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地区地处中原,物产丰美,民风淳朴,俚语剽悍,十几年前还是一大片落后的穷乡僻壤。
忽一日,抱元子途径商丘,为其水文地形所感,叹道“地灵人杰出人才”,不禁在此驻留数日,游赏古城,品鉴风俗。随后途径虞城、砀山,借道丰邑,直取沛县,又在此地消解一番,摆渡微山湖,路过枣庄,最后来到了苍山县。
而青辰子早已在此恭候多时了,二人在大宗山郎公寺见了面。
抱元子问道:“徒儿,事情办得如何了?”
青辰子道:“徒弟办事您还不放心?三天前,就在下村乡,龙宝山东边,果然有一户姓张的人家,生了一对龙凤胎。嘿,没想到那张家老头是个十里八乡的大地主,家里是烧砖窑......”
抱元子打断他:“说重点。”
青辰子挠挠头:“重点已经说完了,那村子有古怪,我让小吉子在那守着呢。我们即刻启程?”
抱元子摇摇蒲扇:“都等了四十九年了,不差这几天。”
青辰子会意地笑了:“师父,这几天我可是给您探了路,把这片好吃好玩的地方都摸遍了。”
抱元子一扇子砸过去:“怎么成天就知道吃喝玩乐呢,没点正形。”
青辰子眼下不过十五六岁,正是贪玩的年纪,听到这话丝毫不以为意。
“听说师父您前几日,民族风情也体验的不错呀?”
“咳,说说,这地界有什么好东西?”
“哈哈,苍山大蒜,兰陵美酒,砂姜黑土。”
听到美酒,抱元子两只眼睛都放光了:“哪里哪里?不过,你找些劳什子大蒜、黑土干啥玩意?”
青辰子早有准备,从万年古松的躯干背后,掏弄出一坛酒来,拿下倒扣在坛口的两只粗瓷茶碗,抬起坛子各自斟满,师徒二人在亭子中席地而坐。郎公寺九峰环绕,山风料峭,却吹不醒未喝先醉的人。
青辰子边敬酒便说道:“师父,这苍山大蒜和砂姜黑土研磨了后,混以朱砂、蛭石、霜前露,就能将咱们那下八品的符箓发挥到极致,书中......”
抱元子一碗老酒下肚,根本没听徒弟在说些什么,赞道——
“好酒!怎么味道颇似江浙地区的东阳酒呢?而且酒质醇香,后劲势猛。”
青辰子苦笑,答道:“师父你有所不知,此酒是东阳酒的老祖宗,是我搜遍整个兰陵县,才从可乐庄中的一户老农家中找到的。这酒成本极高,酿出这人头大的一坛,白酒、黍米、曲和大枣都要用上二三十斤去。为了换它,花了老钱了。”
抱元子咂咂嘴,回味道:“不愧是荀子待过的地方,酒色怡人呐,这苍山的名字也着实不如兰陵好听。”
张家庄村。
张家是个大户,解放以前是下村乡有名的大地主,据说当时整个下村一大半的土地都是他们张家的。后来打土豪分田地,张家因为做派厚道,张老太爷待人良善,虽然家产是都分出去了,但大家伙念及平日里的恩情、好歹存了点良心,让张氏家族继续生活在张家庄村,张家庄数百亩地还是他们张家的。
******都没打倒的张老太爷,在动乱的时候,还是没撑过去,呜呼一声命就归了西,这时候的家主张子善已经诞下了长子张文山,张子善勤奋,辛辛苦苦攒下家业,在乡内所有人的质疑声中盖起了砖窑,又在他们的艳羡下,乘上改革的东风领先所有人率先奔了小康,成为十里八乡有名的企业家。
于是,下村乡怀念起那个旧时代的辉煌来,不知是谁引起的潮流,大家又习惯称呼张家为大地主起来。
近日里张家算是逢了难了,张文山爱妻诞下一儿一女,本是天大的喜事,可这阵子村里怪事频出,加之这对孩子有古怪,便有风言风语传来,甚至大白天里有人结伙胁迫张家人溺死这俩孩子,都被年近六旬的张子善拿着铁锹赶了出去。
张家有钱,村长捧着,乡长陪着,大家还算不敢闹的太过分。
这日,东脱衣村来人了,来势还不小,足足有二三十个壮年庄稼汉,个个扛着锄头铁锹,惹得张家庄人同仇敌忾,与之在张家宗主大院里列开阵来。
一细眼浓眉的老汉踩着千层底的布鞋走出阵来。
“张子善出来说话。”
张子善本来正在堂屋里喝茶,他只喝市面上一块钱一斤的烂茶叶子,那茶本在桌案上放了半晌,凉得刚好,张子善一气灌下大半,顿觉暑气全消,漫步走出屋去。
张子善道:“东庄老李头,怎么着,带着你刚退伍的儿子炫耀来了?”
被唤作老李的老汉示意身边豹眼环眉的儿子稍安勿躁:“你是主事的,咱今天不是来闹的,就是想问问张家这事到底怎么处理?”
张子善眉头一皱:“老爷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长工来管了。”
当过兵的仔当时就想发作,老李一笑:“是当过人家的工,这辈子都甩不掉,但俺村也受这俩孩子的牵连了,今天他俩不死,明天还不知道会死谁呢!”
“就是,我们村,北脱衣村,红山头,东石亭,安石沟,可都遭了难了。”
人群开始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张家人此时有些底气不足了,甚至有人嘟囔道:“好像真跟咱做了啥亏心事一样。”
张子善长叹口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来闹了,自从俩孩子降生七日以来,周边村上连死了七人,每天都死人,这谁受得了啊?难道真是的命犯了灾星?
张文山看张子善的表现心急如焚:“爹,我不管,这俩娃可是你亲孙,你要把他们溺死,就先砍死我吧!”
“老天爷要我张家绝后呀!”
“绝后倒不会,空前绝后倒有可能。”
随着话音落下,抱元子和徒弟二人一起迈进院落,惹得众人一阵稀奇,这些人长发佩剑,身穿长袍,像是些道士,这年头,大家对宗教人士还是很敬畏的。
张子善忙上前来:“这位师父有何赐教?”
抱元子道:“指教不刚当,只是府上的公子与小姐,老头子我恰好能救。”
张文山闻之大喜:“请师父一定要救救我俩孩子!”
抱元子老神在在:“那是自然,我来都来了,只是需要你们准备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抱元子道:“可乐庄村兰陵美酒。”
张子善吩咐人去买,顺便置办几桌酒席,就算不陪老道,人家村里死了人来讨说法,也得安抚不是?
“师父要是能救我这俩孩子,钱财物件随您提!”
有人插嘴道:“该不会是道听途说,来骗吃骗喝的吧?”
“就要酒。”
抱元子笑了,带着二位弟子走进屋内,众人也跟着进去,看到里屋大床上正是那张家的姐弟小娃娃。
“师父,主要是这个男娃娃,他......”
抱元子没有理会正在哭闹着的男孩,伸扇子挡开众人,径自走向女孩,从怀中拿出一块玉来,只那么在眼前一晃,你猜怎么着?
原本被认为是痴呆的姐姐竟然笑了,只那么一笑,弟弟突然不闹了,一双大眼睛也扑闪了起来,抱元子暗自掐诀,嘴中念叨几句什么,两指在他额上一点,男孩便昏睡了过去。
抱元子松了口气:“行了,等他醒了就喂奶,这块玉就留给小姑娘。”
众人无不惊奇,忙问缘故。
抱元子也不卖关子:“姐姐体质特殊,容易惹上一些冤魂,弟弟眼睛天生有神通,看到了姐姐身上的怪状,所以哭闹。她惹上的那些个鬼怪,我们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处理掉了。”
青辰子和青吉子闻言点头,想起方才路过东脱衣村的对话来——
“怎么着,东脱衣村,北脱衣村,脱衣是你们这的风俗吗?”
“咦,啥风俗不风俗来,恁搁俺这吃饭不?要该这吃,俺都做恁嘞,地头上凉快,咱一块光着膀子侃侃天,吃完饭再切个西瓜,恁看中不中?”
几人心想:不是已经出了河南了么?
......
张子善仍有些不放心的样子,攀着抱元子问道:“那之后呢?”
“诸位放心,只要随身配着老头子这块玉,包准姐姐不再有事。弟弟我已经遮了其神明洞府,男子是二七之数,十四哉之后方可重开。”
张家人大喜,张子善道:“师父,救命之恩,请您尽管提要求,但凡我张老头能做到的,绝不推脱。”
“我已经要过了。”
在众人大惑的目光中,抱元子笑道:“兰陵美酒呀。”
“哈哈,师父真是风趣。”
抱元子又道:“不过,确还有一事要与诸位商量,老头子我来之前已经算过了一卦,我与此子有师徒之缘,三年后我会来接他上山,修成方可归家。”
“这?”张子善不敢作答,张文山却是一口答应:“只要他活的健康,师父带走便是。”
“好,对我老头子的脾气。”
张子善道:“饭菜已经准备停当了,诸位一起出去用餐吧。”
抱元子举手:“且慢,既然有缘,老头子还想给姐弟俩起个名字。”
张子善父子俱是大喜:“请道长赐名。”
抱元子沉吟道:“姓为源起,亦曰缘起,弓属木,木长则缺,补一’木’,木出则火兴。”说到这顿了一下。
张文山是念过书的:“水灭火。”
抱元子骂道:“混账,你想灭了他们不成?”
张文山在一众张家人的目光下仿佛被绞碎成十万片。
抱元子接着说:“火兴宜以土镇之。土积成’基’,台基之地不利木,镇土宜隐不宜显,故隐其土取’其’,则中名取’棋’字为佳,补上利下。”
众村人无不被其学识所......迷惑,说的啥玩意儿?
抱元子心想弟弟喧闹不止,此颠沛之象;姐姐似梦如幻,乃迷离之表,有感而发:“名为寄生,长伴长生,我观二人,一人颠沛,一人迷离。罢了,罢了,象由心生,多算无利,老头子今日大笔一置,干脆叫了个安、梦吧!”
众人拍掌叫好,张文山一手揽着一个孩子:“张棋安,张棋梦,好名字,好名字!”于是当即差人去唤镇上取药的妻子,与众友乡邻把酒言欢,不必赘述。
张家村外。
抱元子及至走远,心中还在回味那末了,名字取的机缘巧妙之极,嘴角不由得咧开来,灌下一口美酒——二人龙凤双生,乃阳不离阴,阴不离阳之象。男取女字带帽,女取夕字少阳,过多过缺皆坏事矣,此名取的得当,妙极,妙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