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酅城外,大雪纷飞。
两匹快马追风逐影,驰骋在齐纪交界的皑皑雪原,直奔前方梅林。
红衣少女胯下一匹黑鬃烈马,一马当先。她扭头瞧见白袍少年追赶上来,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抬手扬鞭去抽他骑的枣红马。
那白袍少年连忙拽缰绳闪躲,大声嗔道:“我的马又没招你,何故打它?”
少女娇笑,“它敢比我的马儿跑得快,就该打!”
“技不如人还强词夺理!”少年打马再次追了上来。
眼看少年就要冲入梅花林,红衣少女在马上一跃而起,飞身折下一枝红梅,长发一甩,旋身落地。她身姿动人,如这树上最大最艳的一朵梅。
晏如雪欢快地向他招手,“老规矩,愿赌服输!”
“你又耍赖。”庸霖勒马停下,轻声责难。
“兵不厌诈嘛!你快来,别磨蹭!”她一脸得色。
她早想好了绝招,就算庸霖在军中骑术第一也没用。而庸霖就是太老实,回回让她得逞!
庸霖翻身下马,不情愿地在她面前站住,高出她一截。
她摘下一朵梅花,踮起脚别在他鬓边,然后退后一步欣赏自己的杰作。
庸霖麦色肌肤,英眉凤目,弧度漂亮的双眼皮,明澈的大眼睛,是个少言寡语、玉树临风的少年。不过此时他绷着下颏,仿佛受到莫大屈辱。
踏雪寻梅,这是晏如雪冬天最爱的游戏,尤其还能捉弄人,更让她开心不已!
见他似个风月场上的小郎君,七分风流,三分滑稽,她“噗嗤”一声笑出来,言语上再添两分戏弄。
“哎,真该让那些追你的姑娘看看,你也有这么貌美如花的一面!”
“看够了没有?”庸霖没好气道,伸手要将花摘下来。
“唉,别摘啊!我还没看够呢!”晏如雪去拦他,被他仗着身高躲过。她生气地一跺脚,娇蛮道:“哼,等你七老八十了,我看你怎么躲!”
庸霖的手一顿,因她无意暗示的白头到老有些赧然,却像往常一般将花揣进怀中。
嬉闹一回,她低头轻嗅一捧梅花。
红梅映衬白玉兰般的肌肤,显得她明艳动人,发上一支骨钗、一支玉簪,更显超凡脱俗,再加上周身浸染梅花的香气,清香凌冽,仿佛一树梅花成了精,看得一旁的人着了迷。
他轻咳一声,回过神来,催促道:“天色不早了,客人也该到了,我们回去吧!”
早上出门时,管家说要接待都城来的客人,家中忙得焦头烂额,他要赶快回去帮忙才行。
晏如雪从花束中抬起头,奇怪道:
“庸霖,你家今天为什么设宴啊?阿爹只说叫我去,都没讲清楚是为什么事,我送这束梅花去,不知合不合适?”
庸霖轻摇下头,“父亲不明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以咱们两家的交情,不需要你准备礼物,人来就行!”他牵过她的马,道:“走吧,过几天闷了,我再陪你来。”
晏如雪将花束塞进马鞍旁的箭袋,努起嘴,忽然闷闷不乐起来。
“唉,阿娘差人送信来说,家里来了贵客,是打西边来的,要我们明天一早赶回避世坡,元宵节前恐怕都回不来了……”
庸霖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的光黯了下去。
他不善表露心迹,即便心中不舍,也说不出口。避世坡与世隔绝,即便他与她自幼熟识也不得入内,看来半个月都见不到她了。
“哼,一提起这个我就烦!”晏如雪一跺脚,抱怨道:“阿爹竟然叫我将那张白狐狸皮送给贵客——就是咱俩在雪地里蹲了半个月才打到的那只!”她越说越气恼,又是一跺脚,气冲冲道:“你知道的,我一早就答应送给阿曜了,他一直想要顶狐狸皮的小帽子!等明天见了那贵客,我非要作弄作弄他才解气……”
庸霖跟往常一样沉默不语。因为知道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若搭茬,她会觉得他故意跟她作对,反而会气得更久。
忽地,梅林中发出一声枯枝折断的声响。二人猛地转身,警惕地看向梅林。
晏如雪反手摘下挂在马腹上的大黄弓,倒提三支箭夹在指间,弯弓搭箭。
一个半人高黑影在梅林中一闪而过。晏傲雪心至手动,三箭齐发,‘嗖’地射出。
数息之后,林中连续发出“砰砰砰”三声闷响。她常年狩猎,一听这声音就知射空了。
“没射中,说不定是只獾。”她惋惜道。
“你在这别动,我去看看。”庸霖谨慎地说。
他抬脚踩进齐膝深的雪地,在黑影出没的地方巡视一圈,又走进梅林深处找到她的箭。跟往常一样,她的箭没入树干,只余箭簇在外面,他用八成劲才拔出箭。
“方才那黑影是个人,”他眉头紧皱,将箭放回她箭袋,“看靴子形制,是军中之人,只是猫着腰,才让我们错认成猎物。”
“唔,幸亏没射中。”她骑在马上思索道:“方才也没说什么要紧的吧……唉,别管了,说不定是偷溜出来的士兵,怕被发现着急赶回去呢!”
庸霖翻身上马,遥望大雪朦胧中的齐国城郭,眉峰一敛。
酅城离齐国边城仅有七里,距齐都临淄也只有四十里,如一把利剑插入齐国腹地。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齐国视纪国为死敌,两国连年多有交锋,任何动作都不能轻视。
“边境无小事,齐纪终有一战,明天一早我回一趟军营。”庸霖道。
“我说你怎么跟阿爹还有庸伯伯一个样,总是小题大做!”她骑马往回走,不耐烦道:“阿爹在家老说齐国和纪国要开战,一说起来就没完,现在连你也说,真不知道打仗有什么好谈的,危言耸听罢了!”她杏眼朝他一瞪,威胁道:“你要再提打仗就我跟你翻脸,回家之前都不理你了!”
“好——”他依她,转移话题道:“那就说你射箭——以后没看准猎物轻点拉弓,树都快被你射穿了。”
她一噘嘴,一耸肩,无可奈何道:
“我倒是想跟赵紫萱小姐一样,弱质纤纤、我见犹怜,可谁让老天爷老眼昏花,偏把‘力大无穷’给了我,把酒窝给了阿曜呢!”
庸霖与她并辔而行,笑而不语。
她精力充沛,活力四射,性子中有寻常女子的任性刁蛮,更有其他女子没有的胆识气魄。她骑马打猎,习武射箭样样精通,性情恣意张扬,魅力非凡。心仪她的男孩子数不胜数,她却不明白自己的独特之处,稀里糊涂地看那些男孩子围着她打转,她只道莫名其妙。而他则庆幸她的迟钝,情愿她一直懵懂也不说破。
她忽然勒住马,眼睛一亮,眼中闪过狡黠。
“庸霖,你家书房平日有重兵把守,今天忙着设宴待客,书房不会有守卫了吧?”
庸霖心中陡然警铃大作。
“你要做什么?”
“我跟虞苍大哥打了赌,要看看庸伯伯的兵符长什么样。今天你家设宴,正是乱中取胜的好时机,我要一探究竟!”
庸霖一惊,伸手拉住她的缰绳。
“不行!没有守卫更危险,父亲会将书房的机关打开,一旦触动机关会没命的!”
“我就看看而已,你急什么?”她不以为然,挥开他的手,纵马疾驰而去。
庸霖连忙打马去追。
司马府张灯结彩,宾客如云,家仆往来穿梭,忙成一团。
晏如雪拉着庸霖从侧门溜进后院,飞身登上一棵高大的雪松,望着书房紧闭的后窗,跃跃欲试。
“书房果然无人防守,你跟我一起去嘛!”
庸霖一脸无奈。前院客人熙熙攘攘,他此刻应该站在父亲身边,帮父亲招呼客人,而不是陪着她胡闹。可他又不能放下她不管,因为她一转眼准能捅出个大篓子。
她伸出三根手指,指天发誓。
“就让我看一眼嘛,我保证看完就放回去,绝不带走!”
见他不为所动,她扯着他的袖子轻轻摇晃,可怜兮兮道:
“庸霖,我明天就要回家了,你就忍心看我回去后日思夜想,寝食难安?再说了,我都跟虞苍大哥打了赌,若是做不到,岂不是很没面子?”
除开天生大力,她内心其实是个十足的娇俏女儿,那些撒娇拿乔的小手段一律无师自通,只是通常靠武力就能解决,她也懒得用这套小把戏,唯有在亲近的人面前她才愿意露这一面。
她嗓音添了两分撒娇的意味,她肯定不知道,他的心也随她的央求快要飞出天外,可他依然摇头。
“我刚才解释过了,这八卦阵阵形复杂,若是踏错一步,你会没命的……”
见拿出屡试不爽的绝招不管用,她顿时恼怒起来,噌一下在树上站起来。
“哼,没有你,我不信还找不到了!”她娇横道,“不过,家具摆设碎了别怪我,谁让你不给我带路!”
她纵身往前一跃,扒住树枝在空中一荡,震得满树积雪扑簌簌往下落。她的身子如一只灵巧的燕子,低空飞入书房的后窗。
庸霖拦截不及,连忙一蹬树枝,飞身追了进去。
房中突然乱箭齐发,一阵叮咣作响。房门忽然开了,一道浑厚的嗓音带着怒气冲入屋内:
“霖儿,如雪!你们两个给我出来!”
片刻之后,晏如雪、庸霖两人齐刷刷跪在堆满雪的院子里。
晏如雪身子挺直,一脸倔强,看似无所畏惧,眼皮却随挥在庸霖背上的军棍一下一下直跳。而庸霖呢,双拳紧握,紧咬牙关,一声不吭,看样子就算打死也不愿辩解半分。
她到现在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她在书房中辗转腾挪,来到百宝架前,一扭架上的两只石虎,就听墙后传来机关转动声,上百支短箭短枪疾射而出。
她暗道一声:糟了!千钧一发之际,庸霖一把将她拉到书架后。还未站稳,厚重的书架轰然倒塌。庸霖将她扑倒在地,成百上千卷竹简砸在他背上。
机关骤停,室内一片安静。她的心突突直跳,感觉庸霖的胸口也在剧烈起伏……
她双膝跪得生疼,心里怕得发颤。偷眼瞧庸伯伯,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恐怕气得够呛,也吓得够呛。她真怕他盛怒之下,将庸霖打出个好歹来!
虞苍大哥在哪儿?平日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的士兵都去哪里了?唉,真是急糊涂了!虞苍大哥昨个儿回家探亲了,过几天才能回来。前院吵吵嚷嚷干什么呢,倒是来人去给阿爹报信啊,真是急死人!
再看庸霖,他这个大木头,平时少言寡语,紧急关头都不知道为自己求情吗?
盼不来救星,晏如雪大声道:
“庸伯伯,您要罚就罚我!跟他没有关系,您放了他!”
庸寅目光温和沉毅,背着手站在台阶上,早将二人的神情看在眼中。
庸氏一族浓眉大眼的好相貌一脉相传。庸寅三十五六年纪,颌下蓄起五寸长胡须,更添几分男子气概。
他握紧手中的紫檀木匣,若不是回来拿这信物,这一双小儿女早就命丧黄泉,他到现在都心有余悸,如雪这丫头竟还敢理直气壮?
庸寅一摆手,施刑的士兵退到一旁。
“兵法有云:凡攻之道,攻心为上。”庸寅面容和善,嗓音沉稳,“你自小胆大妄为,却十分重情义。我今天偏不打你,就让你亲眼看着霖儿代你受过,这肯定比你自己挨板子还难受——你说,伯伯说的对吗?”
被戳中弱点,晏如雪心中又气又恼,双颊通红,不服气道:
“您,您是非不分,这是小人行径!”
庸寅觉得好笑。
“若罚霖儿能对你有所惩戒,去去你冲动莽撞的性子,伯伯这小人也当得!霖儿,你认为为父说的对吗?”
“父亲……”庸霖冷汗淋漓,握紧拳头,止住打颤,道:“教训的是……”
晏如雪一向不服输,庸寅这席话更激起她一股犟劲。刚要顶回去,像跟阿爹说话时那样,却被庸霖一把拽住。
庸霖疼得粗气深喘,却摇头向她示意,不要顶撞父亲。
他不让,她偏不。她挣开他的手,抵住庸寅的目光,傲气十足道:
“我不服!阿爹要在这,肯定会说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您惩罚我,您快把庸霖放了!”
庸寅被气乐了,轻笑道:
“你父亲不会过来的!听见前厅的热闹了吗?今天是给你俩定亲的好日子,亲朋好友都到了,他正忙着招呼呢!当然,估计晏兄闻到酒香,谁拽也不走……”
定、定亲?
她的定亲礼,她竟然不知道?
犹如一个晴天霹雳,晏傲雪被定在当场,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庸霖面露惊诧,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眼底却透着欢欣。
他曾纠结几日,终于在她十三岁生日——她及笄那天,磨开面子跪下求父亲。父亲当时未曾多言,他的心便沉了下去。他一连几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没想到父亲和晏伯父竟然同意了,而且这么快为他俩定亲!他欣喜不已,却不敢看她,怕只是自己空欢喜一场。
庸寅脸上的神情缓和些,道:
“今天是你们的吉日,剩下的仗刑免了。霖儿,到祠堂罚跪去吧!”
庸寅带着卫兵走了,丢下一对喜忧各异的新人。
晏如雪撑着坚硬的地面跌坐下来,膝盖、小腿针扎般地痛,想到突如其来的定亲礼,头也跟着痛。
忽然想起阿爹前些天问她的怪问题:“儿啊,要是庸霖当你夫婿如何?”
她正忙着摆弄父亲送她那张大黄弓,哪有心思回他。父亲再三催问,她才不耐烦道:“与其嫁给未曾谋面的男子,还不如嫁给庸霖。他脾气好,凡事又让着我,有什么不好?”
父亲当时深以为然的样子。她哪想到阿爹当真了!她才及笄,阿爹着什么急啊?
庸霖摁着膝头立起一条腿,想要站起来却疼得浑身打颤。
晏如雪见他后背白衣染血,想到他是替自己挨罚,顿时心生愧疚。她从地上爬起来,架起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唉,不想了,还是先顾眼前再说!
“大家都喝酒去了,谁还监督你跪不跪?别去了!”她劝道。
他低头看她的手臂揽住他的腰,想到往日的亲密又添一层新含义,不禁双颊泛红。
“私闯书房重地乃是重罪,父亲压下此事,略作小惩,我岂有不从?”
“榆木脑袋!”她抱怨道:“嗳,要不要我背你?这样走好慢!”
“不要!”他断然拒绝,脸更红了,“大男人让女子背,成何体统?”
“干嘛这么死要面子!”她轻嗤,“你看我阿爹,哪回醉得不省人事,不都是我背他回去的?他还是照样夸我‘心肝宝贝’?”
“那是伯父怕你告状。”他笑。
一个清秀的年轻护卫将庸霖迎入祠堂偏殿。晏如雪将庸霖丢给他的贴身护卫庸回,趁他包扎伤口,借口肚子饿,跑开去找吃的。
定亲的消息太突然,她得消化一下。可她在外面转了一圈,酒饭都准备好了也没捋出个头绪,只好折回。
唉!要是她有阿娘那么睿智,就不会为这些事发愁了!
手上拎着个大食盒,怀中抱个圆滚滚的铜酒壶进祠堂院来。不出所料,庸霖端正地跪在雪地中。
为了掩饰不自在,她刚进院儿就大声嚷嚷。
“庸霖,你家庖院今天快要撑破了,五只铜鼎架在火上烧,几十个庖人忙得四脚朝天,雾气蒸腾,跟打仗似的。”
她笑着放下铜酒壶,打开食盒,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趣事。
“看,我运气真不错,正赶上庖人往俎上盛牛肉,裹好的酱汁往下淌,我就把它劫下来啦!还有蒸熟的稻子黄米,我也盛了些……”
他不语,她也不甚在意,自说自话地取出两个盛满牛肉的铜盘,打开食盒下层。
看着她充满活力的笑脸,他心中越发忐忑。她虽刁蛮任性,却也活泼勇敢、善解人意,他很早就为她动心了。虽说婚姻父母定,他却没想到自己这么幸运。他若跟她表白,她会接受他吗?
“哎呦,庸霖,又替如雪姑娘罚跪呢?”军中兄弟将紫檀木匣送来,大声戏弄道。
庸霖抬手接过木匣,他对这些玩笑话一向拙于应对,如雪才有一肚子用不完的诙谐话。
“猴孙,是你呀!大家都去吃酒了,偏让你来跑腿,莫不是又赌钱输了?小心我让阿爹把你军饷扣下来!”晏如雪反唇相讥。
那军士一个趔趄,立马认怂。
“可别!小祖宗,给你道喜还不行吗?”他深作一揖,“庸霖,如雪,恭喜你们啦!前院可热闹了,公子季也来给你俩贺喜了。他可是国君最小的弟弟,这也就是庸司马,旁人可没这么大的面子……唉,你们未婚夫妻不露面真可惜……”
他唠叨一回,又回前院吃酒去了。两人之间沉静下来,气氛怪怪的。
她是藏不住心事的人,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庸霖,好像所有人都在为我们庆贺,就咱俩却像局外人一般,一点真实感都没有。你说,你和我这就算定亲了吗?”
军中兄弟道喜的话让他坚定了信心。他本想先说,却被她抢了先,真是个急躁的丫头。他阖上木匣,将紫檀木匣递给她,微微一笑。
“看,真实感来了。”
晏如雪打开匣子,是一双白璧。
她取出一只放在手心。半个巴掌大的白璧色泽温润,双面透雕玉兰花开,双凤翱翔。
“佳偶天成……白首成约?”她念出来。
庸霖解释道:“‘佳偶天成’四字笔锋雅致,是父亲提的字;‘白首成约’四字雄劲疏阔,是晏伯父的字。”
她抚摸上面的字迹。“怪不得阿爹这些时日藏着掖着刻东西,原来是在刻这个。”
庸霖大冬天手心攥出一把汗来,有些窘迫,望着她明艳动人的双眸,他诚恳道:
“如雪,我愿与你白头偕老,做一棵为你遮风挡雨的大树,照顾你一生一世,你……愿意吗?”
她一时怔住,抬眼看向这个相知相伴多年的好友,他漂亮的大眼睛正闪着希冀与柔情。
她一直将他当成可以包容她任性胡为的玩伴、知己,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变成情郎。
他可是纪国上卿庸太傅的嫡孙,无论武功还是家世都是纪国最出众的男子。他丰神俊朗,惜字如金。从认识他起,追他的女孩就络绎不绝,甚至都城名媛赵紫萱都打着各种名号接近他。
可现在回想起来,他一向对这些女子避之唯恐不及,唯独对她与众不同,每每照顾有加,维护忍让。哪次她闯下祸,都是他百般维护,代她受罚。方才在书房,也是他奋不顾身护住她,让她不伤分毫。可以想象,在未来的日子,他也会像今日一般护她周全,像棵大树让她依靠。
也是她愚笨,现在才发现他对自己的情谊。他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若能白头偕老,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缘分,她有什么理由不选他呢?
于是,她点点头。
他等她的答案仿佛等了一辈子那么久。他不善言辞的面容下,没人能知道他有多开心!
她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想通之后心便定下心来,朝他嫣然一笑,将白璧递给他。
“这定亲信物,你帮我戴上吧!”
他双手绕过她的脖颈将黑色丝绳系上。她也倾身为他戴上玉佩,抚摸着脖子上洁白沁凉的信物,感觉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忽然想到什么,她取出两支酒觥。
他双目微瞠。
“你怎么拿了酒?”
“阿爹总说酒是个好东西,又说我年纪小,不让喝。”她一脸反叛,“我都定亲了,算是大人了吧?今天非要尝尝味道!”
她饮下一觥,绽出一个促狭的笑容,哄他道:“这酒香甜,你也尝尝!”
看穿她惯常捉弄人的表情,他迟疑地举起酒觥,仰头喝下,立刻被呛得皱起眉头。很辛辣,像她的脾气一样。
她大笑出声,眼睛亮闪闪的。
他愣愣地望着她,忽然又觉得这酒又像她的笑一样甘醇无比。
她一觥酒接一觥酒,大半壶下了肚,还灌他七八觥。
“以前……总看阿爹喝得醉醺醺的……原来,这酒的滋味确实……有趣……”她仰头望着雪夜星空,双颊红扑扑的,也不觉得冷,伸手一指天上弯月,“唉?庸霖,你有没有觉得……这天上的月亮在晃啊……”
庸霖揉着额角抵抗酒劲,听她这话,知道她是醉了,伸手取过她手中的酒觥。
“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他起身去搀她,谁料她醉后力气更大,冷不防被她拽了个趔趄,跌倒在她身上。
她的脸在他眼前放大,他一时怔住,心狂跳不止。意识到自己失礼,他连忙要坐起身。她忽然伸手捧起他的脸,醉眼朦胧地看他。
“我,一直很好奇……”她面带桃色,双眼迷蒙,“亲吻到底是……什么感觉……庸霖……你要不要,试一试……”
他的脸蓦地红了,一直红到脖子。
“如雪……我们未行士昏礼,不可有……肌肤之亲……”他结结巴巴道。
她置若罔闻,慢慢靠近他,呼出的酒气拂到他脸上,让他觉得醉的人反而是他。他身体像被定住一般,屏住呼吸,心如擂鼓,感觉身体都要炸了。
突然,他扬起手,罩自己脑门一掌拍下。他的身子往旁边一歪,栽倒雪中,溅起一片琼花碎玉。
晏如雪双手举在空中,愣楞地没反应过来。
“你们在做什么!”一妇人在她身后低喝。
晏如雪扭头去看,含糊不清道:“庸……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