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冯悦到来的时候,李昭就知道,他必须要回子虚城了。
老奶奶已经派人来催几次了,可李昭总觉得做事情要有始有终,就算他在甲六号营寨只是个吉祥物,但他也想做个有始有终的吉祥物。
被猛虎袭击后的当晚,伏胄义正言辞的驳斥了李昭,然后将消息送回了青鱼城,第二天晚上,老奶奶派遣的人就跟李昭申请的厨子一起来了,让他回子虚城。
易庖长没有派他的徒弟来,他亲自来了,让营地中的那个瘦厨子兴奋不已,表示要跟着好好学学手艺。
第四天,老爹李仲道就在老奶奶的压力下,将办公地点搬到了甲六号营寨,随后营寨又被扩充了一圈,容纳跟随他的那三百禁卫军。
中间老奶奶又派了好几波人来催李昭回子虚城,就这样李昭一直赖着不走,这都一月底了,甲六号负责的十里地已经完工大半,牧马堡送来的牛已经到了,跟随送牛的船一起来的,还有冯悦。
看着一脸笑容的冯悦,李昭说道,“好歹让这里完工了再回去吧。”
冯悦笑眯眯的说道,“昭哥儿啊,这甲六号负责的林场该砍伐的大树已经砍的差不多了,后续不过收尾的工作。老夫人说了,下月你还要跟随君侯去杜国,得在家多待几天才好。”
这边李昭开始着手收拾东西,准备回子虚城,另一头,两仪宫来了一位新的客人,这个人就是妙音,白衣白发,一派仙风道骨模样。
两仪宫大体上成三角状,除了正东面那角有大片花木之外,西面两角,同样是花园,此时北面的这处花园中,李虎和妙音两人漫步闲聊。
两人来到花园角上的一座亭子里跪坐下来,从人奉上香茶,李虎挥退从人,两人聊了起来。
两仪城修筑在六丈高台上,这里已经位于两仪城最西北处了,一边是子虚城,各色人等奔波于城池的各个角落,一边是烟波荡漾的子虚河,下方三丈就是子虚城的城墙,就矗立在子虚河的岸边。
“贤弟,你也知道,为兄所修道法,不能用于战阵攻伐,却于卜问吉凶大有益处,如今有件事,不得不给你说,关于昭儿的。”白衣飘飘的妙音叹息一声,凝眉说着,语气中颇有无奈之处。
“哦。”李虎颇为惊讶,提高了语调,问道,“昭儿怎么了?”
“十五年前,昭儿出生的那天,我见到了天道。”
“天道?!”李虎惊骇的站了起来。
这一天,具体妙音到底给李虎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只见到国主大人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昭德宫。
当晚,李虎去了宫城东南角的太庙,住在太庙旁边宗正府的德信公劝了半天,李虎不为所动,只是双目无神的看着祖宗的牌位发呆。
第二天傍晚,李昭回到两仪宫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愁云惨淡的场景。
老奶奶走过来,一把拉住李昭的手,一脸愁容,“乖孙,你祖父疯了!”
李昭长大了嘴,一脸不可思议,“过年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疯了呢,奶奶,是不是弄错了?”
“没错,老不死的待在太庙不出来,饭也不吃,酒也不喝,连我骂他都不管用了,平常他哪有这个胆子,可不就是疯了吗,你快跟我去看看!”
一路来到太庙,德信公在太庙大殿外,唉声叹气的转来转去。
大殿之内,李虎身旁摆放了一个案几,案几上的饭菜一筷子没动,已经冷了,老奶奶挥挥手,让人搬走,她走上前去,跺跺脚,“老不死的,你到底要怎样!你要死,上吊、喝药、抹脖子都行,何必这样折磨人,让大家跟着一起受罪!”
李昭走上前,在李虎旁边跪坐下来,看着盯着祖宗牌位一动不动的李虎,轻轻的叫了声,“祖父?”
李虎愣愣的回过头,看见李昭,李虎一把搂住他,眼泪滚滚而下,“昭儿啊,是祖父害了你,是祖父害了你啊。”
德信公站在一旁,一脸的莫名其妙,欲言又止,老奶奶松了口气,说话了就好,随即又愤怒起来,恶狠狠的说道,“老不死的,昭儿好好的,你说什么混账话,要是真不想活,老娘立时就送你上路!”
李虎擦干眼泪,看了老奶奶一眼,无奈的说道,“你就不能少骂两句。”
老奶奶冷哼一声,笑骂道,“怎么的,这是不服气啊?”
“就算不服气,我又能怎样?”李虎没好气的说道。
“哼,谅你也不敢如何!”老奶奶凑上来,神秘兮兮的问道,“你这是?想孙子闹的?以前也没看出来你这么多愁善感啊!”
李虎冷哼一声,拉着李昭回头就走,“昭儿,你妙音叔祖来了,你去见见他吧,他有事情问你。”
“这两天这老东西叨扰德信公了,一把年纪了还不安生。”老奶奶笑呵呵的对德信公说道。
“没事了就好,没事了就好。”德信公疑惑的看了李虎的背影一眼,他心思缜密,觉得应该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既然李虎不愿意说,他也就不问了。
只是心中总有一丝不安,他暗暗叹了口气,心道,罢了,已经一只脚踏进棺材了,就不要想这些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就算知道了,我又能做什么呢。
老奶奶紧走几步,带着冯悦和一众爪牙,威风八面的追上来,“老东西,这饭还吃吗?这饿了两天也没见你死,兴许再饿两顿也死不了,还能省点粮食。”
“酱肘子得有。”李虎背着手边走边说,顿了顿又补充道,“青凤鱼来一条,红烧吧!”
老奶奶愣了愣,奇怪的看了李虎一眼,“转性了,怎么吃红烧的了,你不是一向都要吃清蒸的吗。”
“以后改了,老夫要好好活着,给昭儿多攒点家底才好。”
宫城西北角,听风阁。
妙音在二楼露台之上盘腿打坐,越过错落有致的花木,可以看到子虚河,河水在夕阳下翻涌出朵朵金色的浪花儿,再越过对面河岸边护堤的稀薄树林,依稀可以见到一处炊烟缭缭的村落。
每次到子虚城,坐在这座阁楼上,就不用去忧愁四处作乱的妖族,也不用考虑青羊宫的事物,能让他的思绪平静下来。
李昭看了一眼阁楼,噔噔爬上楼梯,来到露台,对着妙音躬身一礼,“见过师祖。”
“子虚城并非道门所在,只论亲谊,就叫我叔祖吧,你祖父应该告诉过你,我李音也是这子虚国公室的成员吧。”妙音睁开眼睛,微微一笑,说道。
“好的,叔祖,祖父大人说叔祖找我有事情?”
“原本我允许道仙下山来子虚城,是有事情吩咐她做的,想来她是彻底抛在脑后了,你祖母太纵容她了些。”妙音面容颇有无奈之色,然后看了一眼嘿嘿笑的李昭,复又说道,“听说你学会道法了?”
李昭一听这话,心道妙音莫非是来找茬的?于是连连摇头,“不会,真不会!”
妙音嗤笑一声,“小子长胆了啊,连老夫都骗。”
李昭脸色不变,他偷偷学道法的事情,谁都没告诉,不可能有人知道,于是笃定的说道,“叔祖,我真不会道法,你是知道的,我试过很多法子,可怎么学都学不会,棺材脸还说我是天克之体,只比废物强一点!”一说到棺材脸妙成,李昭言语中不免愤愤起来,一副气恼模样。
“公室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玩意儿!你爹那么注重礼仪,你偏不学,非要没脸没皮的!”妙音胡须抖了抖,一脸鄙视。
李昭眼珠一转,莫非事情败露了?可是这事儿我谁都没告诉啊?一时间心里忐忑起来,试探着问道,“叔祖可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怕不是被人骗了?”
妙音眯着眼睛呵呵笑着,脸色变得古怪,拉长了声音说道,“你能这么不要脸,往后也不用担心你吃亏了,老夫提示你一下,乐林,还有鹿……”
李昭脸色大变,一时间尴尬起来,气恼的说道,“有人看见了?叔祖啊,青羊宫里有小人啊,总是偷偷去乐林里偷兔子烤了吃,那可是乐林呐,怎么能偷猎那些可爱的小动物呢?”
听到妙音的话,李昭下意识的认为,巡守乐林的道人看见了他用道法,竟还看着他被鹿追杀也不救援,于是顺手就栽赃上了。
刚拿起茶杯的妙音,一口水就呛着了,咳嗽几声,转头上上下下打量了跪坐着的李昭几眼,认真的说道,“这青羊宫里指定找不出比你更不要脸的人了。”
“叔祖啊,侄孙是认真的,这巡守乐林的人该换一换了!”
“换上你跟道仙么?那怕是过几年,乐林里就见不到活物了!”妙音饶有趣味的说道。
“怎么会,我跟道仙都是有爱心的人,都喜欢那些可爱的小动物。”
“你们的喜欢指的是那些可怜的小东西,被串在架子上烤的样子吧。”
一时间李昭更尴尬了,抓耳捞腮,苦思冥想到底是谁出卖了他。
妙音看着李昭,脸色严肃起来,“你呀,一天就喜欢瞎折腾,听没听说过那句话,人贵自知。”
李昭一听这话,羞愤不已,“叔祖是说我没有自知之明吗,我觉得只要坚持不懈,我早晚能学会道法的。”
“老夫不是这个意思,这人呐,得知道自己能力的边界,然后在自己擅长的范围内做到尽善尽美,边界之外那些不擅长的范围,则保持谦卑;人活一世,不过短短数十年,精力毕竟是有限的,不可能把所有事情都做得十全十美,所以啊,就该尽量挑些自己擅长的事情做。”妙音语气温和,拍着李昭的肩膀说道。
“知道了,叔祖。”李昭有点丧气,看到那些个精彩的道法不能去学终究不甘心,于是他又问道,“明明都是一个祖宗,为什么道仙学道法那么容易,偏偏我就学不好呢?这没道理呀!”
“这是天数,一切都是注定的,算是宿命吧。”妙音叹息一声。
“天数?!”这个答案对李昭来说,太让他伤心了。
“你知道我修的道法是什么吗?”妙音没搭理李昭的质疑,而是问道。
“不知道。”李昭沉浸在伤心中,心中的不甘直接表现在脸上。
“这方世界,只是太古时代的盘古大陆的一小块碎片,那个时代诸神混战,将天地都打的破碎了,这块碎片漂泊到了此处安定了下来;终究一路上天地灵气遗失太多,如今天地规则愈加稳固,术法的修炼日趋艰难了。”
李昭一脸的莫名其妙,我不能修炼道法跟上古有什么关系,偏偏你们能修,而我不能,“所以?”
“数十年来,我一直在参悟时间之道,过去是无法更改的,未来却有无限的可能,而未来的那无限种可能都是由你现在的行为确定的。”妙音感慨道,没有搭理李昭。
知识改变命运、拼搏改变未来等词汇在李昭的脑海中来回跳跃,他一脸懵逼,我不就是想学个道法吗,不至于这样上纲上线吧?
妙音继续说道,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虽然我参悟的还不够高深,只能能模糊的查看你的未来,但是每一种可能里面,你都会遇到一个强大到让你绝望的敌人!”
“宿敌?”李昭一脸蛋疼模样,吊了半天胃口,就为了说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