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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市。
细雨漫天,昏昏沉沉。
寒风如刀刺骨,包裹着稀稀碎碎的响动,在这雨巷之中,尤为清晰。
女孩右肩靠着墙,双手交叉环绕胸前,背对着巷口,凌风而立,卫衣的帽子掩着她的半张脸。
沈清狼狈的坐在地上,哆嗦着身体,手掌用力地撑着地板,指甲缝里全是地上的污泥,恨不得把自己紧紧地贴在墙壁上,可墙上传来的冷意,却丝毫不减对上那双无波的眸子时的惊恐。
大脑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昏花,使劲晃了晃晕乎发沉的脑袋,甩开发丝上的雨珠,直到看清女孩面容上的懒散,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那双漂亮的黑眸此刻更是隽秀明亮,寒意不减。
撑着的手臂发软,整个人倒在地上。
恐慌间,好像刺骨的风吹进了眼睛,眼泪不自觉的掉了下来,喉咙梗咽,一声接一声地抽泣。
“呜呜呜,对,对不起,是我故意的,把热水泼你身上是我故意的,对不起,我错了,呜呜,我不敢了......我知道错了,我不敢了,对不起,对不起。”
哭声参杂了巷子口渐渐传来脚步声,小贩的号卖声也随风传进两人的耳边。
寒风从背后偷袭而来,校服加里衣的穿搭完全抵挡不了寒风的凛冽。
今天才五度。
女孩战栗地挺直后背,略稍粗麻的里衣蹭过左肩头上被烫出来的水泡,苍白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微垂的眸子眼神聚焦,手指微缩,耐心告竭。
“别再有下次。”
女孩站直身子,动了动有些冻麻的双腿。
沈清见人动的那一刻,绷直了脊背,下意识抱住了脑袋,脸死死埋在地上。
女孩双手插进兜里,看着地上的人的惨状,微微皱眉。
才发觉又给自己找了件麻烦,明明可以往这人身上肉多的地方揍。
啧,讨厌麻烦。
习惯性的,从衣袖里伸出手摸了摸耳背,思考了两秒原因。
主要是沈清的头发太短了,她为了能揪住,多使了点劲,然后把沈清的头往墙上撞的时候,劲也没收着点。
女孩转身往巷口走。
沈清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远,松了一口气,猛地一起身,双腿又软又麻,来不及扶住墙壁,就以一个狗啃泥的姿势摔在地上,校裤磨破了一个口子,手心也磨出血,又是一阵风吹进巷子,又冷又痛。
地上的人握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满是污泥的手掌上赫然多了四个血印。
蓦地抬头,表情狰狞,眼神阴森的盯着前面那个背影。
“许然,难怪你家会变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这没人性的疯子!”
许然走出巷口,面无表情地对着手呼气。
街道上三三两两的学生,他们结伴在各个小摊挑买东西,欢闹的笑声夹着小吃的香味伴随着寒风传遍每个角落。
冬季的人间烟火。
叮咚。
衣袖里伸出两根手指,夹出兜里的手机,点开信息。
〔罡风:别着急。〕
〔罡风:我和他们先谈谈。〕
许然拐进死角,僵着手指回复。
〔赤:嗯。〕
〔赤:动手找我。〕
对方还守着手机,回的很快。
〔罡风:……那行,老子绝对砸钱也不能谈到要动手的地步。〕
许然:“……”这人是个难搞的麻烦。
二十分钟之后,许然进了一栋居民楼,底下有层地下室,停车用的。
她家住一楼,挺省事,电梯故障都免了,她要是从房间的窗户翻出去,也就隔了层地下室的高度,既不算跳楼又不会崴脚。
不过,她喜欢住顶楼,最大限度不被打扰的地方。
进了家门,一如既往的冷冷清清,低头拿出鞋柜最底层,放在角落的毛鞋换上,往卧室走。
不大不小的两室一厅,许然一间卧室,那两个人一间卧室,一个公共卫生间,厨房是从客厅里隔开的小块空间。
这房子首付五万,其中两万还是乡下的外公帮付的,全额到现在还没付清,她觉得,按那两个人的花费,想要付清全款,困难。
拿出钥匙打开卧室门,房间暗暗的。
哦,睡午觉起来的时候挺迷糊的,忘记拉开了。
许然走过去拉开窗帘,刚抬手,粗麻的里衣擦过肩膀上的水泡,左肩只能使劲往下塌。
“……”
咬了咬牙,右手抬起,拉开窗帘,又拉开窗户,刚拉开一点,狂风直接往脸上怼,窗帘狂舞。
操。
许然脊背一凉,忍着寒意,把窗帘拉到最旁边。
她比较喜欢室内通风。
拿了几根棒棒糖扔进书包,出了卧室,锁好门。
进了厨房,从柜子里拿出碗洗干净,往碗里里敲了一个鸡蛋。
叮咚,放在外边桌上的手机进来一条信息。
锅洗干净,装水,放上灶,打火。
叮咚。
叭,火窜上了指尖,烧手的温度拉回了她一进门的心不在焉。
叮咚。
叮咚。
在桌上抻过一张纸巾擦了擦手,拿起手机一看。
〔七:二哥,黑子这事解决了。〕
〔七:老大让我和你说一声。〕
〔七:那人老大五中的。〕
〔七:老大说那人老大态度不好搞。〕
〔赤:嗯。〕
许然撂下手机,神情有过一阵恍惚,从通讯录里点开另一个头像。
〔赤:怎么解决?〕
〔罡风:我不是让老七同你说了吗?〕
〔罡风:老七没和你说?〕
〔罡风:就黑子让他们断回来。〕
许然:“?”
许然有些黑脸。
〔赤:你他妈跑过去砸钱砸出这样个法子?〕
〔赤:老大,你行啊。〕
〔赤:这事先耗着,我有空过来再说。〕
许然不等对方回复,放下手机,又进了厨房,看见锅里快要沸腾的水。
“……”烧水干嘛?
啧。
许然从头顶的橱柜拿出一个陶瓷小汤碗,把烧好的水倒进去。
锅重新上灶,开火,放油,鸡蛋下锅,油包围着鸡蛋,一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香味飘散。
端起煮沸的水倒进锅里,下面条,放了少些许盐,盖上锅盖,然后手撑在灶台上。
安静的发呆。
不一会儿,锅中热气沸腾,锅和锅盖发出剧烈的碰撞声,还有一两滴汤汁从缝里出来,溅到灶台上的那只手。
那只手条件反射的动了动。
许然回神,面色不变的拿开锅盖,倒出面条,端上桌,又倒回厨房洗了双筷子。
一坐下,近距离地看到桌面泛着油光,饭粒就粘在桌上。
许然立马就蹦起来,使劲地咬了咬后槽牙,才忍住一把掀了桌子的冲动,黑着脸,拿起抹布来来回回擦了三遍才重新坐下去,又抻过纸巾把刚放在桌上的手机也擦了擦。
塞上耳机,听着耳机传来的歌声,心头的燥郁才稍微缓解。
〔八:晚上出来玩?我屯了好几十题难题。〕
〔赤:冷。〕
对方回的很快。
〔八:我有七题没做出来。〕
〔赤:题拍过来。〕
〔八:行。〕
慢慢把面吃完,身体有了点温度,重心往后,靠在椅背上,瘫了几分钟。
叮咚。
叮咚。
叮咚。
叮咚。
叮咚。
许然看着天花板。
啊,不想动。
摸上旁边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6点48分。
学校七点半要上第一节晚自习。
又看进来的信息,前面两张是对方不会做的难题,后边两张是对方觉得有意思的难题。
〔八:下次再出来玩。〕
许然动了动手指。
〔赤:晚上能做完。〕
碗筷拾进厨房,洗好后放进消毒柜,又把锅洗干净。
许然刚走到门口,听到门外传来钥匙插入孔的声音,便快速地退到客厅中央。
静静的站在那里,身姿笔挺,神色平淡,眸光清冷疏离,片刻前嘴角似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消失地无影无踪。
又是个麻烦。
张桂一进门就对上她的女儿那双目光会吸人,仿佛永远都平澜无波的眼睛。
好看,像她。
可她不敢看,仓促地移开,低头在鞋柜里拿了双毛鞋,边换边问:“吃过了?”
许然敷衍的嗯了一声。
张桂换好鞋子,往前走了两步,把手里的袋子提了提,“我买了点面包,你带点去学校吃吧?”
许然有些烦,也懒得理,在张桂在开口时就直接绕过她,走到门口一脚踏出,刚要反手关上门,就听见背后低声的咬牙切齿。
“你真的没得教了!”
许然关门的手顿了顿,眸子上抬,看着那好似话一说完就后悔不已的人,轻轻关上了门。
真是好笑。
许然深吸了一口气,薄唇轻轻勾了勾,无所谓地笑了,叫自己千万别和这人计较。
不值得。
其实,在听到张桂说这句话之后,许然脑子里飘过了一句“难怪你家会变成这样。”
巷子里,沈清说的。
啧,我家。
是啊,其实还有点像个家,至少里面还有一个张桂和一个许汉才。
名义上所谓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