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向掌门禀报魔情?
开玩笑,五位使者里要有人果真这么做的话,肯定会惹得他的掌门暴跳如雷!不胜其烦的惊魔令,千篇一律的屠魔会,小题大做的魔情,每次都向上禀报,肯定会招来一句诚挚的问候:你闲得吧!!!
所以,像司马行歌那样的离开借口,还真是蹩脚啊!
薛复坐在自己的医馆回春堂里,以手托腮,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百无聊赖地想着。
从屠魔会归来之后,他也没有直接返回宗门,而是先去某个山区寻找几样炼丹需要的材料,有所得有所不得之后,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医馆。这所回春堂,开设在羽山脚下最近的小城里,城市说大不大,人口说少不少,病人说多不多,生意说好不好。当然,以薛复的仙人身份,自然不会在乎医馆的生意与收入,就连“回春堂”这个招牌,都是从别的城市照搬来的。他在这里开设医馆的目的,一分是为了医者仁心,一分是为了研究凡人间的各种疑难杂症,倒有八分是为了逃避某些……事情。
回春堂门口的街道上行人不断,不时有相熟的面孔经过,热情地与在城中坐诊多年的薛郎中打着招呼。
“老薛,今天天气不错,出来晒晒太阳啊!别老在铺子里捂着!”这是李员外在门前经过。
“就是就是,你捂得再白,也比不过李员外啊,人家可是绰号‘李太白’的!”这是对门绸缎铺的柴掌柜在打趣。
“薛郎中,这是今早刚从地里摘来的青菜,您留下尝尝鲜。看这叶子,上面还挂着露水呢!”菜贩子老刘在门口扔进来一捆青菜,露水甩了薛复一脸。前年老刘病重,正是薛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哎哟!薛郎中,前两天我打您门前过,怎么见这回春堂的门面是关着的呀!您是不是又进山采药去了?人家怪牵肠挂肚的……”这是同一条街开铺子的陈寡妇,在完成每日两次“路过”的日常任务。
薛复在铺子里坐着,和这个打个招呼,和那个开开玩笑,一副与人为善的老好人样子,又有谁知道,这里坐着的是一位成仙得道的高人呢?
只是在陈寡妇“路过”的时候,高人尿遁了。
远远传来唢呐的嘹亮乐声,以薛复的耳力,自然早于其他人听到了。他难得地挪动脚步来到街上,向着乐声传来的方向张望。那是熟悉的曲调,是丧事上惯常演奏的保留曲目。
对门绸缎铺的柴掌柜闲极无聊,也跑到街上攀谈。
“老薛,你望什么呢?”
“哦,没什么没什么!老柴,最近可曾听说,西城谁家有人去世么?”
“这个倒不曾听人讲起。哦,对了,前天你不在的时候,东城你那同行老汪家的女儿,曾经急火火跑来过。见你关着门面,找我问你去哪里了——我怎么知道你去哪里了!然后她又急火火走了。莫不是汪老头出事儿了?”
薛复摇摇头,觉得出事的绝不可能是汪家。汪老头在东城开医馆,自己在西城开着回春堂,两家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前不久,汪老头家那位著名的四十岁老姑娘——其实也不是待嫁的姑娘,而是被夫家休了的——跑到回春堂请自己出诊,说是老父病重。自己本着一份儿热心肠,又见她垂泪上火的孝女模样,便跑了一趟。
他对柴掌柜道:“前些时日,汪老头确实是得了一场重病的,不过,我开了一个方子,他们在自家铺子里抓药吃过之后,应该没有问题了才对!不可能是汪家。”
薛复没有说出来的是,当日他可怜那四十岁的老孝女,给她留了一丸自己炼制的丹药,嘱咐她将药掰开,给老父亲分两次服下。那药绝非凡品,以汪老头的病情,绝对可以药到病除。现在想起来,那丹药炼制不易,其实是有些心疼的。
两人说话间,一队穿着孝服的队伍,身后跟着一个乐班,伴着吹吹打打的乐声,很快出现在视野中。这行人越来越近,孝子贤孙低头举哀,薛复和柴掌柜一时也看不清其面容,想来应该不是老汪家,毕竟他家在东城,发丧不可能跑到自己这西城来。
然而这白花花的队伍,却在身前停住了,柴掌门气呼呼直叫晦气。
一位眼睛哭得跟桃子一样的中年女子扑到薛复身前,跪着向他哭到:“薛郎中,我爹他命苦,没能熬过去啊!”
薛复大吃一惊,面前这位眼睛哭得跟桃子一样的中年女子,不正是汪老头的独女,闺名唤作玉清的么?他侧身避开汪玉清的跪拜,问道:“这怎么可能!上次见汪大叔的时候,他虽然病重,但是并非无药可医?怎么会就走了呢?”
汪玉清哭道:“俺爹平日里一向身体康健,很少生病,即便偶感风寒,在自己铺子里抓点药煎吃了,也就药到病除。谁知道这次的病略略重些,自己不能医治,巴巴请薛郎中开了方子,我们照方抓药吃了,人反而不行了呢?”
柴掌柜听这女子言语不善,仗义执言道:“汪玉清你可不要胡言乱语!薛郎中的人品和医术,在城中都是有口皆碑的!你家也是开医馆的,应该懂得‘药医不死病,死病无药医’的道理!可不要胡乱攀扯别人!”
薛复也觉得这女子口风不对,同时也想起街坊们口中的一些关于她的不良传闻。这汪家只有汪老头和汪玉清父女两人,汪玉清原先也曾嫁人,后来却因为行为不检点被休回娘家,自此风评坏了,再也未曾改嫁。这对父女平日里作风又是刁钻古怪,亲邻也都疏远,这次她闹到回春堂门口,也不见有其他穿孝服的亲友跳出来帮衬,足见平日里人缘之可观。薛复暗自也起了戒备,道:“汪玉清,方子的确是我开的,但是药却是在你家铺子里抓得。而且我那方子绝对经得起推敲,就算是京城的御医,也不能说我那方子开得不对。”
街道上此时已经聚满了围观的人群,见此情景也纷纷替薛郎中帮腔。大伙儿你三言、我两语,都在为薛复的人品与医术做背书,说他活人无数,断无在汪老头身上误诊的道理。
汪玉清见薛复人缘极好,便呼天抢地,大声叫屈起来:“俺几时说过薛郎中的方子有问题了?冤枉啊!俺也相信薛郎中是大大的良医、大大的好人,当初怕我爹病情严重难以救治,还特意赠送了一粒自制的丸药,俺们父女一向是感激的!”
薛复听她提起丸药,好奇道:“汪玉清,我赠的那丸药,你可曾给汪老郎中服用?按说服后不应该治不好啊?”
谁知道他这话才一出口,那汪玉清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母猫一般跳了起来,一把搂住薛复的腰再也不放,口中用尖利到刺破耳膜的嗓音大喊道:“他承认了!他承认卖我们假药了!街坊邻居们,这可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亲口所说,在场的街坊邻居都是见证!”
薛复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整懵了,还不待他明白过来,人群里已经跳出几个衙役,当先一人正是县衙陈捕头,传言中的汪玉清绯闻对象之一,他将锁链向薛复脖子上一套,大喊道:“好你个害人的庸医,好你个杀害同行的薛复!既然当街承认卖假药害人,那就别怪王法无情了!跟我回衙门!”
围观人群就像被滴入凉水的油锅一般,瞬间鼎沸起来,有的议论薛复卖假药害人,有的为薛复抱屈,一时间议论纷纷。
薛复还没有回过神来,人群里跳出陈寡妇,上前来使劲撕扯汪玉清抱定薛复的胳膊,骂道:“汪玉清你这个害人精,可不要血口喷人!薛郎中的医术谁不知道,这西城的人家,谁家不曾吃过薛郎中铺子里的药?怎么到你家口中,就变成害人的假药了?明明是你家老爷子年纪大了,一病不起,却来这里讹诈我们西城的郎中!”
陈寡妇语速奇快,一连串反驳像箭雨一般砸向汪玉清,不仅为薛复的医术做了辩白,还成功将汪薛两家的矛盾上升到东西两城之间。此处围观的人群多是西城的街坊,自然要为自己人撑腰,一时间纷纷七嘴八舌指责汪玉清血口喷人。
柴掌柜也再次扬声道:“正是正是!你汪家住在东城,今日穿着孝服、抬着棺材巴巴跑到咱们西城来,可不就是存心闹事吗?你们这是欺负薛郎中老实,给他挖好了陷阱等他跳啊!”
薛复也终于醒悟过来,大声自辩道:“陈捕头,怎地随便捕人?说我卖假药,也要有证据才好!”
陈捕头冷笑道:“就知道你不肯承认,汪姑娘已是请了惠民药局的耿医官在此,一定让你无话可说!”
人群里又挤出一位穿官服的小吏,正是惠民药局的耿医官。惠民药局乃是苏国朝廷官办的济贫药局,专为孤苦无依者施诊舍药,也算是官府的一大善政。因此上,这耿医官在城中也颇有威望,其人本身也甚正直,由他来做判定,旁人倒也无话可说。一时间,人群静了下来,都等着这位耿医官开口。
耿医官摇头道:“薛郎中,本官早听闻你也算是一位良医,救人无数不说,对于贫寡孤独者,往往还有免费医治的义举,私下里,本官也是佩服的。只是这次,本官却实在看不懂了,你这丸药……”,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盒子,打开后,里面露出半枚乌黑丸药,“你这丸药,无论是取材,还是制药手法,本官真真看不懂啊,完全不合药理,完全不合药理!”
他此言一出,围观人群又是一片哗然,这下子风向一下子倒向了汪家。人证物证俱在,薛复刚刚又亲口承认“卖”药与汪家,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薛复此时此刻反而清醒过来。这汪玉清,真真给自己设的好圈套!
穿着孝服抬着棺材大老远跑来堵门不说,还提前埋伏好了捉人的衙役和指证“假药”的医官!
还在言辞中给自己设下圈套,诱使毫无防备的自己当众承认“卖”药给他们!自己明明是“赠”药,分文未取啊!当然,分文未取这一点自然是没有证人证据的!
假药?还假药?那明明是自己这个地仙辛辛苦苦炼制的丹药,说是仙丹也不为过了!凡人医官又怎么认得?早就听说汪玉清和县衙陈捕头有一腿,就今天这阵仗,看来也不是空穴来风啊!
可是,他们万万料不到自己的真实身份吧?哼!讹诈到仙人头上来了,也算他们倒霉!
倒了八辈子血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