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
这段日子里,于张铁而言不过是三百多个日日夜夜的单调重复,研读《七宝符窍》,打坐炼气,画各种各样的符,每日里和令狐小霜一起共用三餐——被她欺负。偶尔出去打打小妖怪。山上的火晶柿子又吃了一季。
这一年里,苏端依然是那副冷面冷言的模样,脸上的皱纹与老年斑,就像雪山顶上的千年寒冰,无论如何是化不开了。只是对于张铁在符箓一道上的修炼,多了一些指点与督促。
有一次,他貌似无意间用不含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提起,掌门真人是要求张铁在新修法会上拿一个好名次的。张铁不敢说困难,脸上却露出了踌躇的神色。苏端却不客气地道,如果连那些整年里只知道打坐炼气,像冬天里屯粮食的田鼠一样的蠢货都打不过,你也就不用回山了!
自那以后,张铁便像只冬天里屯粮食的田鼠一样,疯狂囤积各色符箓。
出发的这一天,终于到了。
七宝门去参加新修法会的一行共有三人,分别是带队长老苏端,参赛选手张铁,以及啦啦队员令狐小霜。本来小霜自然是不让去的,可是她硬是缠磨了自己师傅一年,终于磨来了一个出行名额。
三人步行下山,到了山脚下的时候,苏端抛出一方砚台,那砚台变成了丈余大小,稳稳地悬浮在地面一尺以上。
苏端说声“走吧”,第一个迈步踏了上去,端坐在上面。张铁和令狐小霜对着砚台左右观望,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苏长老的飞行法器,没想到却是一方砚台!张铁眼尖,早看见砚台上雕着的兰花纹饰,一下子认出这不是经常放在师傅案头使用的那方砚台么?相跟着也都登了上去。
砚台稳稳升起,嗖地一下消失在天际。
砚台的飞行速度奇快无比,天风迎面吹来,将张铁和小霜的头发狠命向后扯,二人的衣服也都贴身糊着,很是狼狈。看苏端时,身上冒出一层黄光,将天风隔了开来,丝毫不受影响。张铁从怀中摸出一张护身符,拍在身上之后便被一层护罩包裹起来,也将半空凛冽的天风隔离在外。
他又要给小霜也贴了一张,却被她瞪了一眼,不耐烦地拒绝了。两人正在闹别扭,原因是之前听说本届新修法会的奖品当中会有祝余草,这是能让人驻颜不老的神草。启程之前几日,苏端似乎不经意间提起,若是得了祝余草,张铁可以赠给小霜。谁知张铁却摇头拒绝,说出了让人大吃一惊的话。
“我在定远城还有位没过门的妻子。”
张铁在凡间还有个未婚妻的消息,很快传遍七宝门——其实也没几个人。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原本有意撮合小一辈儿二人的几位长老,很是摇头叹息了一阵。却也只能抛开原来的心思。
小霜听说了张铁要把祝余草送给别人,便不再搭理他。倒不是她对张铁有意,只是好胜的性子容不下别人将自己放在第二位。
就这样,祝余草还是没有影子的事,张铁却已经狠狠把小霜得罪了。
赌气,终究抵不过天风的凌厉,当张铁的手掌再次夹着一张符箓要拍过来的时候,小霜便佯作不知,没有躲开。
苏端一直稳稳地坐着,对于二人的狼狈和小小别扭视而不见。
很快便到了本届新修法会的举办地,祝余门。
新修法会最早由白帝剑派发起,最初几届便在白帝剑派举办。后来为了公平起见,变成了五派轮流承办,只是最近百余年来七宝门派不出参会的人手,自然也没了承办的义务,近几届新修法会也就由四派轮流坐庄。本届法会的举办地恰好是祝余门,一个纯由女仙组成的门派。
三人一路向西南飞行,地上的山峦越来越密、越来越高,绝少有人类居住的城池,到得后来,连零星的村落也难得一见,放眼之处,净是连绵逶迤的群山。在翠绿的莽莽群山中飞了一阵,忽有一道雪白的天柱出现在视野中。这天柱也是一座绝高的石山,只是遍体上下如刀削斧斫出来一般,处处壁立险峻,几乎不生草木,光秃秃地便如一道石柱,撑拄在天地之间,上达于天,下彻于地。
见到如此雄峻的石山,张铁和小霜都倒吸一口冷气。
苏端难得开了金口,道:“这山名叫天柱山,便是祝余门的宗门所在了。”
张铁和小霜闻言,更仔细地打量起天柱山来。随着距离的缩近,渐渐看清山体雪白的石壁上开凿了许多山洞,似乎便是祝余门仙人居住的地方,粗略一望,大概有数百个之多。
天柱山半山腰凸出一块平台,足有十余亩大小,苏端驾驭着砚台飞到平台上,并不立即落下,却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手腕一抖,那令牌便放出耀眼的金光,脱手飞出,自动钻进不远处的一间山洞里去了。
很快,山洞里便有人走了出来,却是一位粉色衣裙的仙子。她的容貌约有四十余岁,姿容虽然普通,却有一番出尘的气度,袅袅婷婷地走到平台上,冲着苏端行了一礼,笑道:“七宝门贵客驾到,敝门上下真是蓬荜生辉呢!苏长老,久违了!”
得了对方的接引,苏端也控制着砚台缓缓落地,一边从上面走下来,一边拱手作礼道:“申仙子,久违了。”
申姓仙子名叫玉莲,乃是祝余门内的一位长老,负责此次新修法会的迎送事宜。方才苏端打出的令牌,乃是万壑声送去的接引令,五派参会者要持此令牌才能自证身份。申玉莲正在洞府里打坐,忽然接到七宝门的接引令,心中也是一惊,没想到这些百余年来不问世事的老顽固,本届法会竟然派人前来参赛了——带队的还是苏端这个老顽固中的老顽固!面上自然是东道主应有的客气与周到,说着些不痛不痒的话。
苏端道:“距离法会的日子还有两天,我们到得早了一些,倒是多有叨扰,还请申仙子多多担待。”
申玉莲笑道:“苏长老这话却是见外了!七宝门的诸位长老一向忙于清修,我们疏于问候,平日里请都请不来的,如何敢说叨扰与担待这样的话!早来两年才好呢!正好向苏长老多多请教。”
苏端道:“不知道其余三派的道友到了没有?”
申玉莲道:“还没有,不过总在这两日了,招摇山和浮玉岛也就罢了,白帝剑派你是知道的,总要卡在最后一日才肯压轴登场!”
苏端点点头,道:“还请申仙子为我们安排三间洞府,让小字辈儿安心修炼。临阵磨枪,总是聊胜于无吧。”
申玉莲道:“这两位便是本次参加新修法会的高足吗?”她打量着小霜和张铁,前者的姿容即便是在全为女儿身的祝余门也是极出众的,后者虽然面貌普通,却是个年轻高大的男子,她笑道,“两位果然是一表人才,气度不凡!”
苏端道:“申仙子取笑了。小霜乃是卜算子师妹的高足,张铁是我新收的顽徒,还请申仙子以后多多照拂。”指点间,三言两语介绍了身后的两个新人。
申玉莲道:“不敢不敢。两位师侄资质不凡,又能在七宝门下聆听教诲,想来必是道法精深。再过两日,便能一睹二位的身手了,呵呵。”
苏端对于小霜的凡人身份,并不多做解释,至于张铁的浅薄道行,更没有多说。张铁和小霜听了申玉莲的吹捧,一个苦笑,一个冷笑。
在申玉莲的引领下,三人走到一处洞府,登记了参赛人员信息,以备赛事开始后分组比斗。申玉莲此时才惊讶地发现,原来七宝门只有张铁一人参赛,而且参加的还是百年以下道行组。至于那个粉雕玉镯的女娃娃,竟然连报名也不曾。她本以为七宝门轻易不参赛,参赛必有大动作,谁知又估错了。
又给三人安排了相邻的三间洞府,申玉莲才在苏端等人客气的致谢声中告辞离开。
从三人降落到平台的那一刻起,远远近近便有祝余门不少仙子走出各自洞府,对着三人指指点点、谈笑议论。一直到三人到各自洞府中,这不绝于耳的杂音才算完全消失。苏端早已古井无波,小霜是个女子,张铁却对“女儿国”的这种围观颇不适应,直到此时才算松了口气。
苏端将张铁和小霜唤到自己洞府当中,对二人吩咐道:“如今已经到了祝余门,两日后便是法会召开之日,这两日里,小霜是女子之身,倒是可以走走看看,有谈得来的同辈,不妨结交一二。但是张铁,这两日你就踏踏实实在洞府中休息,不要到处乱走,免得节外生枝。”
张铁本来也没有到处乱窜的想法,此时便恭声答应。倒是小霜撅起了嘴,道:“这人生地不熟的,我要是没有人陪着,怎么好到处走动?”
张铁笑道:“师姐这话一出口,算是不生我的气了吧?”
小霜道:“气自然还是要生的,只是一个人的确无聊啊!”
苏端道:“张铁不能乱跑!这祝余门不比别的地方,对于血气方刚的男子来说,可说是处处危机。并不是所有仙子都像申长老那般稳重的!”
张铁耸耸肩,对小霜做了个爱莫能助的姿势。
小霜道:“师伯,这祝余门到底有多少人呀?自打我们落地起,看见的人怕不是有几十人之多了吧?从远处看那密密麻麻的山洞,怕不是有数千人之多?”
苏端道:“哪有那么多!便如我们现在安身的洞府一般,许多洞府都是空闲的,有些是原本就是为待客开辟的,有些却是原本居住的仙人尸解之后,洞府也就空置了。恐怕,一多半洞府都是空闲的。”
小霜道:“祝余门的仙人到底有多少?”
苏端道:“鼎盛之时,据说是有三百余名门人的,后来终究抵不过大道艰难,仙缘难觅,估计现在大约有百余门人吧。”
张铁暗自感叹,和七宝门比起来,祝余门已经是无法企及的庞然大物了。
小霜道:“祝余门已是这般的庞然大物,那实力第一的白帝剑派,又是什么模样?”
苏端道:“我这次带你们提前两日抵达,是存了一份心思的。未来两日,其他三派将陆续抵达,你们正好借此机会,仔细看看其他宗门的情况。年轻人,不能总在山上苦修,还是应该多多开开眼界的。”
在七宝门三人抵达后的次日,其余三派也陆续来到天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