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殿门，老奶奶已经遣了一个仆妇已经在等着了，李昭也就年节在子虚城，老奶奶一刻也不愿意孙子离开自己的视线，这不，已经在等着他去吃午饭了。
男人们自行去用饭了，老奶奶叫上了家中女眷，一起在甘泉殿用餐，今天还多了一个客人，让李昭腿肚子有点哆嗦。
这个客人是个老妇人，生一对丹凤眼，面容温和，一脸慈爱的看着李昭，她就是赫连丞相的姐姐，赫连修宜。
赫连夫人几乎从不出门，平日里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守着家中的小观过活，这也就李昭回来了，特意过来看看。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赫连修宜是德信公的夫人。
既然赫连夫人都到了，那么显然德信公也来了，想想就头疼啊。
一起吃过午饭，闲话半天家常，眼见太阳西斜了，老奶奶开始与赫连修宜说起各家的妙龄女子，谁家的姑娘体格丰腴，好生养等等，老母亲周婉听的兴致勃勃，几人还不时瞄一眼李昭。
这就待不下去了，日子没法过了，这才十四啊，李曦早就溜走了，李昭火烧火燎的逃出甘泉宫，往甘馨宫而去。
此时的甘馨宫一众仆人，在正殿门口探头探脑，形迹可疑，李昭心头大感不妙，走到殿门便听一个声音响起，顿时乐了起来。
“天人合发之机，子母分胎之路，任督交接之处，阴阳变化之乡；其中玄妙，当真美不可言，所谓欲达未达意方开，似悟未悟机正密……”
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头，面容刚正，神情严肃，跪坐在蒲团上，正在滔滔不绝的说话，一手还紧紧的拉住一旁的老爹李仲道，不时还停下问一句，“二郎可曾听明白？”
此时的李仲道，额角见汗，脸色绯红，一脸尴尬，尤其看着门口那些探头探脑的仆役，简直无地自容。
李昭听的分明，德信公这是又在讲他的房中术了，难怪老爹那么尴尬。
自从周婉生了李昭之后，这些年德信公时不时就就拉着李仲道闲聊，指望他再接再厉，再生个儿子出来。虽然如今李仲道四十二岁了，但老树还长新芽呢，终归还有点希望不是。
子虚国的国主世系到李虎之前共经历了，元怀景武翼惠康成，八代国主，李虎是第九代国主，而李昭是第十一代人，堂姐李曦并不是子虚国历史上唯一的公主，此前还有一个公主，那就是乐公主，也就是康侯李谦的女儿，李虎的姑姑李乐。
德信公正是李乐的儿子，也是国主李虎的表兄，因为李虎出生的太晚，当时德信公便改姓李，万一公室绝嗣了，好继承国主之位。
如今德信公担任公室宗令的职位，一生可算是为了公室人丁兴旺操碎了心，早年更是建议成侯设立了普道卿的官职。
这个其他诸侯国都没有的官职，只有一个职能，那就是普及人伦大道，没错，就是夫妻人伦生活！
谁家要是夫妻生活不协调，普道卿就上门去讲解一番，简直让子虚国的男人们闻风丧胆、谈之色变。
偏偏德信公是个喜欢聊天的，动不动就在子虚城的街上拉个人聊聊天，老人家七十多了，一把年纪，历来为人正直，德高望重，打不得、骂不得，挣扎都不敢用力，磕着老人家能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何况他也不好女色，纯属学术交流，被德信公拉住，那就只能硬着头皮，满头大汗，浑身僵硬的聊着，这谁顶得住？
但凡被德信公拉住聊了天，周围的人多半对你指指点点，已经有孩子的倒还好，但凡年轻些还没生养孩子，多半要被人质疑不举，这自然是不成的！
这得回家，得努力生孩子！恨不得一晚上就怀上，三天就生出来，拿给左邻右舍看看，老子是雄风盖世真男人，金枪不倒硬郎君！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畏惧德信公，丞相赫连老头就很喜欢德信公，隔三差五的就撺唆德信公四处走走，路上多跟人聊聊，譬如今年谷城新出生的孩子比去年少了好几十个，除了把谷城太守孙和骂成孙子，这种时候，就该撺唆德信公在秋天去谷城走动走动，去看看那边风吹稻浪的如画美景，反正一个个吃的跟猪一样，大冬天的闲着也是闲着，就该在家努力生孩子。
除此之外，就只有黑骑军的统领孙越，不怕德信公了，他那纯属脸皮厚，德信公说什么，他都听着，可他就是不想找个婆娘生孩子。对于这样的人，德信公那时深恶痛绝的。于是，前段时间，德信公只要一闲下来就去找孙越，那厮终于受不了，跑去铁门关了。
凡是德信公走过的地方，婴儿的出生率都能涨两成，简直就是活着的送子真君，行走的繁衍尊者。德信公辉煌灿烂的一生，伴随着婴儿落地的啼哭声而声誉日隆。
当然了，只要不被德信公拉着聊天，他老人家年轻时出品的画册，男人们那都是极为喜欢的，自从少府研究出了雕版的技术，德信公核定的房中十八式图册，几乎是子虚国每个男人的必备之宝，子孙相传的那种！
除了房中术，德信公还是个好大夫，研究出来的安胎药驰名子虚，对于孕妇难产也颇有研究，还写了本《百孕方》的书，受人敬仰也是有原因的。
此时大殿中，李仲道度日如年，李昭在门口看的眉花眼笑，暗乐不已，一向正派的老爹，遇到同样正派的德信公，公室唯二的正经人在此间聊着房中术，想想就让人开心。
德信公的儿子李鹰任少府丞，这些年一直在弘业城督造军械，改良冶铁技术，今年他的孙子李栾，李昭的堂兄，也去了弘业城，许是德信公久不享人伦之乐，寂寞了吧。
李仲道心如死灰，好不容易抓住机会插一句嘴，又无奈又尴尬的对李德信说道，“叔父，小侄已经四十二岁了，过完这个年就四十三了，何况公室历来子嗣艰难，不是小侄不努力，确实是无能为力了。”
“二郎啊，你这般说话就不对了，我年初的时候走了一趟青鱼城，遇到个四十六岁的汉子，最小的孩子才两岁，你还年轻，努努力说不定能成呢。既然知道子嗣艰难，就更该努力了。”
李仲道，“…………”
“来来来，与我说说你最近行房用的哪般姿势，我与你分析分析。”可能德信公觉得李家二郎不愿意听他讲理论知识，换了个他觉得快乐的方向继续聊，于是严肃的问道。
李仲道以衣袖遮面，呐呐道，“叔父！此事你叫我怎么开口。”
“二郎啊，这是人伦大道，天地正理，居繁衍之重，轻者香火断绝，重者社稷不稳，有什么可害羞的！”德信公语重心长的说道。
李昭都要笑疯了，在地上直打跌，他从没见过老爹这么窘迫的一面，偏偏老爹是个重礼仪的，面对的又是长辈，不好拂袖而去。
李仲道直觉得口干舌燥，双目无神，这时他眼睛一飘，看到了蹲在地上偷窥，闷声忍笑的李昭。于是，他站起来整理了一番仪容，对着德信公躬身一礼，道“叔父，小侄这辈子是没什么希望了，逆子昭如今年过十四，正是懵懂之时，还望叔父不嫌他鄙薄，予以悉心教导。”
德信公一愣，随即满意的摸着长须，“此言在理，能在垂暮之年教导晚辈，正是生平所愿尔。”
李仲道道一声谢，站起身来，大喝一声，“来人，将那个逆子拉过来。”
门口仆役左右一看，哪里还有李昭的身影，只远远的看到走廊转角处一个身影匆匆跑了。
李仲道冲出门外，看着没头苍蝇一般乱转的仆役，一脚踹向管事李福的屁股，怒斥道，“快去把住宫门，封锁甘馨宫！然后再抓人！”随即一脸兴奋的指挥起来。
李昭左兜右转，绕过左面副殿，穿过两处阁楼，沿着宫墙向东跑去，他打算从侧门溜走。
看戏吃瓜正在兴头上，奈何老爹一招漂亮的顺水推舟，就将祸事推到了自己头上，这确实是亲爹！再亲不过了！
愤愤不平的李昭刚转过墙角，甘馨宫的后门守卫就高声叫道，“昭公子在这里！昭公子在这里！”
这日子没法过了！
周婉回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这种鸡飞狗跳的场景，顿时眉头都竖了起来，大怒，一脸不愉的吩咐贴身女官周怡道，“去问问出了什么事？”
她费心尽力的把甘馨宫打理的井井有条，却被糟蹋的如此乌烟瘴气，确实够生气的，不久周怡回来了，面色古怪，“小姐，郎君在遣人抓昭公子。”
周婉眉头一挑，心中怒气消了大半，笑问，“小昭儿又闯了什么祸，让二郎这么生气？”
周怡面色一红，小声道，“德信公在正殿陪、陪郎君聊了一下午，郎君打算让昭公子去听、听德信公讲解房中术。”
周婉面色一变，瞬间明白了，夫君这是打算祸水东引，顿了顿，问道，“派人去问问，小昭儿在哪？”
周怡吩咐下去，然后跟随周婉向南面副殿走去，不久一个仆妇来报，“昭公子刚刚去了观海阁。”
随即周婉向观海阁走去，观海阁是李昭的居所，他自己改的名字，在甘馨殿南边，他的卧室在第三层，虽然没有海，却刚好可以看到南面青鱼河的风光。
周婉来到观海阁的时候，李仲道已经在这里了，正站在阁楼下斥责李昭，而李昭坐在房顶上，吹着河风，对着下方一群担忧的仆役挤眉弄眼，地上一圈的仆役牵着棉被网兜等物事，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游走，周婉眉头一竖，喊道，“昭儿别动，小心点，别摔着，别怕，娘来了，二郎，小昭儿还小，他还是个孩子！”
“你看看这个混账，像什么样子，这都学会上房揭瓦了，不管教管教，他还不翻天了。”
“哪有你这样教孩子的，这孩子脾气打小就倔，你得顺着他来。”周婉走上前，理了理李仲道的衣服，恼声说道。
李仲道叹息一声，不再言语，孩子不是这样教的，迟早要出问题，只是现在他也不好当众驳斥妻子。
周婉抬头，“昭儿，快下来，房顶上多危险，娘在这，别怕，咱们不去找德信公了，娘煮好吃给你，快下来。”
好说歹说，仆役搭好梯子，李昭终究还是下来了。
看着横眉怒目的老爹，李昭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扑在老娘脚下，抱住老娘大腿，泪眼婆娑的说道，“娘，老爹跟周女官有一腿。”
周怡脸色一红，低头不语。
正摸着李昭脑袋安抚的周婉手一顿，怪异的看着李昭，“昭儿，跟你说多少次了，要叫周姨，你不知道你周姨是为娘的陪嫁丫鬟吗？”然后她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道，“你周姨算是你爹的妾室，可惜没能再给你添个弟弟或者妹妹。”
仿佛一个晴天霹雳，李昭呆住了，失算了，可耻的贵族生活啊，他呐呐道，“不是只该娶一个老婆吗？”
子虚国公室如今没有什么三妻四妾，李昭这是被家庭环境的表象误导了，其实翼侯李恪也是有一堆老婆的，可惜除了正妻，其他妻妾颗粒无收，最初的几代国主也多有妻妾，同样是一脉单传，后来的历代国主彻底对广种薄收就不报指望了，臣子们也对浪费资源不是很支持，于是国主们清心寡欲的守着老婆过日子，不过陪嫁丫鬟是要收了的。
周婉心中千转百回，然后她觉得丈夫的做法确实有可取之处，青羊宫的那些道人大多孤独终老，就算娶妻也是娶一个。万一李昭受了影响，变得清心寡欲可怎么是好？万一娶一个生不出孩子怎么办？这孩子还有些一根筋，这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也是该到了学习这些的年纪了，不然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于是周婉拿掉抚摸李昭脑袋的手，咳嗽一声，“李福，将昭公子送去正殿，让德信公好好给他讲解讲解人伦之道。”
李仲道欣慰的点点头，苦难可算是结束了，儿子就该这么用。
李昭瞠目结舌，这是亲娘，不能再亲了！
当李道仙走进甘馨宫，就看到李福带着几个健仆拖死猪一样，将李昭拖进正殿，一问情况，立马乐不可支，匆匆问候一声他的周婶娘，也就是李昭老娘，然后就去了甘泉宫，找她的廉奶奶闲话去了。
嗯，李昭的奶奶，姓廉，是卫将军廉尧的堂姐。
次日，子虚城流言四起，皆言昨日德信公进甘馨宫，亲自教导了小公子人伦之道，公室可能要开始给小公子找婆娘了，一时间家中有适龄淑女的人家蠢蠢欲动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