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母豹定定神，又要蹿上去，金钱币公豹恼怒地朝它龇龇牙……
山崖上烟尘滚滚。厮杀混战中，小母豹一直静静卧在一棵松树下。
小母豹不时侧头听着，又不时往山下望望。
不管是谁胜谁负，对它来讲均无意义了。
到处是血腥气，到处是死亡的气息，这一切，和它所憧憬、想往的生活差得多远呵！
仿佛就是昨天，那碧色的草地，和暖的风，那英气勃勃的金钱币公豹……一想到它，小母豹的心中就充满了如水的柔情。
它知道，猎豹狂飙对自己忠诚无比，哪怕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但它就是不喜欢它。而那个“花花公子”，不管它做了什么，自己就是忘不了它。
这是多么无奈和可悲呵。
也许感到死亡就要临近了。小母豹突发奇想，它要再见金钱币公豹一面，哪怕回来受到猎豹狂飙严厉的惩罚……可山上山下，到处是骚动的豹影，到处是狰狞可怖的叫吼声。
它是一个弱小的母豹，又怎能突出重围去见自己的“心上人”呢？小母豹站在山上，忧虑重重。它绝不担心金钱币公豹的安全。它深知它的性情，那个公子哥儿，非常自爱，它绝不会为了任何理由去参加这样血腥的屠杀，它的生活中只存在浪漫的爱情。
小母豹焦躁地站起又伏下。
它无依无靠，孤立无援，被金钱币公豹遗弃了。而它又在哪里快活呢？
突然，有轻微的声音传过来。它支楞起耳朵仔细分辨，没错。是个母豹子从它的身后轻轻窜过来了。
居然是“最娇小”母豹。
“最娇小”母豹轻捷地向它靠近。开始，小母豹还犹豫地张望着，见就“最娇小“母豹一个，就一下窜了过去。它孤独的时间太长了。
“最娇小”母豹十分友善。它与小母豹亲热着，似乎完全忘了前嫌，专门来探望朋友似的。
它在小母豹的脖上亲热地蹭着。
小母豹也亲热地在“最娇小”母豹身上蹭来蹭去，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
它们的样子实在像久别的亲人重逢。尽管曾是情敌，它们龇牙咧嘴为争夺金钱币公豹而仇恨。可是，在这孤零零、充满血腥气的山头上，这种相遇仍是令人惊喜万分的。
“最娇小”母豹简直是从天而降的天神。
它的眼里满怀难以形容的温存，毛发光滑。
在它面前，小母豹实在相形见绌。
它似乎在说，走吧，跟我走吧。被群体遗弃的生活是多么痛苦。
小母豹犹豫地眺望着。一束亮光在牛渡岛的一角闪烁，那是从乌素尔河射出来的水的波光。
它的天性本来便是活泼而轻浮的，跟猎豹狂飙逃亡，实属迫不得已。
而现在，群体在召唤，“心上人”在召唤，它早就在等着这一天了。
它们迅速地跑下了山。
山下是牛渡岛的荒滩。
荒滩上聚集着几只漂亮的豹。
它们远离血腥的战场，像聚会似的，闲散在草滩上，十分悠闲。
金钱币公豹正蹲卧在它们中央。
一看到和“最娇小”母豹同来的小母豹，它们马上兴奋起来，这显然是意想不到的。
而小母豹一见金钱币公豹，便不顾一切从荒径上奔过去。它刚才孤零零在山上所有的绝望和恐惧，马上烟消云散了。
好久不见了，可真想念。它妩媚地冲着金钱币公豹摇着尾巴。
唔……金钱币公豹只哼了一声，眼中闪了一丝火光，又马上熄灭了。
小母豹万万没料到金钱币公豹会有如此冷漠的态度。它直愣愣瞪着眼，嘴里发出温柔的咕噜。
金钱币公豹丝豪不为所动，脸上布满了冷酷的阴云。
小母豹不解地怔住了。
小母豹再看看旁边的豹，这才发现它们个个横眉竖眼，凶神恶煞。它明白自己的处境了。
尽管它仍是一只还算美丽的母豹，但所有的豹都对它充满了敌意和冷漠。
小母豹定定神，它知道自己自投罗网了。
“最娇小”母豹轻盈地跑到金钱币公豹面前。
天呐，它们是多么相配的一对呵。小母豹暗自想。真是一个雄壮，一个娇美；一个轻浮，一个狡猾。此时，它们可是同仇敌忾，而共同的敌人谁呢？是自己。
它们像一对审判官。
阴沉使金钱币公豹看上去少了些优美，多了几分威严。它严肃地抽动着脊梁上的皮毛，双眼如炬。
在此时，老母豹则像个瞎子似的，从狼界向豹王国的河滩上走来。它头扬着，不断嗅着。嗅闻成了它唯一感受生活的方式。
月亮忽明忽暗。它磕磕绊绊走在荒草丛中。
突然，金钱币公豹跳起来，猛地用爪抓住小母豹，又把它使劲抛到地上。
瘦骨嶙峋的小母豹像一个垂死的牲灵，在地上抽动着。
几只豹围上来，不吭声地紧紧抓住小母豹的皮毛。
小母豹精疲力竭地躺着。它一边无力地挣扎，一边向金钱币公豹投去求救的目光。
可是没有用，它听见了金钱币公豹冷漠无情的嚎叫。昔日的情侣早已变成了敌人。
小母豹只能等死。
……老母豹正边嗅边跌跌撞撞往来移。月光下，它踉踉跄跄，活像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嘴巴上翘，老牙脱落……——放开我，为什么这样对待我。小母豹仍在挣扎，独自对着一张张愤怒的豹脸。
——是你出卖了豹群，使所有的豹们遭受了灾难。你是祸根。
——英勇的豹王也死了。
听说豹王死了，小母豹大吃一惊。这回，猎豹狂飙的漏子捅大了。
——可我没做过对不住你们的任何事情，放开我。哪怕让我逃走吧。我不愿这样死去呀。
——那我们的豹王呢？还有死了的那么多的豹。
——金钱币公豹，看在往日的份上，放开我吧。
——这是豹群的决定。
“最娇小”母豹娇小的身躯得意地扭动着，它是诱敌落网的功臣。
——这么说一切都是圈套？
——你是牛渡岛豹王国的祸根与败类。
——我到底做了什么？
——你勾引了豹王。
——是它侵犯我。
——那金钱币公豹呢？
——我们只是朋友。
——是谁引入了猎豹狂飙这个浑蛋的？
——这不是我的错……老母豹来了。河风吹着这只双眼流泪的老豹。
它活的太久了，它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
它一反平日浑浑噩噩的样子，双目明亮。
忽然，它浑身哆嗦着，发自肺腑声嘶力竭地吼起来，吼声是那么尖利。
小母豹气息奄奄，躺在草地上，它听得老母豹的叫声，轻轻地抬起头来。
老母豹冲过来，隔着那么远，便一下窜过来。它情绪激烈，极其悲伤。
它扬头望着面前的豹们，是哀求也是斥责。
金钱币公豹冷冷地，仿佛在说，我们在惩罚叛徒，这不关你的事。你赶快走吧。
老母豹一下子冲上去了，和金钱币公豹撕咬起来。
金钱币公豹被老母豹的样子吓住了。它躲着。
老母豹又扑来，它措手不及，脖上被咬了一口。它又一躲，又被咬了一口。
老母豹的样子，让所有的豹子都十分吃惊。
这个整天在树上睡觉的老母豹今天实在是疯了。
金钱币公豹设法逃开。
在这个老东西前，它既狼狈又愤怒。它没法和一个老态龙钟的疯子争斗。可是它近乎玩命的进攻，又让它难堪不止。它躲在一旁咬牙切齿。
老母豹咬开金钱币公豹，又疯了似的跑到小母豹前，守护着它。其样子好像说，谁要是再进犯你，我就会与谁殊死相拼。
老母豹的眼睛像冒火一样燃烧着。
它企图说服豹群，它要带领这小母豹，从这危险的草滩上逃离。它们，这些北方的种群，今后会远离这里，再不会制造麻烦了。
以老豹的名义求它们了。
可是，这些公子豹们，会让它们逃走吗？
它们只能在被形成的包围圈里转圈圈。
这时候，只见小母豹又一次做出了惊人之举，它再次冲到金钱币公豹前，向它求救般地献殷勤。在它的心目中，金钱币公豹永远是那个样子，雄气勃勃，温情脉脉。只要见了它，它就会像往日在河滩上一样，追逐它，与它嬉戏。现在它们之间多半是误会，而误会是一定会消除的。
小母豹低声下气，伏在它脚下，呻吟、吱哼。
看到小母豹没出息的样子，老母豹流泪了。
这一幕，也被孤零零的胜利者猎豹狂飙全看到了。
它是在战场的硝烟散尽之后寻找小母豹不见偶然碰到这里的。
现在没有谁能否认它是胜利者了，因为它战胜了豹王，它可以为自己的勇气和力量而自豪了。可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谁会为它的胜利而喝采呢？猎豹狂飙站在空荡荡的山上，望着河滩上的豹群、看着小母豹在金钱币公豹面前摇尾乞，冷的样子，心痛极了。
这就是它为之拼命的所在，这便是它精神寄托。猎豹狂飙黯然神伤，它的战斗完全失去了意义。它后肢蹲立，悲伤地坐卧下来。
这段时间，它们一直在一起。自从小母豹受伤生病以来，它就离开了群类，守护着它。
河滩上，它日夜觅食、奔跑，孤独地与一个个被捕动物争斗、拼搏。
今天，在豹群的进攻中，它又以用死拼搏。
为此，尽管它吃尽了苦头，可一点不后悔。
因为只要心爱的小母豹高兴，它就十分知足。
可现在，小母豹的样子，既令人可怜，又令人失望。
只见它活像个卑贱的奴仆，伏过去，舔金钱币公豹的爪、皮毛，舔它的鼻子。就连老母豹也看不过去，掉转了头。
金钱币公豹面色难看。
老母豹绝望地呜咽。
旁边的豹们似乎也在咕哝。
“最娇小”母豹像则不以为然地高高扬起了头颅。
这是对猎豹狂飙的折磨和惩罚。
可是，它不能离开，因为金钱币公豹会随时向小母豹进攻。
只见金钱币公豹实在是不耐烦了，它突然冲起，疯了似的撕咬着小母豹。它似乎在说，够了够了，我对你忍无可忍了。
小母豹吱哇乱叫，在地上打着滚。
旁边的豹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景惊呆了，它们耸起耳朵张望着。
“最娇小”母豹在旁边绕着，围着嚎吼，似乎助威似的。
见此情景，老母豹起初是一惊，接着就扑了上来。它嚎叫着，奋力扑向金钱币公豹。
可是，老母豹哪是金钱币公豹的对手。这回，金钱币公豹真的生气了。它望着冲过来的老母豹，先是一躲，可老母豹继续咬它，一点不知趣。
金钱币公豹愤怒了。当老母豹再次凶狠地冲上来时，它一下子扑到老母豹身上，张大血口，几口便把老母豹咬得头破血流。
可是，老母豹并不因此放弃战斗。它咬着金钱币公豹的脖子上的皮毛，死死下口不放。
它要企图咬断金钱币公豹的喉咙。
金钱币公豹一个滚便挣脱了老母豹的纠缠，它扑翻老母豹，狠狠一口，便咬断了老母豹的鼻梁。又一口，咬破了它的肚子。老母豹的肚肠立刻流出来了。
老母豹还企图挣扎，可挣了挣，动不了，便躺倒了。
老母豹在地上呻吟。
可怜的小母豹，从来没见过这凶残的场面。
尤其是老母豹的惨状，可把它吓呆了。它哆哆嗦嗦，站立不得。
老母豹满身鲜血，眼神里，是绝望，又是企盼。
山上的猎豹狂飙听到了豹声的嘶吼。它清楚地目睹了这一血淋淋的场面。
伤感忧郁都消失了，只见它像闪电一样，从山上三下两下窜下来。
今天之前，在河滩上，猎豹狂飙还一直是一个客居者。尽管它有着河滩上所有的豹没法比的力气与凶猛。可是，它一直被凌辱、排斥，因此也十分的怯懦。
可如今不同了，它早己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它要和一切凌辱它们的敌人决一死战了。
老母豹在拼命挣扎，企图叫小母豹快快逃走。它像所有的母豹护崽一样，不顾伤痛，要用最后的一丝力气保护小母豹。
金钱币公豹吐唾着嘴里的毛皮，似乎发出狞笑。
老母豹爬到小母豹前。它爬的是那么吃力。它要用最后的一点力气竭尽全力保护小母豹。它的目光像两把刀，似乎在告诫：孩子，你太傻了。
哆嗦着的小母豹，用哀伤的眼光望着垂死的祖母，又看看凶狠的金钱币公豹。它不知所措。
有的豹慢慢围过来了。
老母豹从弥留之际突然清醒过来，它大声悲号，其声响像锯子般刺耳。它毛发竖立，在极度亢奋下变得悲哀痛苦，狂喊声渐渐变成了叹息般的呻吟。
几只豹子窜上来。
这时，谁也没注意到，猎豹狂飙天神一般出现了。
它如一尊石像，双腿叉立，气宇轩昂，又一脸冷漠。
所有的豹都惊住了。
有的夹着尾巴悄悄躲开。
有的窜入草丛中。
金钱币公豹也吓住了。它惊恐地望着猎豹狂飙。
望见猎豹狂飙，老母豹激动地呻吟起来。
这叫唤，是母亲给儿子的诀别。它告诉它，它是令母亲骄傲的儿子，不仅勇敢，而且讲情义。它呻吟着，它要告诉猎豹狂飙许多，不仅是眼前发生的一切，还包括它的走失、流浪、企盼……猎豹狂飙的表情是那么温柔。它似乎说，我知道了，别说了。从我进入牛渡岛，你便一直追逐我，嗅闻你的气息我就知道了你是母亲。
我也从你的气味中嗅识出了北方宽广草原的气味。
老母豹静静闭上了眼……小母豹突然像疯了一样冲向金钱币公豹，它用头拼命撞，一边撞，一边呜咽。
它皮毛散乱，浑身是血，金钱币怒吼着还击。
是该了结的时候了。
猎豹狂飙一下扑了上来……猎豹狂飙上去只几口，金钱币公豹就只剩有一声没一声的呻吟了。
金钱币公豹扭了扭身子，死了。
小母豹也奄奄一息。
猎豹狂飙发出长长的惨叫。
“最娇小”母豹逃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豹，无不惊恐万分，它们有的逃窜，有的乖乖卧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