低头默默无语,简单擦拭脸颊三两下。
良久,我苦笑一声,只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老爹闻言,却淡淡摇头,说:“其实,人活在这个世上,最该担忧的并不是什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而是不能够随心。”
我一听,双眼一亮,还貌似挺在理啊!但老爹本是一地地道道的乡村鄙人,为啥就给我非常智觉高深的感觉呢?而且,仿佛这样的感觉从一开始就是如此,而不是因为——
“老爹说得是!”我一笑,轻轻说道。
——而不是因为,以私人的角度来讲,他是我老爹……
老爹听我发言不禁立马眉头一皱,以一种很不解也很想了解的语气跟我说:“为啥你一直叫我老爹,我有那么老么?”
我一笑,说:“不要总那么敏感嘛!先前叫你老爸,你可以欣然接受。现在叫你老爹,你却不情愿。我就纳闷了,同样是‘老’,叫你老爸就显得你年轻有为,神采奕奕了?”
老爹闻言依旧一副苦瓜脸,可见我此番说辞并没有什么卵用,不能说服他,更莫谈心悦诚服了。
于是,为了让老爹习惯也喜欢我那时起对他的称谓,我又飞快开动脑筋好好想了下,接着说:“老爹呀,其实你纠结的从来都不是‘老’而是‘爹’对吧?感觉不符合你气质。”
老爹略略点头,表示我所说的,正是他想说的。但我替他将此话说出来的好处,即是——老爹在觉省事儿的同时,更无非会觉得除此外我还懂事儿,因而心怀大慰。
好虽好,却不是我要的效果。于是,我便再说:“其实,在我看来,正是符合您尊贵的咄咄逼人的气质呀!”
“哦?说说看。”老爹嘴角一动,立刻表现出饶有兴致的样子笑了笑,想知道我葫芦里究竟卖的是啥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