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光,照亮路人,同时也打下阴影。
路过清冷灯盏下,他无意停留,来自原生家庭的羁绊却让他愿当困兽。
逗留忘返,光线在他脚下打下黑影,像梦魇一般苦苦纠缠。
他素来光明黑暗两边走,游刃有余。
当之无愧,是个烂人。——前记
他隐忍了几日,终究还是爆发了。
几日前,他又看见了那个流浪汉。那个乞丐已经搬到天桥下面住了。
那人睁眼说瞎话。他跟景延说“你其实叫顾延希。我是你如假包换的亲叔叔!”
景延全身血液快燃爆了,忍无可忍又是一顿恶打。
正好他的兄弟们在打一场群架,他赤手空拳前往,对方暗地里使阴招带了武器。
他被伤了下手臂,他轻微做了处理便回家了。
进了家门,满屋的饭菜香味飘逸。
他蹲在门边换鞋,厨房里传来声响“啊延,洗手吃饭了!”
“……”他没回答。
不同往日的做事风格引来了厨房里的妈妈,她探出头来,便看到了景延手臂上的不堪入目。
母亲停下厨房里的工作,擦干手走出来。
“很疼吧?快过来,妈帮你上药。”母亲说着拿出了家庭医药箱,放在桌面上,招手示意景延过去。
景延依旧没说话,沉默地走过去,脸色一直不太好。
母亲换掉被血色沾染的绷带,给伤口消炎上了药,重新缠上绷带,边感叹唏嘘“是谁下的这么重的手啊?”
景延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伤口的疼痛上,他此刻在被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暖到他鼻尖泛酸。
他在纠结答案。
他这么一个不安分的人,为什么能够让母亲一次又一次地袒护他、包容他?
他好奇到骨子里去了。
“妈,你怎么不问我怎么弄伤的?”景延抿紧的唇终于松了。
他这句话憋了多少年没说出口,从他第一次跟邻居小孩发生争执时,他就想问个清楚。可他都三缄其口。
母亲被触动,抬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她不知道他会这么问。
景延笑起来时,母亲才发现他唇上在打斗时留下的细微伤口,他笑得好苦。
“从小到大你都很疼我,甚至到了溺爱的程度了,你为什么不管我,我调皮捣蛋你完全可以打骂我,可你始终都任我去外面野,为什么?”
景延看着同坐在沙发上的母亲,眼角细微又该死的滚烫液体逃逸出来,他忙伸手胡乱揩去。
他又无理取闹地补充“因为我不是你亲生的吗?”
这句话,生生将母子俩隔开来。
“洗洗手吃饭了,小孩子家怎么想这么多?”
母亲自然避开了话锋。
那日,在一度沉默的饭桌上,他换来了母亲沉默又苍白的“对不起,是我的错。”
他早该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景延看着紧闭的房门,一声不吭任着他的臭脾气,简单收拾了行李便去了小时候的孤儿院。
这一去,便是头也不回。
约莫七日,景延未归,大姨给珉颜去了通电话,说得多火烧火燎可想而知。
另一边,川流不息的马路上,珉颜站在人行道上。
“大姨,你别急啊,我正好在这边,我过去院里看看。”珉颜说罢,拦下计程车,弯身坐进去。
大姨安心挂断电话,珉颜系上安全带,说道“师傅,去华明福利院,麻烦快一点。”
“好嘞。”司机发动引擎,车子伊始奔驰在街道上。
是日,礼拜五,黑色奥迪开进小道,最后拐进福利院里。
蓝枫推开车门,只听老七恐吓一声“狼来啦!”接着一群孩子在老七的追赶下蜂拥而上,将蓝枫围了个水泄不通。
良久,老七才停止佯装出的狼凶狠的模样。笑着说道“三哥,你人气可真高啊!”
“比不上你。”他淡淡地回答,走动时,孩子们都散开了。
果然不会哄小孩子。
两个人坐在石椅上,一群孩子在旁玩闹,院子里有几位年轻姑娘在教写字。
他们这群人,包括老七在内,都是带着任务来的。
“你今天怎么有时间来?你可是大忙人阿。”
老七说话时,院里人端来了茶水。兄弟俩纷纷点头道谢。
“你不也忙吗?”
两人互相取笑一番,端起了茶杯一饮而尽。
老七看着这大院拉起的横幅,上面显赫写着核心价值观。
他振振有词“我可是来宣传的,咱性质不一样。”
蓝枫盘着腿,视线落到不远处的少年身上。那个一股子市井混混气息的男孩子正动作极其粗糙地给一个小男孩穿衣服。
他把衣服穿反了。看他衣服桀骜不驯的模样,倒像是他的手笔。
蓝枫把目光收回来,把着茶杯,不紧不慢说道“有人设套等我上钩,我没咬钩就跑了,正好偷闲。”
老七呵呵笑起来,引来一群孩子围坐身旁,听他们讲深奥的故事。
“三哥,这次把裙带关系理干净,对你来说可是个转机啊,你说你公司里那一家子人会乱成啥样?”
蓝枫眯了眯眼,又见远处的少年正用尽全力把坐在秋千上的小男孩推到半空,孩子一直大喊大叫“哥哥,太高了,我怕!”
不羁少年玩味十足“什么?再高点?”
要上西天的节奏。
“很漂亮……”蓝枫顿了良久才扬起唇角,端起茶杯。将饮之前,他具体到例子“比如,一锅粥,乱得很。”
那个家族内部已经离心离德,让他们相互牵制,里外内斗倒也是个办法,最后他坐收渔翁之利就是了。
另一边,景延停下高度震荡的秋千,对孩子说道“自己玩会儿,哥哥接个电话。”
孩子点头,他接通了电话。
“你算算你几天没回家了?真要我过去把你抓个现成?”对方没有骂骂咧咧,反倒是威胁的口气。
景延清了清耳朵,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踢着脚下的石子。
“你给我等着啊,我快到了,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她提高了分贝。
“听着呢,听着呢……”景延回话。
一会儿功夫,屏幕上显示的“颜颜”挂了电话。
珉颜付车费下了车,抓着挎包随便背上,一路脚下生风。
迈进院门,手机铃声伊始响起,她掏出手机接听。
石桌旁,蓝枫拍了拍老七的肩膀,“七点钟方向。”
老七好奇,下意识地看过去,老七的女同期正盯着他自己,被抓包了却冲老七笑得开心。
“三哥,你怎么……”老七轻咳了几声,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你不知道?”蓝枫笑笑,摇摇头,接着将热水倒进茶壶里去浸泡。
看来他的七弟还没开窍,看不到眼前人,还得他来指点指点。
老七身体坐直,张着嘴没来得及反驳,后面人的声响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声音越来越近,直至那个女孩子从身边走过,她拿捏着戏谑又有些不甘的口吻。
“我堂堂一个匡扶正义的调查记者,已经沦落到去采访“四指”他老人家了吗?”
她背正挎包,步履匆匆,让人目光追随不及。
她的声音如此清亮,更是如此熟悉。
老七下意识地好奇,仰着头想要去看清,谁人的口气如此玩味十足。
而他的三哥,低下眸,浅笑一番。
五年之跨,在这小小的一方庭院里,他们又遇见了。
她的声音当真是一点没变,说起话来都像在话玩笑。
“哎,行行行,我替你跑一趟,祝你……”她后面那半句话随她脚步飘远了,在风里未能传来。
然后,她挂断电话,停在少年身旁,伸手把着他瘦骨嶙峋的肩膀。
从兄弟两人的角度看去,她揪着少年的耳朵,嘴唇上扬速度偏快,应该是语速快了些。
景延五官皱得妖孽,但没伸手抓去珉颜揪着自己的手,反倒笑得咯咯作响。
“疼疼疼……”景延唏嘘着。
“大姨舍不得打你,我这就替她收拾你,你赶紧收拾东西滚回家!”
珉颜食指戳着表弟鼻尖前的空气,最后松手放过了此时已经红到耳根子的人。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跟院长说一声,你在这等会儿啊。”
珉颜欣然接受。
说罢,景延抱着秋千架上的小不点,匆匆跑进了室内。
老七收回目光,看到三哥无奈笑笑,于是问蓝枫“三哥,是那个小朋友吧?她可真是长大了。”
“是啊,她都说我是老人家了。”蓝枫淡淡作答。
见老七闻言后一脸讶异,蓝枫伸出修长且骨骼分明右手,摆弄一番,“你忘了?”
“最强四指”在业界里名声大噪,谁人知晓他名为蓝枫。
他那只断指是他匆匆加入,又匆匆退出戍边队伍的唯一印记。
“哦……她在看你。”老七恍然大悟,不忘提醒。
不远处,她坐在秋千上,盯牢他,从他细碎的发梢处闪烁的阳光,再到清瘦硬挺的轮廓……
蓝枫抬眼看她,她愣了许久才回之一笑。
对着口型,她似乎在说“好久不见。”
这一笑,换来他的淡漠,他被看得不自在,只点头,然后站起身。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有时间再来。”蓝枫放下盘着的腿,站起身,是要离开的前奏。
“我就不送啦。”老七冲他的三哥的背影喊话,目送他走远。
珉颜脚尖搭在地上,如果不是景延叫住她,她接下来会做出什么无人知晓。
“走了,苏珉颜!”景延又唤她一声,适时她回神了。
她下了秋千架,背上挎包。目光触及到七哥哥时,她笑着向他点头。
老七亦然。
最后,珉颜表姐弟俩离开了福利院。
院外,坐在车辆驾驶座上,他目送苏珉颜和那个少年远去。良久,转动钥匙扣启动车子……
他不知道,她看他看得那般深邃,他心里是何感受,那太复杂了。
但他知道,他再不走,他就完了。
珉颜将景延送到车站,看他上了车才放心走开。
列车启动,直至身后任的人的身影倒退城灰白,景延才靠在车窗上,陷入回忆……
“你长大了,有些事也该告诉你,让你心里有个底。”
坐上这班列车前,院长语重心长一番话,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如今他已知晓,7岁那年是他亲叔叔把他送进福利院的。
那时他的原生家庭遭遇巨大变故,他叔叔怕景延跟他颠沛流离,居无定所。
他知晓,他的叔叔有反悔之日,回过头来找他,可他已经被领养,更名换姓,一朝之间变成景延了。
“到现在,我都没打听到你叔叔的消息了,景延啊,咱不纠结,往前走就是了……”
他坐在木制沙发上,无法作出反应。
听完院长讲的故事,他心事重重地向她老人家道别。
公车上,风景在车窗上倒退。他陷入这长长的梦,难以醒来,以至于他分不清对错,给他的平生烙上可恶的烙印。
回到实习生寝室已是晚间。
地板上躺着横七竖八的人,他们可都是要凌晨出任务抢新闻报道的人。
珉颜打开文档,浏览了采访内容,其中不免有涉及私人问题之嫌。
替同期接下这个任务,她苏珉颜可真是个大好人,祝同期和她男朋友百年好合!
珉颜出了寝室,关上门。
目标定在无人的走廊上,接着拨通了电话。
“你好,我是深圳卫视的记者……”她还没说完,就被对方生生打断了。
另一边,他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办公楼下的街道上川流不息。
“苏珉颜。”他驾轻就熟,连名带姓地打断她。
这么一瞬间,通话双方安静得吓人。
他在等她的下一句,她在等他说“是我。”
可这世上声音极像的人多了去了,况且对方半句都不愿多说。
珉颜愣住片刻回神,换了个角度靠在墙上,继续说道“明天采访的内容我给您发过去,您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我这边再做修改。”
他淡淡回答“好。”
珉颜挂了通话,去文档里翻找同期给的采访人的邮箱地址,接着将文档发送出去。
在收件箱里,她看到相同邮箱地址,点开邮件内容。上面写道:是我。一切安好,勿念,珍重。”
他这寥寥几笔,官方客套,毫无营养。
怪不得,他叫她苏珉颜。
珉颜仰在椅背上,抑制不住笑起来。
未久,他回了邮件,珉颜按照他的要求,删改了采访内容。
忙完之后,夜已深,她却失眠了……
翌日,采访地。
灯光聚焦,他习惯性地偏离摄像机的视野。
摄影大哥都要时不时提醒他,“看镜头。”
小插曲之后,她与他相视而坐,坐落在镜头不及之处。
她继续发问“那现在您有考虑自己的感情问题吗?”
她说完仍旧浅浅笑着,看他。这是她的基本职业素养。
越是他闭口不谈的东西,媒体越喜欢往深了挖。
“……”现场安静了许久,留下一众采访人员面面相觑。
这个真是个难搞的主儿啊。
在这之前,问及为何想回国内发展,毕竟他学业成就过硬。
他拿捏得感情极淡,回答“我是上头高薪挖过来的,刚好我那时挺缺钱,所以跳槽了。”
再问及“您一直从事公益事业,请问这背后是有哪些因素在推动呢?”
他又开始矢口否认起来,答道“没有一直在从事,想着在家乡那里铺铺路,逢年过节回去路好走一点。”
她是真的在心里骂了无数句“骗鬼!”
眼前,“四指”或是在冥想,或是根本不想回答。
现场一片死寂。
珉颜身体的弧度发生变化,低下头用笔将某些东西划掉。下一秒,她到嘴边的话被迫吞了回去。
蓝枫轻微换了姿势,不紧不慢地答“我做了个梦,那个人站在巷子里,张开怀抱问我需不需要,醒来人就不见了……”
他的语气变得意犹未尽,目光何其复杂,他在回忆他说的巷子里的假象。
可他不需要过多的掩饰,不需要把它说成虚幻。
她无法落笔去顺从他,去欺瞒电视前的观众,因深知他便是在等那个人。
珉颜愣了愣,停止笔锋。而他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
他又说“显然,入我梦境的人也只是误闯了进来,走一走看一看而已,究竟时机到没到,这个得去问月老。”
如果可以,珉颜一定会把他说的这么些个废话掐掉。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他这么招媒体报道了。
这人说话丝毫不给套路的机会,看上去一本正经,实际上鬼话连篇,想不了解他都难!
熬到最后,采访结束。同事在原地收拾设备。
他告别之后,又是一贯大步流星离开了现场,珉颜什么都没来得及收拾便跑着跟上去。
脚步声异常混乱急切。
“等一下,蓝枫哥!”她这一喊,没有换来他的回头驻足。
“哎,四指先生。”她恢复了戏谑的口吻,那人真就慢了下来,她这才有机会追上去。
珉颜喘口气调整好一路跑来时加速的呼吸,她看着他,笑得率性不施遮掩,眉间像倒挂天际的弯月。
他亦出于礼貌看她,等她的下一句。
“刚才那段你觉得不合适的话,我可以帮你剪了。”她洁白无瑕疵的手指比划着剪刀的形状。
至于她说的是哪一段,两人心知肚明。
蓝枫清浅一笑,“说出去的话就是说出去了,我就不打算收回了。”
珉颜点头,那便依他了。
不远处,她的团队收拾完,连同她的东西也一并带了下来,对她唤了一声“拼命三娘,走啦!”
珉颜隔着距离向他们打了OK的手势。
她面向他倒着走,玩味十足地挑衅“回见,我回去得想想下次该怎么称呼您老人家,毕竟……”
下半句话,他听不清了,他却是对老人家这个称呼毫无芥蒂,看淡看开。
珉颜已经回转身加入了大队伍,她说了什么只有她自己清楚。
他站在原地看采访组走远,才提步向前。慢慢回味起,她唤他一声哥,他没回头。唤四指,他却欣然接受。
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轻松唤他一声“哥哥”的年纪了。
他信步走出旋转门,坐在驾驶座上,适时车辆启动。
一瞬间,车身与那年轻的白色身影擦身而过,她戴着鸭舌帽,年轻的心脏跳动的何其有力……
她活在了信仰里。而他,恰是她多年不变的信仰。
夜间,奔忙了一天之后,她一身轻回到住处。
珉颜敲了敲门,许久没人回应。退后一步看,室内没有灯光。
睡下了?
她掏出手机,拨通电话。
“裴翼,我到了,在门外。”珉颜握着手机,靠在门上,等待着裴翼的救援。
显然,她又忘记带钥匙了。裴翼三番五次地跑下来给她开门已是固定操作。
电话那端的人,声音显出些许疲态,说道“又忘记钥匙啦?我现在不方便回去,你来事务所吧,我把钥匙给你。”
此时,律师事务所里,青灯相伴。裴翼正仔细翻阅着文件,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珉颜站直身,接着提步离开了住所。
她对着电话那端,说道“算了,我就不过去打扰你让你分心了,你困了就睡会儿,明天才有精神。”
“好。”裴翼笑着答。
珉颜走出巷子,不忘叮嘱“早点回家啊!”
“嗯,回寝室路上小心。”
挂断通话后,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难得有一刻清闲。
路过便利店,她进去买了些水即溶咖啡,主要是可以在夜间出任务困了的时候派上用场。
收银处,她看到高个子穿着制服,扫荡了许多泡面,口香糖和香烟。先她一步走向收银台。
珉颜走上前,在清朗的年轻刑警旁边驻足。
梁苑感受到她的目光,侧过头去看她。此时,梁苑已经准备还款。
“你可真好养啊,梁警官,泡面过三餐啊。”说罢,珉颜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梁苑对她的调侃搁置一边,先付款,再来跟她理论。
“说道这地步你是要请我吃顿好的吗,毕竟我穷养了自己这么久?”梁苑说着提着东西,挑了挑眉。
“行啊,喝一杯?”珉颜付款完成后,亦提着东西,准备就绪,她说到做到。
梁苑摆了摆手,“下次吧,任务完成再说。”他边说边走,背对着珉颜向她挥手。
“回见!”听闻梁苑一语,他消失在室外的一片漆黑中。
行,下次再说,这一笔她记下了。
“加油啊!”她冲梁苑的背影喊。
“……”
入秋的季节,夜间的温度常常低得叫人难受。
自他从福利院返回家中以来,已过半月。
上了大学以后,他那帮兄弟便散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两个稍微上进的与他出生入死。
从学校回家途中,常常经过旧工业区,只不过如今工业区已被夷为平地,无人接近。
拐进小道,冷风和着阴森刺骨的气息,吹得令人汗毛竖起。
三人一前一后走着,踩着脚下被无限拉长的影子……
此时的另一边,珉颜从刚才就看清坐在警车上的人,梁苑在驾驶座上啃着面包,而他旁边的人看上去比他年长些,嘴里叼着烟。
她没上去打招呼,反而去了趟饭馆,打包了两个盒饭后便原路返回。
“啪啪啪——”车窗被拍响,梁苑把车窗开大些。
珉颜顺手将便当塞进去,说道“吃完好干活,人民好警察。”
梁苑笑了笑,没说话。
珉颜说罢,挥手向那个前辈打了招呼,然后便不多加逗留走开了。
两位刑警已经在此蹲点了许久,但就是不见动静。局里的案件堆了再堆,两人却一心扑在这上面。
吃完便当后,手机不停震动,梁苑接听。只言片语之后他挂断电话,神色凝重。
应是上级下了最后通牒。
前辈看着他,他道“局里让我们回去一趟,说是我们在这工业区耽搁太久了。”
前辈点了点头,“回。”
接着警车驶出工业区,收队。
微弱灯光下,破旧的工业旧地里,隐隐传来痛苦的呻吟,金属制器在地面上摩擦碾过沙粒的声响划破无人区的寂静。
景延脚下生根,仿佛被什么东西抓获了一样。他侧身处的那道目光,锋利畸形到令他后怕。
铁棒砸在肉体的声音,在旁听的三人心上撕出了裂口,一下,一下,再一下,从未尽兴。
片刻后,痛苦的呻吟不再。
这样的气氛,惹人打寒战。
身后的跟班声音颤抖着,“老大……”
适时,毛毛细雨从天外飘来,将黑暗中的人内心的阴湿显露无遗。
雨水伊始落在景延肩上,连同他手心里的温存一并勾走。
冷,遍布全身的冷。周身上下神经都在抽痛。
他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下一秒,白色刺眼的灯光穿过雨幕,打在景延的侧脸上,他下意识用右手挡住光线来缓解刺激。
等光线偏离,他目光直视过去。
黑暗为背景。
铁棒上的鲜血汇集到底端,混着雨水滚进泥里,那副狰狞面目洋溢着施暴的快感,滚烫的血液喷溅在那个乞丐扭曲的五官上。
那人握着棍棒,张牙咧嘴,压低着声道唤他“景延……景延……”接着笑得嚣张放肆,提步迈向定在原地的三人。
“走,走,快跑!”景延胸口像被针扎得喘不过气一样,他无法应对,甚至眩晕。
喊完话,三个人撒腿便跑,再不跑他们会被吞噬。
生命里从未有一刻如此向往生的光亮,整个世界只剩奔跑。
直至跑出巷道,都有些惊魂未定。
坐落在人性阴暗面的人,那张脸上充斥着无数的罪恶。
确定安全后,景延猛然停了下来,回转身将身后的两人按在墙上,接着冰冷的手掌发狠地掐在两人的脖劲上。
两个跟班瞬时呼吸不畅,下意识地用手去抓掉景延的手,面露痛苦的神色。
他的声音低得吓人,手上的用力分毫不减。
“不想我把你们的脖子扭断就好好说话,今晚此时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一切照常。”
两人苦苦挣扎,他下手便更加狠戾。
“是,是……老大。”最后,两人艰难地回应去顺从。
景延得到答复后便松开了两人,他们都剧烈咳着来缓解疼痛。
他没再停留,转过身背对着两人。留下一句“以后你们俩不要再跟着我了,我是个烂人……”
接着,单影打在地面上,复杂的心绪伴他左右,紧跟他一路……
另一边,黑色奥迪途径工业区,雨水不期而至,他的车子也抛锚了。
蓝枫推开车门,闯进雨幕里。他打开后备箱,取出了停车标示放在车身后面的几米处。
当他准备拨打电话时,一束刺眼的光线引起他的注意。
他顺着光线照射的地方看去,三个少年纷纷愣在原地,脸上露出不同程度的恐惧。
逆着光源看去,他隐约看到,泯灭人性的脸孔上鲜血直流,而那个人手里抓着手电筒。
接着,流浪汉握着武器向三个少年靠近。三人见况跑得飞快,流浪汉作罢停在原地。
等蓝枫提步上前,刚拨通了110,流浪汉早已不见踪影。
适时,黑猫从废旧里窜出来,矫健地跳上依着废墟跳上了小平房顶上,消失了。
警线接通,他压低着声音,语气里没有波澜起伏。他说“你好,我这边可能发生了命案……”
他讲清他现在所处地址,原地等候警笛长鸣。
漫漫长夜,任谁走都看不见光明。
原先单纯的脚步声有了身后又一人脚步的杂音后,景延加速,脚下生风。
发现身后的人逼得更紧后、他索性跑起来,再慢一步,他会被抓获,沉进无底深渊里。
等到他的肩膀被身后的人拍了一下,他猛然回转身,将身后人整个人甩在墙上。
珉颜整个脊背发凉,她吃痛,“嘶——”了一声,皱起眉头。
“你怎么啦?”珉颜揉了揉肩膀,从在巷道里看他就不大对劲。
景延有那么一刻露出吃惊的神色,很快又被警惕提防的脸色替代。
亏她跟了他一路,换来了这样的苦果。
景延目光有些躲闪和畏惧,匆匆一语敷衍“我被仇家盯上了,你别管我了,离我远点……”
接着他落荒而逃。
回到家中,空无一人。
景延没来得及拖鞋便闯进洗手间里,水龙头流水不止。
他疯了似的往手里擦洗手液,然后反复搓洗,一遍又一遍……
终于,胃里翻江倒海,他吐得一塌糊涂。抬眼,他的眼眶红得吓人。
那个杀人犯,他猜准了景延会对他心慈手软。
从今夜起,他陷入无限循环的梦魇,他人生中的光亮一点点被夺取。
他是个烂人,当之无愧。
冷雨淅沥,警笛长鸣将沉睡过去的人从睡梦中拉出来,附上紧张的神经。
珉颜在车站里看见警车闪着双色灯呼啸而过,从她来时的路拐进去。
紧接着,台里来了电话。
“师父,怎么了?”
电话那端的人长话断说,语速急迫。珉颜听着听着,神色凝重起来。
她赶紧调转身,脚步匆匆,对着电话说道“我现在马上过去!”
抛下话之后,她加速,最终冲到案发现场。
原工业区的入口拉上了警戒线,现场围观群众不在少数,警方尽力保护案发现场,劝退和安抚居民。
落了雨的秋夜,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尸体上血迹斑斑,和着雨水躺在地面上,叫人不堪入目,心有余悸。
取证人员勘查现场,做好标记拍摄留证。
珉颜冒着雨上前,扒开人群尽量靠近警戒线。
“不要靠近警戒线,请您配合!”穿着制服的刑警低喝着,甚至出手将珉颜拦回去。
珉颜低下头,轮廓上的雨滴随之滴落下来。她急忙掏出工作证。
“我是记者!”她将工作证摆在警察跟前。
当两人都即将有下一步动作,师父从身后叫住她。
“苏珉颜。”
珉颜下意识回望过去,整个团队都是行色匆匆,毕竟事出意外。
师父走近,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紧张吗?”
她摇摇头。回答“不会。”
“行,那我就放心交给你,我在一旁看你,自然点,做不好提头来见我!”
女阎王的命令,任旁人怎么听都可怕。但珉颜知道,她师父这个人,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珉颜欣然接受。
是时,景延看着屏幕上的人,脸色苍白的吓人。
她穿上了雨衣,但内里的头发和衣物已经被打湿了,她手持话筒,蓝色和红色警戒为背景。
雨从未停歇,从屏幕上看,她跟前的摄像机被雨水模糊了。
景延听清“发生在23日凌晨一点22分许的a旧工业区杀人案……现警方已进行取证调查,我是记者苏珉颜。”
从头到尾,她口齿清晰,字字锥得他原形毕露,愧疚难当,追悔不已。
他抓起遥控,猛地按掉电视频道。
任务结束后,师父给了她一个大拇指,她则回了个OK的手势。
而在刚才摄像机不及的地方,她看到了梁苑。
他正和那个前辈讨论着什么,看上去懊丧不已。
“咱就不该回去这一趟,你看让这混蛋钻了空子了。”前辈说罢,又点了根烟。
小梁闻言,拍拍魏前辈的肩膀。
珉颜上前,又打了招呼,说道“又见面了。”说罢,她给前辈轻微鞠了一躬。
梁苑的表情稍微松驰些,但心绪还是有些沉。他说“你挺行啊,刚才的报道!”
珉颜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她得长话短说,她还得去台里一趟。
“小心点啊你这小命!”
说罢,她提步先行了,电视台的车里,她的同事向她招招手。
梁苑不以为意,冲她喊“我这身警服白穿的吗?”
等她走远,迈步跨进车厢。前辈对在旁沉默寡言的报案人说道“得麻烦你走一趟警察局了,录完口供就可以。”
她弯身坐进车内时,透过车窗看到了蓝枫。
不远处,蓝枫点头,毫无异议便跟着梁苑跟那位前辈上了警车。
当他弯身准备坐进车厢,她所坐的车辆启动,珉颜的视线被迫从他身上抽离。
**
警察局里。
办公桌前,他坐得挺直,错落有致且不紧不慢地答问,梁苑边倾听边敲击着电脑键盘。
他们肩上落了的雨在慢慢干透。
“案发现场还有没有其他人?”梁苑目光从电脑屏幕上抽离,去看坐在对面的人。
蓝枫沉默了片刻,答道“我不知道。”
“就只是车子抛锚了下来查看,刚好就碰上了?”年轻刑警的目光变得些许锋利。
蓝枫再答“是这样。”
“犯罪人的相貌特征,您能描述一下吗?”
蓝枫点头,尽量回忆“50岁左右,看起来像流浪汉,穿着军绿色外套……”
录完口供,前辈差人把报案者送回去。
蓝枫没有异议地配合,再次坐进警车里。
到达目的地之后,他下车过了门禁,上了楼。
亮起灯光的室内,他站在窗前,伸出长指揭开帘幕,楼下之景一目了然。
警车扬长而去,他放下窗帘,进行洗漱,浴室水滴喷洒的声音适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