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怎么办?”
“方才那道紫光,一定是夺朱剑的剑光了!”
“定远城的土地入城了!”
“怎么办?怎么办?”
“大王恐怕凶多吉少啊!”
“我们要不要撤退?这次攻城本来就是大王的谋划,现在大王都死了,再拼命就没有意义了啊!”
“怎么办?怎么办?”
二十八只兽妖,聚集在一起用他们能够听懂的兽言兽语,议论着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面。
就在此时,夜中视力最好的猫妖率先发现了帅旗下面悬挂的首级。
“大王!大王他……他果然宾天了!”
兽妖们朝着猫妖所指的方向望去,在那里果然便发现了统御万兽的大王那颗威风凛凛的豹头。
“大王!”
“为大王报仇!”
“我们还是撤退吧!再杀下去已经没有意义!”
“定远土地入城了!”
“怎么办?怎么办?”
一直沉默不语的一头狮妖,突然开了腔:“安静!都听我说!”
他这一开口,兽妖们便集体噤了口。这头狮妖,本就是所有兽妖当中,除大王之外实力最强大的一个。大王在,稳压他一头;大王既然变成了人类旗杆上的战利品,那么,他就成了兽妖中潜在的新大王——只要他能赢得一点树立威权的时间!
狮妖很满意自己的威慑效果,他道:“事已至此,继续厮杀下去已经没有意义,白白折损儿孙们的性命而已。众位听我号令,各自约束自己的部族,一齐返回山中休养生息去吧。”
接着便有很多附和的声音传来。
“是啊是啊,天光快要亮了,我们夜战的优势即将荡然无存,此时不退,更待何时?”
“老大王先前机关算尽,设伏围攻定远土地,也只让她受了点伤,无关的老太婆倒是弄死一个,那又有什么用?”
三言两语之间,大王已经变成了老大王。
“没错!围攻定远城这一夜,儿孙们折损了无数,穴攻也是无效,这都是老豹的错!撤,必须撤!不能再等了!”
老大王,变成了老豹。
狮妖得意洋洋地看着唯命是从的兽妖们,夜风吹拂着他的长鬣,更增添了他的威势。这次如果能够顺利首倡撤退,便能建立起一定的威信,而且这威信还是建立在纠正前任大王严重错误的基础上!只要一回到山中,自己就是当之无愧的新任大王,即使有几个老对头不服气的,那就一个个收拾过去好了,自己的实力无论如何总是占优的。
就连平素与自己最不对付的狼妖三兄弟也摆出了低头示好的姿态,他们逡巡犹疑了一下,其中的长兄率先表了态:“是时候回去了,我们赞同新大王的提议!”
新大王?狮妖很满意这个头衔,如果把个新字去掉,那就完美了。
狼妖中的老二在左侧道:“是啊是啊,还有什么比忠实地执行大王的命令,更天经地义的呢?”
呵呵,没有新字。
狼妖中的老幺在右侧道:“动手吧,执行大王的命令!”
三头狼妖突然发难,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扑向狮妖,咬断了他的喉咙,撕开了他的肚子,扯出了他的肠子!
刚刚荣升大王之位的狮妖,一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堆碎肉!
狠辣的手段,震慑了所有兽妖;而狼妖的实力与数量,让其他兽妖兴不起效仿的胆量。
解决掉宿敌之后,狼妖们做出了和狮妖一样的选择,那就是反其道而行之,把权威建立在否定前任的基础上。
“定远城已是强弩之末,一鼓可破!”
“定远土地受了重伤,刚才的剑光便是证明,她几乎要坠到地上了!”
“阻了我们大半夜的鬼屏障,在我们的攻打之下已经随时可破!这一点,大家方才都参与了攻击,应该都清楚!”
三头狼妖,你一言我一语,就这么决定了野兽大军接下来的行止。
“进攻!继续进攻!”
“打下定远城!痛饮人族血!”
随后,便有三头最为顺服的兽妖脱众而出,奔向定远城强之外的三个方向,去约束兽潮边缘逐渐溃散的大军。
……
借着微弱的晨光,居高临下的城上众人已经可以将城下的情形看个大概。
二十八只兽妖聚到一起,吵吵闹闹间便有一头体型硕大的狮子被分食,然后又有三只兽妖往三个不同方向离开。
便有人欢呼起来。
到了此时,依旧还能保持谨慎戒备之心的,只剩下武文等一干宿将,也正是他们,发现那三只兽妖跑到兽潮边缘的时候,不仅没有逃离,反而嘶吼着将溃散的兽群渐渐控制下来。所有的野兽重新转了头,再次面向了定远城方向。
城下的二十四只兽妖也没有耽搁,重新分为四组,继续攻打之前的四处屏障。
幸好张铁之前布置的符箓尚能支撑,数张符箓的叠加,发挥的效用却不止是数量的叠加那么简单。看目前的情形,无形的屏障还能支撑片刻。
但也仅仅是片刻而已。
片刻过后,屏障崩溃,兽群长驱直入,便只能拿人命去填那缺口。鏖战了一夜,即便是轮番休息,整个定远军也已经伤亡巨大、体力透支,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形成有效的抵抗。之前支撑大家的信念,是社神的救场,如今却证明,即便社神带回了妖王的首级,也不能将兽潮吓退。更要命的是,作为最强战力的社神本人,也已经无法投入战场,当这一点也泄露出去的话,军心士气势必跌到谷底。
这次,真的到了必须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武文将令传出:所有的部伍,按编制原地集合,听他做最后的训话!
“所有的袍泽们!我,定远总兵武文在这里向大家做最后的训话!生死面前,没有官职,只有兄弟,请各位同生共死的袍泽,听我最后一席话!”
手下的亲兵,将武文的训话大声传递出去,远方的将校形成接力,如涟漪般将话语越传越远,让它清晰地进入每一名军卒的耳中。
“败局当前,武文不能隐瞒!我们拼杀了一夜,兽潮没有退!神君斩了妖王,兽潮没有退!最后的屏障粉碎在即,兽潮更不会退了!接下来,我们将像战局最初时那样,直面野兽的进攻!能阻挡城外野兽的,只有我们手中刀、胸中血、身上肉!”
“神君重伤,无力再战!协助守城的韩力道长战死!副将孙得禄战死!军中有名的勇士何一本战死!我手下的亲兵死了个七七八八!你们身边的袍泽又如何?有多少人死了?”
“我,武文,在这里向大家发誓,与定远城共存亡!浴血多年的兄弟们,同生共死的袍泽们,诸君已经尽力了。现在给大家选择的机会,想活命的,不想再战的,脱下盔甲,留下兵刃,下城去吧!速去南门,挖开阻门的石头,带着城内的百姓一起逃生!我向大家保证,我,武文,不会放下手中刀,不会卸下肩上甲,不会将后背留给野兽!野兽若要追逐大家,只能先啃干我身上的血肉!”
城上的将校与军卒们慷慨激昂,挥舞着手中的兵刃乱纷纷吼叫:
“不退!我们死战不退!”
“与将军同生死!与定远城共存亡!”
“将军太小瞧我们了!穿上这身皮,就把命卖给了官家!”
“战死!战死!做鬼也要在一起!”
在武文和手下将校的控制下,城墙上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只听见城下兽妖带领野兽撞击屏障的轰然声响。
武文继续最后的训话。
“诸君的心意,武文心领,让我们一起把胸中的血,浇在定远城头!时间不多了!听我号令,父子都在军中的,儿子走;兄弟都在军中的,弟弟走;身为家中独子的,留着性命奉养父母!这是本将最后的军令,子不走,斩老子!弟不走,斩哥哥!独子不走,老子做鬼可不认你这个不孝的王八蛋做兄弟!”
此令一出,城墙上便有一些人低头啜泣起来。他们是符合条件的幸运儿,却以忍辱偷生为耻。
袍泽们纷纷送上最诚挚的告别辞。
“快他妈滚蛋!别磨磨唧唧!”
“哭得像个娘们一样!”
“照顾好咱们爹娘!哈哈,也照顾好咱们媳妇和妹子!”
“哈哈哈哈,来年给我们坟头上浇杯酒!要最好的烈酒!”
在军官的催促下,那些儿子与兄弟,羞愧地放下刀兵,带着疏散百姓的任务下城去了。
“留下的所有人!”武文大喝道,“列阵!”
“虎!虎!虎!”
剩余的死士们,排成两列单薄的阵线,向着屏障对面的野兽发出三声战吼!
作为三军主帅的武文,已经挤到了第一列阵线当中,成为这最后防线中的一分子。
突然,他身边的位置有人挤入,扭头看时,却是张铁。
“铁小子,你又回来了!”
“嗯。”
张铁的一张脸无比阴沉,瞪视着城下野兽的双眼中快要迸射出怒火来。
武文本来还想问他韩力的下落——虽然刚刚公开宣布了他的死讯,看到张铁这副模样,也就不再多言了。
张铁突然道:“我不能陪你们死在这里。战到野兽破城的时候,我会走的。”
武文道:“走!走!走!没有必要都死在这里,你又不是我辈军人!”
张铁解释道:“我不是贪生怕死!我答应了别人,要救她走!”
武文笑了,道:“不用解释!不必多说!走的时候,把浅浅那丫头也带走!”
他朝着不远处一努嘴,张铁便看到了同样挤在阵线当中,一脸慷慨壮烈的何浅浅。
张铁道:“放心。两个人我还能救得了。再多了我可管不了了!”
“放心放心!没有其他人了!”
说完最后一句,他朝城楼方向看了一眼。自己守土有责,一定要和定远城、要和袍泽们一起殉国的。夫人她……她会逃走的吧……应该吧。
没有人再多说。
所有人都凝神等待着最后一刻的来临。
等待着屏障破碎的那一刻来临。
等待慷慨赴死的那一刻来临。
“哈……”
有人打了个哈欠,响亮的哈欠。
很多人转头去找那哈欠的源头,很快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人,奇怪的陌生人。
只见一个形容古怪的人,白衣白发,单足点在武文帅旗的旗枪尖上,靠了那么一点的支撑,迎着吹来的晨风,凌空而立,衣衫若飞!
“打了一晚上了,也没个人搭理我。唉,看在你们这么辛苦的份儿上,城下这百万禽兽……”白衣人笑着说,“我就替你们都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