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子,你说这青羊宫一脉好不要脸。”
“花生,我也觉得是这样。”
绍无落揪起苏小豆的衣衫,嫌弃地看了一眼:“你瞅瞅你身上这泥,糖醋毛豆。”
苏小豆噘嘴,拍拍绍无落光秃秃的头顶:“你以为你比我好多少么,拔丝花生。”
“近日我收到消息,青羊宫这两年在到处认祖归宗,原因是嫌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小,可那是在成都市区一环,一环呐!房价多少哦?我们昭觉寺纡尊降贵,还只能在动物园里谋片地方,乖乖,给我憋屈的。”绍无落越说越激动。
“又跑偏了师兄。”苏小豆捏捏他的脸,“说正题。”
绍无落不情愿地“昂”了一声:“话说这青羊宫欲归武当,武当不收,欲投龙虎,龙虎不要,结果又打起正一宫这老娘家的主意了。”
“臭不要脸,那就帮理不帮亲,为了出咱们昭觉寺这口恶气,我们要坚决站在正一宫的队伍里。”看绍无落吃惊的表情,苏小豆无奈地托托手,“青羊宫和我们都在成都,算是亲一点哈。”
绍无落被逗乐了:“好个帮理不帮亲,走,咱去拜见诸位长老。”
苏小豆扯住绍无落的衣袖:“哎,我们两个俗家弟子这么着急干嘛,师父不是让我们先探路、回去禀报的吗?”
“欸,”绍无落甩甩手,“手机都没信号了,回去也找不到他们,还是在这守株待兔的好。”
苏小豆告诫道:“那反正师兄你得保护我啊,《碧岩录》我才刚刚看完一卷,师兄你都练完第七卷了,《击节录》师父也只传给了你。”
绍无落无奈地摇头,伸手敲了敲她的脑壳。
“敲人家干嘛!”
“看看里面的脑子熟了没,这么久了,十卷你才看完一卷,还是看!小笨蛋。”
“哦。”
苏小豆老老实实地跟在绍无落身后,瞅着师兄那光秃秃的头顶一阵发愁,当今人家正统佛家弟子都可以带发修行,绍无落这个蠢萌竟然想都没想,就把一头俊逸的黑发给剃光了。
苏小豆跟在后面嘟嘟囔囔:“人之初啊,性冷淡,师哥你何时才能注意到我呢?”
和众长老见过礼,说明来意,绍无落和苏小豆站在杏潭边上,旁听场上辩论。
“啧啧,你听听,豆子,这道义与我们寺中所修密宗禅理也不遑多让啊。”
苏小豆甩甩头:“不听不听,什么显宗密宗的,人家加入昭觉寺可不是为了这些东西。”
绍无落一脸不解:“那你是为了什么?师父说过,这是寺里最珍贵的东西,比什么武功秘籍的强百倍。”
苏小豆懒得搭理他:“师父师父,猪!”
小师妹你咋又骂人呢,还骂师父?绍无落不愿接,只好继续听辩论。
此时辩论主题还停留在第一个:道之存亡。抱元子主张存,冯秋主张亡。
抱元子正说到精彩处,脑中灵光一闪,便有了点睛之笔,于是做了个结句:“大道早已穷尽,今人只是探寻。”
“道是存在的,只是历经数千年历史的磨洗,世间的道早已偏离了正统本源,不然也不会有很多人为了一本古早的道经而打的头破血流了,但先贤遗笔岂是好寻?千百年来,为了依附政治,迎合人心,世间捧起多少邪道歪道,以至大道流失?但老头子所幸还收集了些,譬如......道曰,无常。实是不假。”
“好!”
绍无落第一个鼓起掌来,青羊宫之人自然不会给对头鼓掌,正一宫这边碍于自夸嫌疑,也不方便自吹自擂。但闲散人士绍无落就管不着这些了,听到顺耳之处自然要和上一和,由他带头,正一宫这边也鼓起掌来。
本来抱元子抛出了一个诡辩,说“道若无存,我们就不必讨论后面两个议题了”,冯秋没想到他兵行险招,原来准备了好久的材料没有派上用场,正着急忙慌地想着应对之词,气势本已节节败落,这下又被掌声打断,再也想不起什么词来,只好认输一局。
第二个主题,是开放议题。
偷瞄一眼张紫阳,见他脸上无悲无喜,冯秋的心里一揪,他这种状态更令人怯惧,当下稳稳心神,将早已备好的逻辑无懈可击的言论抑扬顿挫的背诵了出来,说到兴起处,还能即兴发挥一二,这番言论讲毕,冯秋只觉得自己都被感动了。
他的核心论点是:道在吾心。
听完了他这番论调之后,抱元子哈哈哈大笑三声,怪里怪气地说了一句话:“道在你心?这句话可真够不要脸的。”
“你休要进行人身攻击!道可以在我心,可以在你心,也在万千人之心中。快说出你的论点吧。”冯秋铁了心要打他个措手不及。
谁料抱元子想都不想,张口就来:“你说道在你心,那老头子就四个字——道在屎溺。”
“你怎么又进行人身攻击!”
抱元子无辜的像只小绵羊:“我可没有,这话不是我说的。”
“大家可都是有耳朵长眼睛的,不是你说的是谁说的?”
“庄子说的。”
绍无落配合地点点头,插了一句嘴:“虽然我是佛门弟子,但也知道这句话是庄子齐物论里的。”
抱元子给自己扇扇风:“道在你心里,道也在屎溺里,这句话没毛病吧?来吧,请对方辩友反驳我。”
“我,我。”
“你什么你,你输啦。”
“道在天地自然之中,道在人生百态之中,冯秋,是人家赢了。”张紫阳倒是不怕认输。
“青羊道长度量倒是长了不少。”张天一笑道。
张紫阳笑笑,不置可否。
抱元子看向冯秋:“这第三个议题道之正邪,还要辩么?”
冯秋道:“辩,你先来。”
“好,我让你先挑辩方。”
“我选正方。”冯秋心中暗喜,用正道造福百姓这个论调站在了各种层面的制高点上,不怕输。
抱元子摇头晃脑道:“那我就论,道无谓正邪。”
冯秋道:“嗬,我早已料到!刀无正邪、只在乎使用之人心地的善恶,这种论调早就烂大街了。”
抱元子抬起下巴:“我提请对方辩友注意,我说的是道无谓正邪,强调’无谓’,道正也好,道邪也好。”
“那你的意思是不必除魔卫道了,管他正邪,任尔西东咯?”
“你不必拿道德压我,鬼道妖道,何以人道?世事并不如你想的善恶分明呐。”
“那你的意思是善恶之分是不存在的了?”
“是存的。”
“存在哪?不会又在屎溺吧?”
众人哄笑。
“你强调除魔卫道,有意区分善恶,将其对立起来,是想利用道德制高点来压我,可惜你打错了算盘,善恶并不存在于人心之中,你无法凭靠着自己去衡量。我尤要批的就是少数服从多数原则,有经典案例为证:为了保存十万人的性命而不得不杀掉五万人,为了保全五万人的性命不得不杀掉两万人,如此以往,你还敢说人心能够衡量善恶么!”
“那善恶存在何处?”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抱元子伸出一个食指,指了指天,“古已有言,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说回正题,道无谓正邪,这正是我的论点,而我要反驳的,是这个命题本身。天地间有黑有白,而相互依存,正如明昼黑夜。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不存在快乐,亦不存在痛苦,高山不存,低谷就不存,天上不存,天下就不存,善恶不存,正邪不存,不存不存,万籁俱寂。”
冯秋“嗵”的一下子就瘫坐在了地面上。
自己还是想的太天真了,正邪都不存了,还有道之正邪吗?后两场辩论,抱元子分别用齐物论说了一个一——一视同仁,用道德经说了一个二——万物相对。
“他站在了我无法企及的高度,此生,我都将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等到抱元子说完,全场都愣了,如此高屋建瓴又酣畅淋漓,哪像枯燥无味的说教?简直就是醍醐灌顶,醒世恒言!很多人都有个相同的看法:对道法理解之深,眼前此人怕是举世罕见。
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宣告此一阵,道之存亡、道之所在、道之正邪三道辩题,正一宫大获全胜。
可观那张紫阳,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张,仍是镇定自若的样子。
绍无落看在眼里,用肩膀撞了撞身旁的苏小豆:“看见了吧,有理有节,这青羊道士,也是个人精啊。”
不待张紫阳发话,他身旁黑袍冠带,抱负黑剑之人再度踏上前来,说出了有史可查的第二句话:“别再啰嗦了,我来站擂,开始吧。”
第二轮比的道行,就是武功,双方各派出三组人马,进行三场比赛。
张紫阳不慌不忙道:“冲儿退下,第一组人马,我已经有计较了。”
那人仍是不动:“师父,道冲愿打头阵。”
“你压阵,回来。”
“是。”
张紫阳之所以这么说,是看见己方的队伍中,已然多了两个人。
“爹,我和师兄回来了。”
只见姬冰清在张紫阳耳边三言两语,简要说明了情况,而张洛南见礼之后就静静站在一侧,也不言语。
这两人抱元子当然认识,就是昨日被不知命带走的青羊宫子弟。
“奇怪奇怪,好笑好笑,老头子我有个疑问想让青羊宫掌门解惑,这怎么你姓张,你闺女姓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