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剩下不足三个小时的时间里,我不得不为出发做着最后的准备。
也许临行前的慌乱已经烟消云散,可还有太多只属于月球的特权,没有争分夺秒的压迫感,放松到骨髓的轻快感,许多事,许多问题,也许只有在这里才有解决的可能,比如忘掉过去这种事。
我匆忙地来到“宇宙载具研发中心”,里边只有一个人在工作。虽然他沿用了那个,自己曾绞尽脑汁煎熬无数日夜的国家机构的名称,可上门的人却门雀可罗。
当我的身体通过时间能量槽传输到他的门口时,扑面而来立马闻到一股刺激性强烈的怪异味道,这应该是他每天在为各种各样的载具装填基准燃料造成的。形状千差万别的载具在时空通路内运转,几乎不需要外载什么燃料,而定制载具的雇主,却不乏会有偏向传统类型的高耗能载具。那些玩意在身后喷出浓烈的火焰,而时速却达不到几百公里每小时,同时还需要复杂的人为操作干预,可以说从诞生以来就像是在自讨苦吃。然而最初人们离开地球的载具,却是伴随着这样的烈焰诞生的。
“基姆老爹,你又在浪费巨大能源烧那些玩具。”我冲店里喊道。时至今日,国家的经济贸易模式已经完全告别了货币交易,人们已经拥有了无穷的生产力,不需要等价货币进行而价值交换,更不会依赖于波动的商品经济。然而在精神资源极度匮乏的科学社会,拥有浓烈人文色调的社会关系已经不能用价值来衡量,还有众多精雕细琢的手工艺品也无法用金钱进行标的。于是为了赋予灵魂相对应的分量,国家间创造了一套信誉衡量体系,记录人们生活的点滴,促使人们在交往和贡献中积攒信誉点数。想要换取心仪的纯手工制造物,需要在社会充裕的活动中证明自身的价值,用贡献点数交换有灵魂意义的物品。
“你就饶了我吧,布莱特。”自从有一次,我不小心把自己的姓氏和亲哥哥的名字说漏了嘴,他对我的称呼就从“你小子”、“臭小子”改成了本名布莱特,听起来还有些不习惯。
“像你这样嘲弄别人却不吐脏字的家伙,我一辈子都没见过几个。”基姆说。“这可是承载人类文明梦想的味道。它一度为工业发展插上了前进的翅膀,当时人们闻到这个味道,甚至都会为之痴狂。”
“而我,作为差一点主导科学界走向的人,现在也同样身处堆满废弃合金的地方,和某位‘火箭专家’一同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国王承诺的美好人生,意思是没有我们世界更好。”我回答。
“要不是我打不过你,现在我早就揍你了。”基姆说。“怪力人,最好的合金都会被你捶出个坑,我还是假装没听到你的话比较好。你家里就没人教育你尊重老人吗。”
一阵由喧嚣转为冷寂的沉默。他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找回我遗失已久的家人。
“等我找到他们,也许你可以和我老爸理论理论,看看他是不是和我一样力大无比。”我苦涩地讲出一个无法实现的笑话。
基姆叹了口气。“你母亲……应该是个大美人吧。弟兄两个都很了不起。”他用夹着低沉嗓音的口气无奈地说。
他开始转身朝发射井走去,里边安插着千奇百怪各式各样的载具。有一些大型的机器,上边是一个杯状的安全操作室,下边是锥状的热熔发射装置,很明显是工业级陨石钻探才会使用的设备,那些应该是他从地球带过来的样机。而他的门店真正上门的商业客户少之又少,无非是一些追求新奇业余爱好者的订单。我又看见一些规整刻板、线条流畅的黑白相间飞船,那些应该是沿用他自身专业风格设计的载具,可以在时间通路内保持高度流畅的运作,最高程度减少通路内的流动阻力。
当我们经过另一个大型发射台,上边摆放着长出大量多余四肢的类甲壳节肢动物,像是螃蟹和龙虾的结合变体,我难以想象这种折反物理现象的载具要承受多大的阻力,但是偏偏有人热爱这种怪异不美观,十分猎奇的宇宙载具。
“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他的话打断了我对于无用事物的高度注意力。“采用工业级先进时空引擎,能够在任何规格的时空通路穿梭,星际间抵达时间小于0.1毫秒,普通低速飞行60马赫。”我们来到一个中小型家庭载具前,上边火红的喷漆像阳光的余晖,飞在天上可能像喷发的熔岩。流线型的设计舒畅美观,让人急不可待想要感受驾驶它飞行的快感。虽说当我第一次飞行时,体内的各种细胞还没有更新关于宇宙与飞行的适应条件,肉体完完全的属于一个传统的陆地人,然后急不可耐地爬上一个飞行器一飞冲天,仅仅是很低的速度就让我险些把内脏吐了出来。之后当微型机器人承担了所有关于真空、眩晕和一切体内的压迫感,在天际遨游,或者在时空通路内观赏着越过星球的美景,的确可以称之为一种浪漫。假使准备不充分,不到0.1毫秒,一个人就会在人生轨迹里留下难以忘怀的终生遗憾。
“您真的按我说的,用了火红的喷漆。”我说,我走带载具前,像抚摸一只原始动物一样,然而把手放上去时,由于其精巧的设计构造和特殊的金属材质,即便将整个手掌张开,也很难清楚地感受上边的触感。
“我以为你会喜欢,黑色或者灰色,更像你的……性格,或者风格。”基姆说。“我还真的照你说的做了,让它投射出仿日光的红色射线,果然什么都看不清,真是刺眼的保护色。”
“黑白灰这些保护色人们会特别在意,也许很快会被识别出来。能想到这种隐藏方式的,也许只有那些无所事事的贵族,这样反而不会引起什么注意。”我说。
“还有这个,你想要的玩意儿。”基姆递给我一个支架顶起的球形装置。“在市面上基本找不到这样的东西,军用级别,还原性超过所有常规的通路设备,能模拟迄今为止所有生物种类的生命频率,使用的时候放在你的座位底下就可以。不过劝你最好不要乱来。”
我拿起这个奇特的装置,当我手放在上边的瞬间,便和自身的通路连在了一起,全部的功能都已经一目了然。
“这就是能推演空气分子变化的侦察设备,能知道过去几周、数月乃至数年一个地方发生过什么的演算装置。”我说。“让我们来试试看。”
我握着这个新奇的装置。“查询在过去的一周里基姆·耐德找寻布莱特的线索。”
演算装置立即开始构筑分子的变化模型,收集过去空气中每一丝一毫分子变化的痕迹,推演出过去一周内方圆几公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那臭小子”、“那家伙”、“这小子在干嘛?”、“那家伙到底来不来?‘、“哼,那小子跑哪去了。”在空中通过分子虚拟构造,演算出了基姆在过去一周自言自语的模样。“一共进行搜寻:38次,多为语言搜寻,该生命体显示出期盼、渴求交流的性状。”装置回答道。
“好了,我要把它收走了。”基姆气急败坏地说。“看来在你手里也没什么用。”
“嘿嘿,开个玩笑。38次,我感觉像是380次一样。这么想见我吗?”我说。
提到这个装置,这也是我和基姆老爹能相识的一个缘由。
“有没有能查询过去发生什么的载具?同时不被外界发现?”
差不多一个月以前,当我刚踏足月球,便开始在月面充沛的资料库寻找有关关于进入北方监视领空的线索,同时也在查询自己双亲的资料,然而却一无所获。
我不希望占用自己哥哥的资源,也许远在地球同一战线的情报人员能够找到相关的有效信息,但我不想惊动他们,也不想给自己的哥哥增添负担。如果被我的哥哥德奥斯知道了,他肯定会第一时间把所有探查悉数拦下,担心我会再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况且我也不希望自己在远在天边的某一个不知名场所,傻傻地等待着别人进行最后通牒,即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我也希望自己是那个查出父母下落的人,然后自己亲口告诉自己的哥哥,过去他们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多年他们再也没有出现过,也从来没有进行任何尝试寻找我们,如果他们还有栖身之所,那么我要查出来他们究竟在哪里,还认不认识我们。
当我花掉数日,在宇宙银河无穷的资料库中试图找出真相,终于意识到只是一场徒劳无功的行为,仿佛双脚离开地球的那一刻起,所有的消息也都被真空隔离,没有任何有效消息能够脱离地球抵达太空彼岸。我明白这是地球单方面将消息完全封锁,外界休想查到关于被掩藏的任何蛛丝马迹,一时间一切都划上了休止符。于是我开始寻找太空中曾经和北方王国有过交集,经亲身经历过那段时间的人,也幻想能用什么科学装置去替代人的思考行为,直接推演出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在科技如此发达的时代,这一切并非不可能。
于是我焦急地在社交遍布的银河中,翻找着关于北方王国的移民资料,却发现栖居星辰尽头的无数子民,都拥有着千奇百怪的不同国籍,甚至大部分人都拥有多国国籍。然而通过他们分享的自身历久弥新的起源故事,我发现不少人连几个国家的名字都分不清。在无穷多个无关紧要的人,无限制铺陈的无数无关紧要事情中,终于我将目标缩减为几个。这里边的人有些是贵族来自银河彼端的进修学生,有些是传递新奇商品与收集个人利益的商人,还有过去曾经在北方王国工作过的雇员。
我传输到千万光年外,去追查取证,却发现他们依据着通路里既定的谎话,加入了丰富自身凭借想象里编织的低级故事。原来,没有人能轻易摆脱北方王国的束缚,除非对方非常坚定地认为你根本是无关紧要的垫脚石,才会将你驱逐到星河异端。当我把性命攸关的事情和这些温室的枯草干花牵连在一起时,便发现自己是在和自己的身世开玩笑。把他们的故事交织在一起,我更像是一个外星人的后代。
事情一时间没有任何结果,我原以为自己的行程会竹篮打水,毫无结果。无奈之下我回到了通路的社交网络中,开始通过构造者自身的算法进行社交配对。其中月面有超过两百个家庭都曾为北方王国效力,有一些依旧身处北方王国,而身为贵族或拥有类似贵族身份的孩子们,定居在月球表面享受着自由的社交阵地。然而留在这里的人究竟如何帮我查清真相,经过短暂地尝试后,我再一次陷入瓶颈。除非盗取对方的通路权限,占据对方脑内的信息,否则我根本无法拼凑出关于多年前的陈旧往事。
关于通路上的社交平台,已经连续更新换代了几十个,没人知道是谁在真正操控一个横跨宇宙的信息网络,可相比通路技术本身来说,也许显得无关紧要。
有人推测是国王掌控着如此丰富的社会资源,毕竟在人性被掏空的科学时代,人所富有的纯粹本身是最宝贵而天然的资源,一旦落入银河无法操控的池沼,贵如珍宝的人与人之间的纽带将付之一炬。可先后出现的几十个通讯平台,似乎都以所有人的名称加以命名。现今的福克·宾克斯平台,也如同既往古怪另类的社交构建,涌现各类无端信息的同时,假借社交与发展的外壳,将各类资源揽入怀中,构造着自己无关痛痒的信息王国。
而身为信息国王的福克·宾克斯,除了每天接触平台时人们看见“宾克斯让世界更美好”的标语以外,就再无任何与现实有瓜葛的交汇点。我一再拒绝与平台进行任何有效地联动,因为刚刚介入之时,它便给了我近乎毁灭的冲击感,将我的审美击碎得七零八落。
那一天,来到月球没有几天,还不知香甜饮品“星芒汁”的甜美,迷迷糊糊接收到了构造着的消息。
“是否通过福克·宾克斯平台,通过全宇宙最优质的信息资源,找寻您所需的线索?”构造者自言自语道。
我迷迷糊糊地摆了一个认同的手势,殊不知一瞬将将自己传输到一个周遭染满烈火的古代角斗场,在面前有两个衣着暴露的彪形大汉以死相博,其中一个正在拼命拧碎对方的骨头。
“‘碎骨者’要拧碎对方的头骨!他成功了!”骨骼破碎的声音和撕下的血肉朝我脸上甩来,那一天,比往常醒得更早一些。
虽然很快就明白,这是一场虚拟竞技的重播,自己被传输到一个子虚乌有的竞技场中,双方甚至不需要亲自出场,通过某种类全身虚拟搭建,构造出逼真的格斗场景,以此来吸引来自全宇宙各地的眼球。血腥的场面极度猎奇勾起了人类贪图纷争的本性,这项活动瞬间成为了全宇宙关注的焦点,人们在狂热的厮杀中渐渐找回了畏惧活着而活过来的感觉。
回到自己的房间,为了刚才的惊险体验险些把仅存的低级的三维构造者砸了,然而对方指出我同意了平台上无条件传输的新奇体验,这项服务需要专门取消掉才不会重蹈覆辙。
当我决定永世不再碰这个平台的时候,他为我找到了一个月球居住的前国家宇宙通行载具顾问,他清晰地经历过当时的场景,并留有当时的一些宝贵的资料,同时他还擅长打造穿行于银河任何去处的载具,甚至不被北方王国严密的军事级监测装置发现。
于是我登门拜访,抱着无非无功而返的心态进行尝试。
“先生,请问您有没有,能推演出过去发生事情的载具,并且能隐蔽自己不被发现?”第一次我见到他时问道。他脸上的胡子花白,皱纹似乎能藏下几辆宇宙飞船,身上的衣服破旧污浊,和社交平台上的形象大相径庭,我甚至没有认出是不是同一个人,仿佛完全放弃了微型机器人对外形的休整,处于近乎自暴自弃的闹情绪状态。
他当时正悠哉地坐在自家门口,手里拿着非常传统的纸质报纸,看着上边不断自动翻新的黑色大字。“现在的宇宙载具不都能推演出过去和外来的行驶轨道,记录发生的各种事吗?”他看了我一眼,漫不经心却又正经地回答道。
“有没有,能追查过去的载具,同时能不被人查出通路的使用情况。”我说。
“隐蔽性好的载具倒是数不胜数,但是不适用通路无非就是一个普通载具,速度没那么快,但应在星球内飞行,应该也能接受。”他回答,翻了一页不断变化的报纸。
“那种能分辨分子重构级别的信息载具,专门用来还原匹配信息的,据说只有军方载具设计师才能研制出来的。”我说。
“那种功能早就被载具所在的通路本身所取代了。不过你到底,是对载具感兴趣,还是对信息装置感兴趣?”基姆放下报纸问。
“都有那么一点,感兴趣吧。”我回答。
他叫基姆·耐德,接受了北方王国的聘请,只需在绵长数百年的生命中奋斗几十载,就能获得皇室的荣耀和无尽的社会资源。然而在他悉数完成自己的研究发明后,就被迅速驱逐出了地球,成为了月球上一个完全不起眼的孤独发明家。我把自己打造载具的过程和他分享,以及自身穿越北方王国警戒线的惨痛经历都告诉了基姆。
“打造这样一套的玩意差不多需要一个月,载具只需要不到一周的时间,而信息过滤装置则需要来自于宇宙银河的各种配件,有一些只有地球才有。好在月球刚好有几个地球零件的家庭制造商。”基姆说。
“好吧,我也会尝试去搜集这些零件给你。我就住在这附近。确切地说,是这颗星球附近。我有时间就回来看看。”我回答。就这样,基姆主动免费为我打造一套能够隐藏自身并收集信息的载具,为了闯入北方王国的禁地,他也想挑战一下自己的技术能否融入无人之境。
此时……
“布莱特·兰顿,生日快乐。”基姆说。
“生日?”我说。
“就当做这是为你准备的生日礼物吧。你曾经告诉我你的生日是地球日9月30日。”基姆说。
“谢谢,我真的……很感激。”我回答。“这真的是宇宙任何地方都得不到的宝贵礼物,谢谢。”提到之前的生日,我似乎在无数人的欢呼声中度过的。当时有数不尽的鲜花,有掌声,由大家共同奋斗的目标,还有无法割舍的两个家人。那时,我觉得自己的生命是完整的。我才明白生日和家人的意义,是倍加珍惜,能让自己的生命在深不见底的深渊再次呼吸,游向光亮的有灵魂的港湾。
“我已经忘了,过生日是什么感觉了。”我说。“基姆老爹,你有过诊视的人吗。那种点亮你人生的光芒,即使能够推翻历史的轨迹,也想找回的人。”
“我曾经也想拥有一个家庭,那时我还年轻,比你还要大不少。我把人生最宝贵的时光全部贡献给了这些机械猛兽,自己也过得非常充实,因为有一些遥不可及的美好想法。”基姆说。“我也曾经有过心仪的对象。并不是踮着脚尖捏着手指的娇气贵族,而是一个非常专注的女孩。她的头发和我一样乱,身上脏兮兮的,但是永远亲手调试、保养这些铁疙瘩,所有机器的喷漆永远都是崭新的。”
“那可不得了。”我难得地笑了起来。
“后来我有不少作品似乎都是在以她为原型设计的。专注、高效,华美,有耐心。身材经得起考验,还有,非常沉稳。”基姆说。
“我无法直视你的作品了,老爹。”我笑个不停。
“直到后来,我调到了更保密的部门,之后我也失去了不少灵感,但也会按部就班地去做。只是,没有那种,迫不及待地激情了,为了让别人最先看到、欣赏的那种感情。”基姆说。
“后来怎么样了?他对你的作品,对你。”我问。
“也许我们当时都很傻,很年轻。她的脑袋和我一样,都是铁疙瘩,谁也不想率先说出口,我们把自己绝对的热爱,都献给了机械。仿佛谁张口,就会打破这份绝对的热忱,热爱也不再单纯了。”基姆说。
“所以到最后你也没能说出口?”我问。
“后来我就被驱逐了,也许做得太好,也许做得不够好。”基姆说。“关于过去的消息渠道全部被封锁了,我们也断了联系。”
“你没有尝试再找过她吗?”我问。
“没有。不过像你说的,愿意付出一切去争取的人,也许她勉强算是吧。可回到当年,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为我热爱的事业倾覆所有。”基姆说。
的确,那时的我,早已倾覆所有。回到当时,除了更加珍惜,在记忆中留下更深刻的痛,好让自己今天折磨得更清醒透彻外,我也不会做出其他的选择。我还会像当时一样,倾覆所有。
“老爹,我这两天认识了一个人,他,有些问题。”我说。
“又是零件杂货铺老板的傻儿子?”他回答。“这种人比你还气人。”
“不,不是。可能……更棘手一些。”我回答。“你在晶城有没有听说过‘百子’这个词?”
基姆老爹摇摇头。“听起来像是味道很差的月面酒。”
“他和我的经历有些类似,是‘百子’中的人。他的父母被当着他的面杀掉,然后被抓去做了很多反人道的实验,现在的他可能和其他‘百子’一样,像是行走的活死人。好在他还残存了一些人类的感情。”我说。
“行走的活死人,像是,失去灵魂那种?”老爹若有所思地说。
“对,他也提到了关于‘灵魂’这个词,不过听起来不像是修饰的辞藻,相识某种物质能量。”我说。
“我倒是在晶城听过关于活死人的报道,就在报纸上写着大字。那是一群贵族的孩子,恰恰是因为贵族,所以才被记载下来。”基姆说。
“那些孩子似乎很喜欢猎奇和探险,在皇室禁地目击到关于人兽结合体的怪物,于是四处寻找线索,后来却神秘失踪了。
“后来,贵族动用权势和高级通路权限在全城乃至全国搜寻他们的下落。居民和贵族甚至一度联起手来,创造了大规模关心互助的搜寻会,人们一度相信国王统治下,社会一片和睦景象。
“然而事情越闹越大,当时的平台还不是福克·宾克斯,是个叫卡洛琳的什么牌子。人们在地毯式的搜寻过程,似乎发现了晶城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有一天,孩子们莫名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在自己的房间内,按部就班的做着平时他们喜欢做的事。然而他们的样子和表现像是换了性格一样,机械地重复着漫无目的的爱好,其他什么也不做。
“全国上下欢庆任务完成后,事情一度得到平息。而过了一段时间,孩子的家长却哭诉自己的孩子很不对劲,他们根本不像是自己的孩子,而只是外观看起来完全一样。”基姆说。
“听起来……有些诡异了。”我说。
“再后来,这些家长声称自己的孩子不仅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而且根本就不是人类。他们既非人类,也非构造者,更像是某种被抽干灵魂的躯壳。虽然在医学上检查过,这些孩子的身体和头脑都并无二致,可这些孩子渐渐失去了生存的特征,只是机械地重复临走时的某类特征。
“最后晶城的官员把孩子没带走了,然而再送回来的时候,他们成了某种装饰品一样,完全不能动,但是身体状况健康,成了完完全全的活死人。”基姆说。
“现在开始有点毛骨悚然了。”我说。
“这些孩子被传碰上了类似人魔的怪物,灵魂直接被抽空。而贵族在向通路追责,认为是技术不过关,将孩子们的精神留在了某处,永远无法回到自己的肉体。”基姆说。“最后社交平台卡洛琳因为鼓动王国反叛势力,以及泄露国家机密而被关停。至于那些孩子,留在了科学院成为了活标本,治愈的方法一直没有找到。”
“关于什么人魔,他们会不会和‘百子’有过类似的接触?或者有某种瓜葛?”我问。
“说实话,我好想亲眼见过一次。”基姆说。
“真的吗?长什么样?”我问。
“它全身漆黑,从头到脚像是倒刺状的锋利皮毛,更像是鳞片,眼睛是大大的暗黄色,嘴上长满极其锋利的尖牙,吼叫声特别响。”基姆说、我忽然想起某个浑身鳞甲,戴着黄色护目镜的打扮。
“会不会看错了,是某种虚拟的打扮。”我说。
“不会,当你亲眼看到,你能区别动物和人,或者构造物的区别。当时我在生产井刚下班,发现有个房间的门没有锁,一般门都是自动上锁,我以为谁回到房间,在加班加点研究什么课题。”基姆说。
“于是我走到门口,突然在身子左侧设备隐蔽的地方,窜出一个连三米高的巨大怪物,朝着我的头大吼一声,然后飞出门外。”我说。
“两三米高,飞出门外?您是不是喝多了?所以才被开除的?”我说。
“没有。它的嘴接近我的头,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它跳出去的时候像是炮弹一样,根本不受控制。”基姆说。“后来我走近房间,里边似乎是档案室,然而什么都没被动过。于是我离开,把门锁上了。”
“等等,你被驱逐出地球的真实理由是?”我突然问。
“虽然是技术骨干,但是玩忽职守,未能按时完成任务,以及,泄露行业机密给别国……”基姆说。“不会吧,你这么一说,难道。”
“嘿嘿,开玩笑。”我假装安慰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现在所有的资料都留在通路里,只有国家级别的官员才能调查,不会放在一房间里,让一个外星人去看。你肯定是做得太好,受人嫉妒了。”
“也许吧。后来我从房间里跑出去,急急忙忙去找那个女孩,担心她会不会出什么事,然而她正在一心一意地用轰鸣的机器加工零件,当我打断她,她以为我要缠着她去约会。”基姆说。
“你瞧啊,原来那东西是爱的使者,虽说长得特别丑。”我说。
我停顿了一阵。“听我说,老爹。我也许很长时间不能回来,要留在地球。德奥斯身边还有很多我需要做的事,但是我有机会,还会回来看你的。而且,我更放心不下的是,那个孩子……”我说。
“你新认识的孩子?”他回答。
“他也许不是活死人,但是受了很多罪,所以我让他先在这里躲起来,每过三天都要向你报到,您能帮我照看一下他吗?像对我一样?”我说。
老爹半插着腰,土黄色的夹克上边还有喷漆的油污,似懂非懂的轻点了一下头。“如果是你一心想的话,我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基姆说。
“他脾气有些古怪,刚和我见面差点要了我的命,但是本质是好的……”我说。
“差点要了你的命?那我可得好好谢谢这个年轻人。”基姆说。
我无奈的笑了一下。“他像是经历着某种战争创伤,但是神智还清醒。这是我的请求,能答应吗,老爹?”
“当然,说实话,我不知道有孩子是什么感觉。不过有一天,我骄傲地向别人说出自己的儿子时,相比于德奥斯,我更喜欢说:‘我认识布莱特。’”老爹回答道。
我感激的点点头,没有说出更多感谢的话,然后坐上了我的载具。
3050年,9月,30日,距离返程还剩,3分15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