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暴风雨果然来了,瓢泼一般三日不停,大周的使臣冒雨飞蹄踏入汤阳城门,高举天子旨意来到乾台临时宫殿中,高喝道:“圣旨,乾侯秦不语接旨。”
“秦不语接旨。”
秦不语与众臣跪了一地。
“圣旨:北冥国谋逆叛乱,串联诸侯,其罪当诛,今寡人奉天讨贼,乾国务必固守边境,以防西蛮冒犯九州。”
秦不语叩首道:“臣秦不语接旨。”
接过圣旨后,秦不语起身问道:“请问使者,天子可有详细交代,如何固守边境?西蛮是否有所异动?乾国是否需要派遣一支兵马跟随使者去参与征讨?”
面对一连三问,使者面无表情地一一回答道:“天子有言,乾国固守边境迩来四百年,从未有失,特许乾国灵活应对,勿使有失即可。西蛮近年来无有调动痕迹,但乾侯务必小心应对,不可大意有失。天子也知道乾国一直压力颇大,所以无需派遣军队协助征讨,但河西诸侯调动,乾侯务必维持河西稳定。”
秦不语行礼道:“秦不语明白。”
问答结束,双方的气氛缓和下来,秦不语道:“使者辛苦,请先随礼司下去稍作休息,秦不语安排宴席,还望使者赏脸。”
使者是个中年男子,两撇胡子微动道:“好说。在下有些好奇,乾国的汤谷殿怎么坍塌了?”
秦不语脸色僵硬道:“没事,年久失修,最近正好推倒了重修。”
使者点着头说了句“原来如此”,就跟着礼司离开了。
君臣坐下后,秦不语道:“乾国历代应对西蛮的战法是以攻代守,可是圣旨中‘固守’、‘以防’,是否在暗示乾国不要主动攻击西蛮呢?”
孟负道:“若是防守,难免被动,反而让蛮子看轻,天子也说了,许乾国灵活应对嘛。”
子异点头道:“没错,乾国机动性本就不如蛮族,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不计代价的进攻再进攻,若是一旦转为守势,蛮子的战马就可能冲进乾国内部,数日之内毁灭一切。”
景渊忧愁道:“但是天子的意思不能不顾啊。天子要解决内患,最希望的就是外部的安稳,乾国若是一意孤行的攻击,西蛮各部以此为借口,联合起来进犯九州,那我乾国就罪莫大焉了。”
秦不语转向黄玄豹道:“玄豹兄最擅长骑兵战术,以为乾国应当如何?”
黄玄豹犹豫一下道:“不若平衡一下。”
子异皱眉道:“要么攻,要么守,难道还能边攻边守不成?”
黄玄豹道:“可以先守后攻。我们先将军队开至边境,但只防守不进攻,这样就可以满足天子‘固守’的要求,但若是蛮族一旦有所异动,我等便率先进攻,想必那时天子也不会怪罪我们。”
秦不语道:“我认为此法可行。这几年我乾国通过商会不断渗透西蛮,也没有收到异动的报告,这和天子的情报不谋而合,就说明西蛮动手的可能性不大。”
众人点头赞同,秦不语趁机敲定下来,道:“这个计划待会儿由子异太尉向使者讲述,如果他表现得有所不满,那么就再由国相改口为乾国固守边境。”
高层人物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蕴含深意,天子允许乾国灵活处置,不代表乾国真就可以大包大揽,不用再考虑天子了。安排宴席就是一个“汇报工作”的机会,同时也是乾国得到更多信息的机会。
宴会将使者的席位安排在了右手第一位,和他相对的是国相孟负,以此来显示使者身份的尊贵,同时三卿六司的主官全都列席。
酒过三巡后,秦不语趁机询问道:“敢问崔兄,如今叛逆北冥的实力如何?形势又如何?我乾国地处西疆,对于中部和北部一无所知啊。”
酒席之间,秦不语已经和使者的关系拉近,口称“崔兄”了。
崔长高冠宽袍,典型的大周礼仪下的文人,高傲道:“北冥国,叛逆也,虽图谋日久,然不得人心,其兵不过五十万,精锐不过十万,结盟不过数人,而天子号令诸侯,有天子六军为先锋,诸侯纷纷翼附,军队不下百万,战将不下千员,只待天子一声令下,便可数月扫荡贼人。”
秦不语一脸尊敬道:“天子威武,臣下可以安心了。”
说完,给了子异一个眼神。
子异会意,上前行礼后取出一份地图道:“我等已经研究出来‘固守’之策,但不知是否合乎天子定策,敢请使者指点。”
说着,上前展开地图,一一讲述具体的布置。
使者听后笑道:“乾人野蛮好战,我还以为你们会直接开战呢?”
秦不语笑道:“乾人从不好斗,然世人多误传乾人酷爱争斗。”
使者收敛笑容道:“那为何不始终坚持固守边境,一有风吹草动就要攻击呢?如此难道不是好斗成性,将天子安危置于脑后?”
“你懂不懂军事,懂不懂西蛮?”
子异一拍桌面,大声道:“西蛮是马上民族,若是一味防守,才是给他们闯进九州的机会。”
使者起身,怒道:“都说乾人野蛮成性,今日我算是见识了。”
说完,甩袖离开。
秦不语苦笑道:“有劳玄豹兄去安抚一下使者了。”
黄玄豹起身道:“喏。”
子异不甘地叹口气,跪下道:“臣冒犯使者,请君侯治罪。”
秦不语下来扶起子异,苦笑道:“不怪你,是使者不懂军事,非要胡乱指点。”
他在大周读书四年,深知现在大周的风气充满浮夸之风,文人很多都是表面光亮,实则狂妄自大,不务实,不求真。
不开口还真挺唬人,一开口就是一阵浮夸之风。
秦不语有些没想到,天子竟然选了这样的草包传达军事旨意,不仅没法替大周打探到诸侯的情况,还将诸侯得罪了。
本来准备的信息交换,现在只能交给黄玄豹了。
托黄玄豹送上一份厚礼打发了使者后,秦不语开始与三卿、兵司,两军师帅等一起商议调兵遣将的事情。这等大事不可能瞒得过国内高层,很快就被孟润得到消息,在一次会议中,她领着秦恕贸贸然闯进了殿内。
孟润大方地行礼,有些得意的笑道:“妾身有要事相告,君侯不会怪罪大嫂擅闯之罪吧。”
秦不语挥手让卫士退下,笑道:“大嫂请说。”
孟润道:“先等等,还有几位正在赶来。”
秦不语点点头,内心却有些警惕,他是第一次在孟润身上见到这种智珠在握的样子。
挥手道:“今日就商议到这里,各位先下去布置吧。”
孟润上前一步,拦在众臣前道:“君侯何不让他们等等,也好做个见证不是?”
众人探寻的目光望过来,秦不语点头道:“那就留下来吧。”
没一会儿,公族三大族老急匆匆一起赶来,看到秦不语和孟润,吃惊之余急忙行礼道:“参见君侯。”
秦不语笑道:“竟然惊动了三位族老,看来事情不小啊。”
三位族老尴尬一笑。
没多久,老国母也被一名粗壮的妈子背着赶来,怒斥道:“今日你若是不说出个好歹,看我不罚你。”
孟润一笑,分别对老国母、三族老、秦不语、三卿、六司的主官行礼,然后道:“孟润今日请诸位来,是想请诸位给我评评理。公孙策秉承其父生前功劳,任命为司丞,恕儿他爹虽然是旧国君,人不如新,可应该还剩点遗泽吧。如今恕儿十六岁,已是骑马打仗的年纪,此次打仗,按照公族以往的规矩,可以担任旅帅一职吧。可是恕儿上书请战,君侯却不允,这是何道理?”
三族老和三卿、六司一听,还有这事,虽然没人敢开口质问,但却将眼光都投向了秦不语,看他怎么回答。
不说秦不疑和秦不语乃是伦理上的兄弟,秦不疑对于秦不语可是有让位之恩,如果秦不语真的这么不讲情义,那可就在忠孝仁义上全都站不住脚了。
秦不语轻松一笑,对孟负道:“国相,你能够劝说大嫂,这事不在众人面前说开?”
孟负看了一眼孟润,又是心疼,又是恼怒,最后叹气道:“此事涉及公族,应当由君侯处置,外臣不便参与。”
秦不语又问孟润道:“大嫂,非要公开说不成?”
孟润玩味的笑道:“难道君侯有难言之隐,不能在乾国重臣面前说?”
秦不语叹气一声,点头道:“没错,这件事我是有意的,秦恕他不可能掌握乾国的权利。”
“这……”
众人骇然,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孟润冷笑道:“夫君好眼光,竟然选中了你为国君。”
秦不语道:“大嫂,适可而止吧。现在你若是转身离开,我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
孟润狰狞道:“我若是不呢?”
秦不语道:“那就请大嫂解释一下李村械斗致死三人,以及乾国龙气丢失二事吧。”
孟润眼神惶恐地躲闪道:“你……你在说什么?”
众臣看得直摇头,这点心机在乾国朝堂上面太嫩了。
秦不语深深看了一眼,对赤尤道:“从今日起,发配孟润守陵。”
“喏。”
“住手。”
秦恕爆喝一声,拔剑怒视秦不语道:“谁敢动我娘,我就杀谁。”
秦不语道:“有乃父之风,但在这里拔剑,可不是一个聪明的举止。”
孟负扣住秦恕的手,将剑一寸寸插回剑鞘,然后手掌搭在肩膀一按,秦恕双膝砸在地面。
他面无表情,这是能够为外孙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君前拔剑,论罪当死。
秦不语冷声道:“今日之事不可外传,将二人压到祖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