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你慢慢走,碰着死胡同,记得回头看看。那时你遇上那个年纪不可能遇上的人,历经微不足道立场不坚的心动。——前记
恍然间,她无意闯入他魂牵梦绕的旧梦。
午间,日光倾情洒落,阡陌纵横遍地金黄琐碎。乡村面貌焕然一新,教人不敢想象翻新改造前的旧模样。
珉颜眼睛阅览门牌号,一边又时不时低头在纸上确认目标地址,于是一边走一边路过不相干的建筑物亦或景色。
一路向北,步伐何其匆忙,她无意要这般脚下生风,那样恍惚一瞬,便让她与之失之交臂。
这样后知后觉,猛然惊觉,她脚下生根,被生擒了一般,周遭事物静止一般。
缘分的煎熬将熟悉的气氛不断来吹送,送到她周边,撞了个满怀,连手指都沾染。
珉颜退回几步,所有感官迟钝,良久她回首,身后景色尖锐蜕化,她并不知晓——数年前,那个话少又内涵幽默的少年便站在眼前,站在她视野所及之处。他刚好在假期背上行囊归家,手上还提着电脑包。
那时节,他视野所及之处亦是她所在的方向,由此,两个时空,视线却相对碰撞。他行色匆匆,眼底澄澈,日光温柔躺在他的眸光深色里。
那样温暖不知寒凉的年代,他感知温馨的理由简洁明了——他的原生家庭和他的发小,与她毫无关系,现在仿佛也是这般。
多年以后,她遇上了这个少年郎,再见之时他已过血气方刚的年纪。他应当算得上年少有为,只不过命运多舛。时间安排好在他暖洋故梦里不可能有苏珉颜的存在,又构思了戛然而止、久别重逢,最后又归于荒芜。
珉颜站在原地,对着空气望眼欲穿,仿佛乞求时光缩短时空距离。她其实也很难讲的通自己在做些什么,任由风过把她手上的信条吹落,轻飘飘跌落在一户人家门前。
良久,她回神,低下身去捡起信条,原来,她的目的地到了,就在眼前。
……
**
深圳。
车窗外骤雨来袭,啪嗒啪嗒砸在车前玻璃上,音频里传来气象台主持人的播报内容。“今明两天预计持续人工降雨,局部地区有大雨,春节期间无强冷空气和强降水,天气总体平稳……”
视线急剧模糊,雨刷在挡风玻璃上来回繁忙摆动,车身后鸣笛声此起彼伏。她打了方向盘,车辆泊在便利店外。
麻烦的是,备用伞她都没带上,于是用手护着头顶跑进了店内。裴翼要了一瓶矿泉水,到柜台结账后便拧开喝下一口,仰头那一瞬间,余光中瞥到了熟悉的掠影。
侧面望过去,阿苑就坐在长桌上拉泡面。水瓶保持未拧盖的状态,不远处梁苑抬头,手上握着叉子,叉上的泡面热气腾腾。
你看我我看你,丝毫没有半点动静。最后梁苑隔着距离问“这么巧,不过来吗?”
我又不会吃了你。
店内除了这两个人,还有店家。店家不明所以,以为是这位吃泡面的顾客需要提供什么服务,于是下意识看了一眼。只见裴翼将瓶盖拧上,走过去挨着梁苑坐下。
刚坐下去,梁苑便开始嗦粉儿,要论形象那实在是没法说。裴翼侧身问“就吃这个?”
闻言,他点了点头,反问“你就喝这个?”说罢,他用下颔指向放在桌上喝了一口的矿泉水。
裴翼清浅笑了笑,点头。
她闻到了泡面的香味,特别是他边吃边聊的时候,味道更带劲。
看她望着窗外雨景失焦,梁苑咀嚼的速度稍微放慢,他再次发问“天气不好,怎么这会儿想着出来了?”
裴翼回神,她发觉雨势加大了。嘈杂声愈渐,她看上去有点疲倦了,回答没有滋味。
“跟我爸妈约好了一起出来办年货,到时间了他俩突然有事耽搁,放了我鸽子,我只好自己一个人来。”
这下子,他吃的更慢了。俯下头去把面捞起来,却显得漫不经心。最终放下叉子,坐直身,“那……年货办齐了吗?”
裴翼又喝了一口,回道“刚出门就遇上大雨了。”
梁苑会意,将剩下的泡面盖上推到一旁。伸手索要钥匙,“那走吧,我来开车。”
裴翼已被他起身拉走了,她还忙问“这就吃完了?”
他嘴上应答“哦。”刚出了店门口,他才知道上车之前必淋雨。
“你没带伞嘛?”
“忘了。”
于是他帮她掩着,两个人急匆匆上了车,直奔目的地而去。
紧接着,超市的年货区里,梁苑推车,裴翼走在前头,偶有给其他人让路。
她看中的东西,大多喜庆体面。看上了尽管往推车里投,犯不着问他的意见。
梁苑总觉得现在的裴翼好像跟以前大不相同。他轻声嘀咕了一句“没商没量的,真无聊……”
裴翼稍微弯下腰在货架上打量,出其不意反问“你喜欢有商有量的?那你觉得送礼,哪种好?”说罢,她指着一系列的礼包。
他轻咳了一声,看上去有些扭捏。他说“送谁的?”
“同龄人。”
“关系怎么样?”他再问。
裴翼答“挺好的,男孩子。”
是吗?
听到这里,他大手一挥,“那就……”他随便点到哪个是哪个,滑动的手指最终停在最不讨喜的那一个上,他信誓旦旦“就它吧!”
确定吗?
确定!
于是乎买完结账,大包小包拎着上了车,堆后备箱里,数量惊人。引擎发动,车辆上路。
路途中,梁苑偶然谈起那天晚上的事,他只不过小心翼翼地试探,想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无知冷酷。
裴翼笑得坦然,大方作答“我不是说了嘛,我们三个要坦然舒心维持原有的状态,为了身份不变得尴尬,连朋友都做不了,那就不能记着。我忘了,我们仨都会尽快忘光的,到时候就没什么可再说了。”她拿得起,放得下。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这根搅屎棍先太平了,剩下两个人才不至于惶惶不安。
驾驶座上,他一时语塞,不知怎么回话。几度张嘴,不知从何说起。
裴翼将手肘支在车舷上,眯着眼,漫不经心道“我很多人追的,年底了见这个总见那个总,忙得很……”
意思是说,她没时间去想这些糟心事。
是吗?见这个见那个的……你倒是阅人无数。
“我当年不也在巷子里堵你了嘛?你讨喜,我讨人打。”他肯定了她的前半句。
就在那时候,满城春意热闹,他答应了再过两年就带她去一遍又一遍体验疯狂过山车。
那时候,他要珉颜帮他俘获那朵小花的芳心,这样看来,珉颜跟梁苑两个人算得上处心积虑地合谋。
那个年月滋生这般的情绪,算不得喜欢,他只不过生性顽劣,挑逗罢了。
“所以你是先惦记着我是吗?”裴翼直截了当地问,几乎是下意识,话一出她便后悔了。
她想着是什么样的缘分,让她冥冥中入了他的眼,只不过这一眼并非万年长青,却转瞬即逝。后来他忘了那一眼的惊艳,移情别恋。
问题又绕回来了,相识那会儿黄粱若梦,他满脑子天马行空,阿苑对她不请自来的追逐,不过一时兴起的胜负欲。
驾驶坐上,他思量片刻,语气拖拉“也不……”说到这里,裴翼突然打断梁苑,明显的话锋突变。
“说到我们三个,最近我一直联系不上颜颜,她去哪儿了?”
“苏珉颜?巧了,我也联系不上她,不知道在搞什么幺蛾子。”阿苑顺势附和。
……
到头来,两人又回了便利店,这是裴翼一直强调的,为方便梁苑把自己的车开走。
“就停这儿吧。”裴翼讲道。
梁苑如她所愿泊靠,两人一同下了车,他给她撑伞,本以为只是撑着他走到停车位,未想裴翼把他叫住了。
“有东西给你。”她道。
他些许诧异,跟着她走到后备箱那里,打开之后,她把梁苑在超市里即兴发挥挑的礼包拎出来递给他。
她说“送你的。”
他一手握伞,一手木讷接过。“送……我的?”
她点头,补充一句“不喜欢吗?这可是你挑的。”
他佯装笑了笑,摇头。谁知道他不情愿。
继而,她又同他走到梁苑的停车位那里,待他上车前,裴翼吩咐“路上注意安全。”
他点头,她便回到自己的车身旁。透过摇下的车窗,看他转动钥匙扣,她不禁唤他一声。
“阿苑……”
他听到了,侧过头问“嗯,怎么了?”
那时候,为什么反而是我?不是颜颜呢?那个被你堵在巷道里惶恐失措的人,不能是别人吗?
良久,她笑着摇了摇头,手上紧握着伞柄,回道“回去吧。”
他迟疑点了点头,摇上车窗。雨线断链,车辆起步,将雨中撑伞的人甩在后头。
车辆行进中,窗外世界任由洗刷,在车窗上划出流动的破碎波痕。他为自己深不可测的心绪感到后怕。他好像读懂了裴翼在雨中叫住他的意图。
懂了之后便是逃,他猛然惊厥,此地不宜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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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满城风雨飘摇。
午间,他踏出公司大门才知晓形势不妙。黑压压的人群堵在台阶下,一见他这位当事人便争先恐后上前提问。曝光灯持续闪烁,快门响声速度飞快,像要按爆了一般。
他始料未及,单薄又错愕地面对铺天盖地的记者提问。
“蓝先生,对于你父亲11年前已经定性的旧案,你现在再翻供,是重新掌握了证据吗?这背后是不是有隐情?”
“当年你的父母投案,你的劝说功不可没,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你对此事的态度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
他像没听见一样,冷静地从各路媒体的包围中走下台阶,一语不发。脸上神情染上了冰冷的、隐忍的怒气,行为举止间不隐回避,将头埋得低一些。
他走着走着,愈发觉得路程漫长,脚步重的很,怎么拖都拖不动。他就这样一览无余暴露在聚焦的镜头下。
后来有了精彩瞬间,在最后关头,重头戏登场。人堆里发出一记不看好的记者提问,“这场官司阻力重重,你确定你真的有胜算吗?”
听闻这一语,他顿住了。他当时应当算得上隐忍到极致,思量片刻用上理智的做法回应。
他站定,回转身在人群里搜寻环望,他不知道是谁提问的。于是他的目光最终随意停留在镜头前。
倏忽间,他眼神黯淡地游离,穿过摩肩擦踵,默默无声,片刻的冲动疏离,他便收敛了。
混乱的场面最终,他上了车,在包围中驱车扬长而去。
**
县政府办,她这一趟来得还算顺利。
开始前,她暂且打断,按下录音笔按钮,再道“现在请您开始吧。”
“你说蓝老这个人啊,我应该是比较有发言权的……”对方轻松话玩笑,珉颜脸上也随着挂着笑。
“当年他出事的时候,很多人都没想到。虽然说在我们这个领域,大家心知肚明,或多或少有点污点,但是他真的让我意外。平日里,看不出他这个人有半点儿不良的端倪。”
珉颜频频点头回应,待对方总体回忆完,她换了个身姿,问“岳旭和蓝老,张书记这三个人的关系为这件事埋下伏笔,当年您跟蓝老亲密共事,您可以说一说这其中的一些关系缘由吗?”
“老张最开始是副主任科员,他跟蓝老是同年录取进基层工作单位的,蓝老起步比他高,副处级l。在这一点上,老张其实平日里会欣赏,甚至会有些不甘。老张爱跟人家暗地里较量嘛。当时的第一把手,就是岳旭,岳旭是从政法大学调入政法系统的,当时大家都以为这个空降兵是要来挂职历练的。至于他们三个怎么搭建这种关系,无非就是圆桌会议,上级召开会议,领导干部自然要与会,一来二去,蓝老跟这些直属上级就不得不熟络了。之后一段时间,大概有三年……从01年春夏之交开始,倘若打个比方,可以说是他们仨共事情谊的蜜月期。从这里看,君子之交淡如水好像并不在理。”
“03年7月份开始,情况就急转直下,您前面所说的蜜月期戛然而止,那这个又是什么原因呢?”
“事情发端,大家都知道的那次医疗事故,事后死者家属找了很多渠道控诉申冤,所以这次事故轰动一时,上面顶着舆论压力成立小组彻查,但凡你在这里向任何一个人打探,他们都知晓这件事儿……”
而此时在提审过程中,当事人也跟着陷入回忆。
昏暗的室内,略显干瘪的手上落着冰冷的手铐,他双手不住摩挲,将头埋得更低一些。
“大家都知道是事故,却不知道是人为的事故……”
“什么意思?”讯问人员反问。
他双手终于有了着落,放在硬邦邦的桌面上,抬头时,鬓角略显斑白。他思量片刻,徐徐回应。
“那是死者在车祸后第二次手术,每次上手术台之前,刘臻都会吃镇静药,但是那天他吃的却是普通消炎药,在手术台上,他心悸症又犯了,眼前晕眩,贻误了救治时机。”
“刘臻跟你们是什么关系?”讯问人员继续发问,旁边负责笔录的人飞速敲击键盘,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刘臻……算是救命恩人吧……02年蓝亭晚下乡执行公务过程,当时天下着雨,路况不好,车开着开着就让别人给撞上了,蓝老断了根腿骨,刘臻给接好的。”
重回深度谈话地点。
她的采访对象重述上面的话语,提及“刘臻对蓝亭晚可以说得上亦师亦友,不过这个师是主治医师。出了那件事情,刘臻这一生算是毁了,医院吊销了他的执照。”
“蓝亭晚跟刘臻的关系非同一般,在这次事故当中,他向上举报,真的是有合理怀疑的点,还是说他纯粹因私人情感替刘臻打抱不平呢?”
她虽面上看着轻松,暗地里却是脊背僵直端坐着,这才是她翻来覆去追寻的谜底,一个深不可测、蹉跎岁月的阴谋。
话锋至此,对方的语气变得不确定,未免算得上是定数,她问到了极隐秘之处,也许只有当事人心中有数,抑或她设想的两种可能都曾出现。
“这个很难说,掺着一点儿私人感情这是人之常前……我对蓝亭晚知根知底,不过唯独这件事他不太愿意跟我说太多,这件事过后一周吧,有一次我外出回来,在政府办门口碰到蓝老跟岳旭在谈话,看上去情绪激动,言语刺激,没多久蓝老就愤然离场了,后面的事儿大家就知晓了,不过那时候我调入别的科室,不是亲眼所见,了解得不深,只是略有耳闻这两个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演变成政见不和,关系就渐渐疏远了,结下的梁子,应该说是日积月累的。”
谈到最终,对方给珉颜指路,定位下个目标。并且直呼自己所闻甚少,帮不上什么忙。
珉颜道谢了又道谢,频频谢他直言不讳,无畏发声。
自此直至晚间归家,她的收获不多,大体上都是左邻右舍对蓝亭晚的评价和印象。偶有遇上态度不佳的泼辣妇人,直将她轰出门外。
回到出租屋,狭窄漆黑过道里,手机屏光打在她脸上。规律脚步声最终止住,珉颜停下掏出钥匙,钥匙插入孔洞之时,她点击链接。
视频场面混乱,他并未能突破重重包围,最后他还给问倒了,对着镜头眼色都冷了几分,欲言又止。
她看得入神,握着钥匙良久没有转动。无人的过道里就她这里一束光,四下随夜寂静。
等到视频里的风波停息,她才缓过神来,开了锁进入室内。
珉颜猜想,他那一刹那的走神,也许是远远看见人海背后,有个人站在那里提醒他不要冲动,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个人,也许是他敬重的顶头上司。
换了鞋之后,她给潜水兽回了信息,毕竟她现在停职,重大消息一般都由潜水兽向她传达。
回完信息后,她开始拉泡面。一会儿功夫,泡面飘香,她一直搅拌着面汤,心不在焉。
她想起裴翼生日当晚的事,那时候他也曾安抚过珉颜她自己的情绪。如今这般,她是不是也该礼尚往来?
唯一的阻力是现在身份尴尬。
她捞起来面条,又放了回去,任由着放凉。最终头脑一热,她按下通话键。
另一边,暖光洋溢的室内。
他今天是抱着一箱东西离开公司的,现在他正将箱子里的办公物品整理摆放好,一边又分心去听电话那边的陈述。
“我知道你会埋怨我,都那时候了还叫你憋着,换作是我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蓝枫摆着摆着,听闻这一语却已无心摆弄,他停住动作,回应“许叔,我知道你在安慰我,我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出了点事就会波及甚广,牵连公司,这样的处分我能接受。”
当对方回话之时,第三方电话打入,导致通话声中断,他没听清许叔说了什么。等到穿插进来的来电自动挂断,通话恢复正常。
蓝枫在那一刹那间看清了来电信息。然后她便挂断了。
“你可真像我当年……虽然你在领导会议上致歉了,但这不是你的错。你放心,有我在,公司里永远有你的立身之地,你可麻溜点儿,这件事结束了赶快回来,小赵顶不了你多久,他急躁。”
听到这里,他埋下头被逗笑,抬头之际,脸上颜色却染上苦涩。他答“好。”
于是许叔便说到这里,准备挂断,他临了把老人家给叫住了。
“嗯,怎么了?”
蓝枫打量着桌上立着的相框,回道:“谢谢你。”谢谢你虽让我隐忍回避亦能够如此理解我。
“还有,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这样。”蓝枫继续未完的话。
老人家应当大概回了一句行了就这样,或者知道了一类的云云,便挂了电话。
手机屏幕恢复成通话记录页面,当真是来自苏珉颜的未接来电。
蓝枫想起今早苏母来电,询问她那个女儿的下落这回事。记忆就像串珠子一样,不断往回推敲。
他又想起了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他要求点到为止,她也爽快答应了,一瞬间呼啸而过。
他趴在阳台护栏上,看着那盆栽似乎没什么动静,心不在焉地盯着,眼中映像模糊,他走神了,再将目光收回。
蓝枫正身,掏出手机回电。措不及防之下,对方接通了。
又是脑袋发热,她慌忙给接通了。“喂……”珉颜坐在坐垫上,实际上亦是错愕不已。
她没想好要说什么,清朗声响却突然打断。
“是我。”他打了招呼,声音比往日沉闷一些。
珉颜突然想起,采访前夕,他也是这样介绍自己的。那时候惹得她心花怒放。
未久,珉颜回神,回应:“我知道……”她顿了顿,他便等她下一语。
“你今天……没关系吗?”珉颜继续补充。她已经将今天表达的足够清楚。
他被笼罩在檐角的灯光下,眉眼上的笑意显得疲惫。视野翩然触及到楼下绵延的人行道,蓝枫才想出该怎么回应。
“说没关系,你应该不会信。”
她只能通过蓝枫语气的微妙变化揣测他的神情和情绪。万没想到,同在一片夜空下,渺远辽阔,深不见底,隔着山水跋涉,她却猜不出所以然来。
珉颜张着嘴,欲言又止。双方各自沉默良久,连叹息都罕见。这沉默里面却饱含千言万语。
后来,她换了身姿,答道“再坚持一段时间……不,再坚持一会儿就过去了。我相信,你追求的才是公道真理。”
听到这句话,与他而言当真解脱。
珉颜只听到他回应,“好。”他再坚持一会儿,就会没事儿的。
她笑了笑,“那没事儿了,我挂了。”即将按下红键,他唤她一声。“珉颜……”语气急迫,生怕没把她叫住。
“嗯。”她回。
“今早伯母来过电话,说联系不上你了,你有空记得给她回电。”
珉颜听着听着,握着手机的食指敲着手机外壳,她予以肯定回答。之后,通话便结束了。
往后她忆起这段时光,总觉出辛酸煎熬。在他生长的那片土地上,她走街串巷,登门拜访,时间织布穿梭,时间亦蹉跎不前。
上苍啊,她一句再坚持一会儿,不仅支撑他走过了艰难困苦,也推着她从旷远怡人重回人世繁华。
除夕夜,烟火绚烂划下天际。
春寒料峭,却冷藏不住喜庆的气氛。在一户人家门前,灯笼高悬,红火灯光投射在她脸上,显出格格不入的落寞。珉颜看在眼里,一片红火。
她蹲着蜷缩身子,躲避一点风寒,不断摩擦双手升温。
紧接着,门扉被推开,屋内敞亮光线外溢,绵延到她脚下,孩子家的嬉笑声伴随他阿苑们说一路打闹,她看着他们你追我赶,脸上动容跟着笑了起来。
记得以前,阿苑说要亲眼目睹生命里的璀璨夺目。于是,在老城区,他们仨爬上了屋顶,栖息在瓦片上。
月牙弯弯,渺远朦胧。炮火声剧烈冲击,烟火绚烂升空,惊艳了他们的目光,个个目瞪口呆感叹。视野中,五光十色,色彩斑斓。
那是他们最接近烟火璀璨的瞬间,那时节,生命里的异彩纷呈触手可及。
“裴翼,你别捂着呀,你听听,多好……”珉颜拼命掰掉裴翼死死捂在耳朵上的双手。
无法,裴翼松开了,后来她又把连帽戴上,“你看这些火星这么近,不会落下来烫到我们吧?”
“哪儿能呀,你打哪儿听来的?”
“不会不会……”
待到烟花落幕,他们仨打算启程回家去,毕竟是瞒着大人出来外面野的。
小心翼翼就着瓦片走,倒是让小裴翼差点从屋顶摔下去。珉颜跟梁苑死攥着她的手腕,才总算把她捞回去。
回到家里,但凡有被问起手上磕秃噜皮是怎么回事,裴翼便答——不小心摔的,不碍事。
忆及这里,珉颜不住动容,嘴角隐藏不住上扬,眼中仍是这户人家的下一代人嬉戏的模样。
她掏出手机,在群里发送信息:新年快乐!连带着几个庆祝的表情。
把手机放回兜里之后,这家主人出来了。嘴里喊的都是新生代的名字,珉颜听得不甚清楚。
待到呼唤完成,女主人回身,便不禁目睹了这个坚持不懈,或者说成是死皮白赖的记者。
这个忙于深挖纪实的年轻记者,她看上去风尘仆仆,见到妇人便向她颔首打招呼。
“新年好……您还记得我吗?”
深圳。
她现在多了点烦心事,因刚才跑完的生意场不顺。公园里多了贺新春的陈设,光线比往亮堂。
小径上只有她一人,她心不在焉地走着。忽然间,信息提示音响起,裴翼慢下来,掏出手机察看。
群里沉寂了这么久终于有了消息,她也附和着节日的气氛,撒红包。
就在她停顿下来回信息这个空挡,阿苑也在群里冒泡。等他回完新年快乐,再抬头,前头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于是他东奔西走,四处乱串,生怕给跟丢了。就这么大点地方,她还能跑哪儿去。
“裴翼!”
“裴翼!”
他最后索性呼唤。
老远听到别人喊自己的名字,她回转身,梁苑刚好站定,对着她笑颜骤开。
“阿苑……”她不明所以。
而远在另一边,她遇上贵人,解了谜团。大年夜的深度对话,让人心里百味丛生。
“其实……蓝亭晚,当年我还是他的秘书,在刘臻事件过后,刘臻知道自己的药给动过手脚,他也确凿跟蓝老说了,像他们俩这种过命之交,蓝亭晚不会看着刘臻遭受无妄之灾,他当时手写了一封信,我说要帮他邮寄来着,他坚持要自己去,现在看来这封信的内容绝密,他连我都有些信不过,后来就传出信访这回事,当时为了保留颜面,保住政绩,就内部处理了,指使换药的人揪倒是揪出来了,就是个间歇性精神病患者。”
“您怀疑那个人只是过来顶包的?”珉颜直接了当地问。
说到这里,对方摘下眼镜,用指腹擦拭镜片。他念叨着“人老了,眼睛也不好使了……”
擦着擦着,他抬眼看着与自己对面而坐的珉颜。“我都这把年纪了,丫头,你知不知道我今晚说这些就是在玩命?”
她矢口否认。“您是被我的坚持打动了,我在你家门口蹲了三天,连除夕夜也不放过。”
听到这里,对方一展笑颜。果然,嘴皮子功夫刁蛮。
珉颜继续补充“还有,我相信敢于说真话亮真相的人都得人人敬仰,这哪是玩命?岳旭败局已定,终会因违背法的精神被制裁。他只会背负一身冤债义务,受尽牢狱之灾。您这是在主持公道,实话实说而已,能有什么错?”
对方将眼镜戴上,将盛满水的茶杯移过去给珉颜。“后面岳跟蓝老就一直不合,蓝老一天不出事,岳旭就盼着他出点差错。蓝老一出事,岳旭自然就落井下石,找关系给人家曝光。”
暖黄灯光下,光线在她侧脸上打下阴影,显得她神情晦暗不明。她问:“岳旭……为什么一定要让那个人在手术台上死?”
对方坐直身,将放凉的茶水倒掉,换上新的,冲跑出来热气升腾。他摆弄着茶具,回道:“人就是他的人撞的,第一次手术还给救回来了,你说图个什么?”
路灯下。
阿苑双手插在衣袋里,他稍微偏转过头来问:“还没回家?这会儿大家赶着团圆呢。”
裴翼与他同行,摇了摇头,反问道“你不也是?”
他盯着投在前方地上的阴影,重重叠叠。也没有什么值得笑的地方,他还笑。回道“我不一样,我待会儿还值班。”
“那我也不一样,大过年的我还跑生意。”
说到这里,两人无奈笑着摇头。恍惚间,她抬头望月,变得惆怅起来。“颜颜也在的话,该有多好……”
她望月思人,他却看她的神情动容。等裴翼回神转过头来,他慌忙抽回目光,佯装欣赏周遭的花草树木。
她问:“对了,刚才你那么着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他挠了挠后脖颈,支支吾吾。“很,很急吗?没事,没什么事儿。就是你掉了点东西。”
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耳珠子。递过去给她,摊开手心。
裴翼半信半疑,歪头用手检查耳上穿戴情况。“没掉,都在。”
阿苑木讷点头,他也看出来了,耳珠一个都没掉。
他这是多久之前捡的?几天前,不是不是,裴翼生日那晚?
他笑了笑,“真是一模一样啊,呵呵,那可能是别人掉的。”
裴翼点头,叹了口气,将手插入衣兜里。“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也回去值班吧。”
他点头。“我送你。”
“不用了,车就在外边。天冷多穿,值班的时候可别着凉了。”
他有点头。跟着裴翼走出幽径,回道人行道上。车辆泊在一旁,她走近车身。
梁苑不再往前走了,驻足原地。路灯光线点缀得耀眼,不知是视线疲惫还是何故,他总感觉眼中朦胧,看裴翼亦是这样。
她将手搭在车把手,即将拉开车门,侧身处一声唤住她。
“裴翼。”
他如愿换来裴某的回眸。她下意识笑着问:“嗯,怎么了?”
这一下,他顿时手足无措。思来想去,耗费时间想应对之策。
他想着坦白吧,那就解脱了。
于是鼓足勇气,提高声道冲她喊:“我今天去找过徐晔,说了点跟你有关的事儿……”
闻言,她将搭在车把手上的手收回,没有回答,只简答地点了点头。
天知道他现在血液喷张,内心暗潮汹涌。他望着冷清的街道,望啊望,缓解一下情绪,才敢往下说。
“我让他别再惦记着你了,别再抱有什么幻想,我……”忽然间,他就被打断了。
“我知道,师兄跟我说了。”她记得,徐师兄来电诉苦时,说了阿苑当时明明是勒令不许的。事情的起因,极有可能因为阿苑目睹了裴翼给徐晔送新春贺礼。
看来阿苑还是藏了点东西。
梁苑错愕不已。原来你知道啊?
“那只耳钉,是我之前掉的没错,只不过后来又买了一副一模一样的。”
裴翼说罢,他木讷将耳珠子掏出来,神情迟滞。
倏忽间,烟花绽放,漆黑天际上异彩纷呈,持续不断,造就一片喧闹的绚烂。投射出的绚丽,打在他们各自的侧脸上,连眼色都斑斓。
这时间春意热闹,气氛升温。他大步流星走近,接受了自己再次移情别恋的现实,他的踌躇满志最终尘埃落地,万没想到他终究还是展怀将她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