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伸出双手对两个班头道,“来!锁上!照旧!”
见这个绑匪竟然如此配合,刘把总呆了一呆。
见张铁竟然如此不配合,何浅浅也呆了一呆。
倒是两个班头有了上次的经验,并且对民不与官斗的景象司空见惯,上前来二话不说就用铁链把他锁成了粽子。
被锁好之后,张铁抬腿就往外走,还不忘招呼两个班头:“快走快走!还赶得上吃午间的牢饭!”
何浅浅本想撩拨一场热闹,没想到张铁竟然不识趣至此。热闹是没得看了,自己又不知道如何收场,眼见张铁自愿被锁走,急得只是跺脚,指着张铁道:“你你你……”
张铁不理她,愿君却哭着扑了上来,扯着他身上的铁链不让他被带走。
张铁温言笑道:“愿君,你放心。我去去就回,他们奈何不得我。我不在的这一时半刻,自有这位二小姐照顾你,没有其他人敢欺负你。”
愿君见他笑得自然,不像骗自己的模样,略略有些安心,虽然还在哀哀哭泣,但是在衙役的喝阻下,已经撒开了手。
张铁又对何浅浅笑道,“你被地包天绑架,愿君被老牛绑架,你俩也算是同病相怜,我不在时,请你替我多多看顾她,等我回来再陪你胡闹!”
何浅浅气得粉面通红,明知道只要自己开口讲清原委,就能化解眼前的局面,却始终拉不下脸跟张铁认输、跟这些不相干的人认错。
张铁昂首走出门外,那架势仿佛不是被抓走的人犯,反而像是被请去赴宴的贵客!门外围了几十个官兵和衙役,还有许多跑出来围观的邻里,张铁微笑着向老林夫妇点点头,当先向县衙方向走去。
一行人穿街过巷,引来许多人围观,众人指指点点,都说是闹了牛家、阉了牛富的好汉被官府抓住了!张铁听了这些议论,心下有些烦闷。因为涉及愿君的名节,本不想把事情闹大,却没想到老牛被阉的事情却这么快传遍了。
一直来到县衙,两个班头把张铁扔进牢房里,自去交差。刘把总被知县大人留下叙话,这是结交军中人物的机会,知县贾崇德自然不会放过。说起来也是可怜,定远城既是州治,亦是县治,城中真正掌权的人物,武有镇守主将武文,文有知州刘大仁,他贾崇德堂堂一个知县,只能负责一些清净地面、防火捕盗的小事。无奈之下,只好把旺盛的精力放到敛财这个有钱途的事业上去,与城中富豪来往颇多,而且他在聚敛上颇为懂得分寸,一直以来倒也没让各级上官抓住什么把柄。
这次牛富摊上事儿,看在他一贯孝敬的份儿上,为他出头自然是义不容辞之事。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查探过那大胆贼人的底细,知道他或许为小民李德家的远方亲戚,近日才投到定远城来的,不久之前还在民夫队伍里做过苦力。如此一来,他便放心大胆的差人抓捕,并且多多派遣人手,一方面是听说那贼人有膀子力气,另一方面也是大造声势,做给牛富看的。
在留下刘把总奉茶说话的同时,他又差人立即去将牛府的人传来,要速速开堂公审此案,当场就给他一个公道。他深知本案短短半天时间已经轰动全城,自己若是能以快刀斩乱麻之事将之迅速结清,于自己的官声必是极大的助益,对那些托庇于他的富豪乡绅也是一个交代。
手下很快回话,相关人等带到,贾崇德换上官袍,升堂公审。又请了刘把总作为参与抓捕的军方代表,坐在堂上旁观此案的审理。
听了知县大人公审牛富一案的消息,城中的闲人都来旁观,很快将县衙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一番拿腔作势之后,贾崇德精神抖擞地升堂问案,先是将牛府来人——却是牛富的兄弟牛贵——作为苦主传上堂来诉说冤情。
那牛贵虽然豪富,却既无官身亦无功名,只能跪在堂上将自家的冤屈遮遮掩掩地诉说了一番。他兄长强抢民女的事自然是不能提的,被人阉割的事自然也是不能提的,只说李德遗女李愿君勾结强人,入室抢劫伤人云云。
贾崇德做义愤填膺状,差人去将抢劫伤人的强人提来,很快便将正在牢中闲极无聊的张铁带到堂上,引起围观人群一阵轰动。
张铁来到堂上,见这架势就知道情形不妙。又见牛贵瞪着一双牛眼,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来将自己生吞活剥,但是脸颊上的红肿兀自未消,自己的掌印清晰可见,心下又暗暗好笑。这牛贵与他兄长同居一所宅院,那日夜里自然也是遭了他的黑手的。
张铁本来是不愿意陪何浅浅胡闹才乖乖自投罗网,现在更没有心思陪这些无聊的人演戏,便开始考虑如何脱身。正思考间,双腿膝弯里吃了两记重击,不由自主便跪了下去。
贾崇德一拍惊堂木,道:“大胆强人,竟敢在本官治下作奸犯科,快将你入室抢劫、行凶伤人的罪行如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声音洪亮醇厚,正气凛然。
张铁道:“大人,老牛强抢民女,小人只是去救人的,却不曾动过牛家一枚铜钱。至于伤人,牛家主仆行凶在前,我为了救人也是迫不得已。”
贾崇德道:“本官面前,还敢狡辩!自从本官到任以来,赖皇上洪福,治下一派清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哪里有强抢民女这样的恶行发生!即便真有人胆敢强抢民女,又为何不到县衙前告状,却自去逞强救人?明明是一派胡言!”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掷地有声,听得刘把总不住点头。
牛贵道:“启禀父母大人,这贼人与民女李愿君私通,合谋到小人家抢劫,共劫去黄金百两、白银千两、珠宝首饰无算,并行凶打伤家兄牛富!还请父母大人为小人做主,将这贼人千刀万剐!”说罢,声泪俱下地磕头请愿。
张铁的怒火一下子窜了上来,诬陷他劫财倒了罢了,竟然还敢污蔑愿君的清白!这还了得!他也顾不得身上还绑着层层铁链,一跃而起,以身为锤,重重将还在磕头的牛贵砸趴在地上!他自身的体重再加上几十斤的铁链,硬是把牛贵砸得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大胆!”
贾崇德和刘把总纷纷怒喝出声,贾崇德更是暴怒之下不小心吼破了音,与之前的中正醇和形成鲜明对比。
堂下的闲人一片哄笑。
衙役们急忙上来把张铁拉开,牛贵已经被砸得站不起来,只好将他抬下去医治。
贾崇德清清嗓子,怒道:“好你个贼子!在这公堂之上,当着本官和刘把总的面还敢继续逞凶!来人,给我按翻了重重责打!”
几个衙役正在费着吃奶的力气摁着张铁,又有两个衙役拿了水火棍要来行刑。
张铁见势头不好,暗道一声好汉不吃眼前亏,双膀一发力,便绷断了身上铁链,连带着几个镇压他的衙役也被跌飞出去!那两个要来打人的衙役,走到跟前突然发现要直面威风凛凛而且挣脱束缚的张铁,吓得扭头就走。却被张铁赶上,一脚一个踢飞到堂下,将看热闹的人群砸倒了一片!
贾崇德拍案而起,怒道:“反了天了!反了天了!大胆贼子竟然在公堂之上行凶,竟敢当着刘把总的面行凶!”
刘把总见这个贾知县要把自己拖下水,确实也不好作壁上观,只得起身喝令手下军兵上公堂抓人:“来人!给我把这个贼子拿下!若敢反抗,当场格杀!”
围观人群哄然叫好,没想到这次来看审案,还能见到全武行!
张铁懒得跟这些人纠缠,正想着拔腿跑路,却听公堂外有个响亮的声音道:
“好大的官威啊!且让本将看看,是谁在这里耍威风!”
便有亲兵分开围观人群,让出一条路来,定远城主将武文施施然走了进来。其身后还跟了两个女子,较为年轻的红衣女子,城中许多人都认得,是整日在城中跃马扬鞭的武文小姨子、定远城小霸王何浅浅。另外一个女子身穿紫衣,略为年长,看红衣女子在其身边极为乖巧,她的身份便也不言自明了。
贾崇德一看武文一家亲自驾到,慌得赶紧上前迎接,心下暗暗揣摩是福是祸。
“不知武将军、武夫人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贾大人客气了。本将不请自来,打扰了贾大人审案,倒是要请贾大人多多海涵。”
“哪里哪里!”
“见谅见谅!”
“武将军请上座!”贾崇德伸手一指自己刚坐着的官座,却发现刚才还在堂上坐着的刘把总不知何时溜了。
“这就不妥了。本将不过是个武人,如何能坐在贾大人的县衙之中。这次冒昧造访,不过有几句话要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贾崇德感受到武文话语里隐隐流露出来的不善,额头隐隐冒汗,惶恐道:“武将军尽管吩咐,下官无有不从。”声音却是像家养的猫儿一般乖巧。
“这位小兄弟”,武文拿手一指张铁,“曾经为国杀敌,剿匪有功,你可知道?”
“下官愚昧,竟让忠良蒙冤,还望武将军和这位小兄弟海涵!”
“这位小兄弟,曾经大战塞北勇士,扬我大苏国威,你可知道?”
“下官被小人蒙蔽,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武将军见谅!”
“这位小兄弟,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可知道!”
这三句问话,武文的声音一句高过一句,容色一句严厉过一句,到得最后这句时,已是声色俱厉!
“下官实在是不知啊!武将军,您一定大人不记小人过,万万不要和下官一般见识啊!”贾崇德的声音中已是带了哭腔,心中把肠子都悔青了。
武文倒也没有真要和贾崇德过不去的意思,最后冷哼一声,道:“人,我带走了,贾大人好自为之。”说罢,便带了张铁随着自己一行人趾高气扬地走出公堂。
张铁对于武文的突然出现,已是感到吃惊,毕竟以他的身份,差人传句话就能把贾崇德吓得屁滚尿流了,实在没有必要亲自跑一趟。更何况,他还带着自己那位一直深居简出的夫人一同前来!
在贾崇德恭送之下,武文一行人走出县衙大门。
何浅浅悄悄跑到张铁身边,道:“跟我回府。我姐姐有事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