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前,张铁与何浅浅终于骑马返回定远城。
当他们出现在李家门口的时候,已是麻手麻脚、步履蹒跚,只能互相搀扶着缓缓进门。何浅浅衣衫不整,红衣上沾满尘土草屑,她在路上数次坠马,幸亏马速缓慢,倒也没有受伤。
两个人进了院子,大大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正午的阳光从天上洒到身上,暖暖的,让他们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暖,更重要的是——安全感。
韩力和愿君从屋里闻声跑了出来,看他们这样子,还以为受了伤。愿君在张铁身上摸了一个遍,见他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又去检视浅浅,也是一样。她搀了浅浅,教韩力搀了张铁,要扶他们进屋休息,却被二人坚决一致拒绝了。
何浅浅道:“别拉我!别碰我!我这辈子就想搂着太阳睡了!”
张铁也道:“我也是!我也是!折腾了一宿,别烦我们,让我们歇一歇。”
愿君无奈,只能吩咐韩力去替张铁取了铺盖,自己替浅浅取了铺盖,就那样胡乱铺在地上,让两个熬了一宿的人,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呼呼大睡。
中间浅浅一惊一乍地惊醒了数次,尖叫着别人听不懂的梦话。
日落西山前,浅浅再次惊醒,见天色渐黑,慌忙抱了铺盖躲进屋里,把门窗紧紧锁死。张铁却一直睡到饿醒,才爬起来吃晚饭。
……
定远城的土地庙,位于城南一处偏僻的街巷上,门前冷落,人烟稀少。
区区一进的小院,与守真观这样的观宇相比算是寒酸了不少。整个土地庙房舍陈旧,砖瓦破损,好在环境还算整洁。正殿供奉了身材佝偻、慈眉善目、拄着拐棍儿的土地爷,旁边还陪立着慈眉善目的土地婆,另一侧则塑着为土地爷打工的鬼使。三具色彩斑驳的塑像,一张供桌,两个蒲团,仅此而已。东厢是庙祝的起居之所,西厢平时用来堆放杂物。
此时,何清清正坐在东厢房中,细细翻阅着一本册子。张铁和一位黑须黑脸的庙祝,恭敬地伺立两侧。
何清清伸手从面前的桌上取过笔来,略略蘸了些墨,将册子上的一行字抹掉。
张铁伸头看时,却见这行字写的是:
“某年某月某日,某街某人告求禳解扫帚成精。”
再看其他字时,一行行大概都记述类似的内容,
“某年某月某日,某街某人告求禳解财物凭空消失!”
“某年某月某日,某街某人告求禳解百年猪食槽悬空飘飞!”
“某年某月某日,某街某人告求禳解祖传紫砂壶无腿自走!”
“某年某月某日,某街某人告求禳解女儿夜**归!”
等等等等。
一些条目便如第一条一般,用墨涂掉了,表示已经破解。还有一些条目之后,用小字做了注解,却是“讹传”、“人祸”等字样。
何清清翻看完册子,两道蛾眉微微蹙了起来,问道:“这个月新添的告求,便只有两三条么?你可有遗漏?”
庙祝躬身道:“确是只有这些,咱们庙里的香火一向不旺,夫人您也是知道的。”
何清清将册子合上,向桌上一扔,道:“老卢,这个月你可有偷懒,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庙祝闻言便苦了脸,连连打躬作揖,道:“夫人明察啊明察啊!庙中香火实在稀少,可不是我老卢偷懒。但有香客上门,我一定是跑前跑后将他们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就连香客磕头祷告时,我也装作烧香,在一旁竖着耳朵偷听。的的确确是没有偷懒啊!”
何清清道:“没有偷懒就好,我是怕你故态复萌,又要重操那招摇撞骗的神棍旧业。果然如此的话,我这土地庙虽小,可也容不得你!”
庙祝跪下道:“不敢不敢!以前是不知天威难测,才敢胡作非为。如今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哪里还敢为非作歹。再说了,能为神君大人效劳,是小人三辈子修来的福分,只有勤谨做事,好好珍惜的份儿,绝不敢偷奸耍滑。”说罢,连连叩头。
何清清叫他起身退了出去,扭头对张铁笑道:“叫张兄弟见笑了。这庙祝老卢,原本是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五年前在街上偶遇,竟然将生意做到了我头上。被我薄施惩戒,破了他的骗术。他倒是机灵,识破了我的仙人身份,赖在城中不走。我便收他在庙中做了个庙祝,也算是个耳目,这些年来倒是甚为得力。不过还是要隔三差五敲打一番,免得他心境松了,又走了邪路。”
张铁心中想到了那个假道士清虚,尴尬地笑笑,道:“刚才我见他无故受责,心中还有些可怜他。原来却有这番因由!”
何清清道:“稍后可让老卢带你参观一下,看看堂堂土地婆的庙宇,也不过如此罢了。”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张铁道:“说起来也是世人愚昧。清虚道士胡作非为,却平白受用那么大一座守真观;夫人真正保境安民,却没有人知晓,连庙宇里也人烟稀少,这真是世道不公啊!”
何清清道:“那些凡夫俗子懵懵懂懂,又知道些什么。便如他们口中的天庭、故事里的天庭、戏文里的天庭,哪有真实天庭的样子?又如这泥塑的土地像,哪里又像我了?”
张铁道:“之前也听您提起过天庭,请问天庭到底是什么样子?到底何为天庭?”
何清清悠然出神:“天庭么……”半晌方道,“目前你知道太多也没有益处。以后等你在修行的道路上走得远了,自然会知道的。”
她静思了片刻,翻开册子指着最新的两条记录,对张铁道:“张兄弟,这个月只有三条新的,其中一条明显是盗贼所为,这是凡人间的事,自有官府做主,不需我们操心。”一边说着,一边提起笔来,在那一条后面轻轻注了“人祸”二字。
她又道:“我们修仙的,要谨记一条戒律,不可干预凡间事务,即便是挚爱亲朋,也不能为他动用法力谋私。只有遇到邪魔外道、妖精鬼怪为祸时,才能出手相帮,但是也要谨记隐藏身形,不要轻易暴露真面目,以免惹来各种麻烦。”
张铁将她的话一一记在心里。这才想起来,当初塞北使团在定远城耀武扬威的时候,何清清的确是没有出手,即便是妹妹被捉、丈夫遇险,也不见她的身影,一直到塞北菊脸老人操纵龟妖为祸,何清清才御剑来援。
何清清又道:“这个月的另外两条祷告,却极有可能真有古怪。这却要麻烦小兄弟一一调查了。”
张铁躬身答应。
何清清想了想,道:“这一次,却不要带浅浅一同去了。上次的事,算我没有提前嘱咐你,便不追究了。这次却要跟你说明,不要轻易将凡人牵扯进来。若有凡人因此而产生伤亡,不管那人是不是我的妹妹,必严惩不贷!”最后几句话时,她已是声色俱厉,脸罩寒霜。
张铁还是第一次见她这种威仪,心下也有些惴惴,诚恳道歉道:“上次的确是我冒失了,让二小姐无端受了惊吓,是我的不是。”脸上又挂了苦笑,道,“说起来,我对那些东西也是怕得要命,虽有夫人赐给的宝剑护身,心里的惧怕却是怎么也压制不住。”
何清清道:“修仙一途,本就波谲云诡,处处藏着危机,时时吊着性命,几个小妖小鬼,虽然奇形怪状的看着吓人,实际上没什么大的本事。你要是想走修仙的路子,胆子还是要练呐。交办你这些事情,一方面是我偷懒,另一方面也是磨炼你的意思。等你见多了,也就把它们当做街上常见的阿猫阿狗,便不会害怕了。把剑给我。”
张铁被召到土地庙前,将上次用过的宝剑随身带了过来,闻言便摘下双手奉上。
何清清抽剑出鞘,看了看亮如秋水却一丝紫气也无的剑锋,轻轻叹了口气。抽出自己的夺朱剑,室内顿时紫光耀眼。她将两柄剑并排放在桌上,自己闭目盘膝做好,朱唇微动不知念了几句什么口诀,双手随之不停变换手印,最后结了个日轮印,口中轻喝一声,右手食指点在夺朱剑剑身上,横着一拖,便将一条紫气拖到了旁边的凡铁上。那条紫气如水泄沙地一般,渗入剑身中不见踪影,只有剑锋上隐隐呈现一丝紫色。
张铁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他这才知道,自己上次用过的宝剑上的紫气是如何来的。这紫气的威力,他已是见识过了,对付邪魔外道最是无往不利。别看何清清只是扯了细细一条过来,也足够他下次克敌制胜了。
只是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他隐约觉得在被分走了细细一条紫气之后,夺朱剑的紫色光华略微减弱了一分,虽然是微不可察的一分。
何清清睁开眼睛,见他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赖以成名的仙剑,眼中闪过疑惑,便道:“你本来便是天生神识敏锐,果然在开始修炼之后,神识又精进了。你的感觉没有错,我的夺朱剑的确是又弱了一分。准确来说,也不是夺朱剑弱了,而是我弱了,是我的法力又被分走了一分。”
张铁大吃一惊,忙道:“夫人怎可自损法力来帮我?这宝剑我却不敢受了,还请夫人收回!”
何清清道:“宝剑你收着便是,这么一点损失,我还是承受得起。说起来,你刚开始修炼,还不知道法力究竟如何使用,也该跟你讲讲什么是法力,法力又是如何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