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澹月云来去。
桃李依依春黯度,谁在秋千笑里低低语?
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闲没个安排处。
——李煜《蝶恋花·春暮》
小满一过,五月就要接近尾声了。而那些喜阴的靡草,也在日渐灼热的阳光下慢慢枯萎。
皓月当空的时候,夜莺孤伫在枝头,发出清脆而悠远的啼鸣,似是在这夏日的静默夜晚,唱着一曲透着寒凉的离愁。
林承泽与安若离在将军府的别苑里静静地赏着月,借着醇香的酒酿,沉醉在这“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梦境中。
“承泽,你说那边疆塞外的月色,也是这般沉静如水吗?”
“塞外风沙四起,那一轮月亮,倒是更像悬在崇山峻岭之间的一道钩。”
“晓月当帘挂玉弓,想必在那些边疆将士的眼中,那洒向平沙万里的月色更像是战场上踏马而起的尘土吧。”
听出这言语中的异样,林承泽不禁侧过头看了看伏在自己肩上的安若离。
“这是怎么了,离姐姐怎么忽然提起边疆塞外了?”
只见安若离缓缓站起来,背过身去,低声地说到:“三日之后,我便要前往边疆了。”
林承泽听完一怔。
急忙站起来快步走到安若离的面前,眼神慌乱地问到:“去边疆?去边疆干什么?怎么之前从未听你提起过?”
“将军来信,让我去边疆一聚。”安若离眼眸垂下来,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什么去边疆一聚!好好的做什么要去边疆!”林承泽双手覆上安若离的肩膀,急迫地说到。
安若离却是挣脱开他的手,再度背过身去。
“你们大渝女子不是不用上战场吗?边疆战事又与你们何关?”
“边疆无战,我也不会上战场。我只是前去一聚罢了。”安若离重重地叹出一口气,却仍旧背对着他。
“三日……三日……”林承泽在原地踱着步子,忽然开口说到,“若是晚些时候再去……半个月,或者十日,实在不行,那就……”
“再过不到半个月,你就要离开玿京了吧。”安若离打断他的话,悲戚地说到。
林承泽听罢忽地呆立在原地,心中千丝万缕的愁绪席卷而来,将他的理智消磨殆尽。
离开玿京的时日一直以来都是两人不愿意去触碰的,它就像一个渗入骨髓的虫蛊,一步一步吞噬着那去日苦多的短暂时光。
而今在这样一种场景下从安若离口中说出,竟像是化作一把嗜血的利刃,深深地刺进彼此的心中,渗出血一般刺目的殷红。
“若我想带你离开玿京,你会跟我走吗?”林承泽眼神迷蒙,声音里透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祈求。
“带我走?可我们能去哪里?”安若离言语悲凉,就连望向他的眼眸中也尽是无奈。
“我们回临沧去,我们回淮王府!”
安若离却重重地摇了摇头,低沉地说到:“陛下会允许吗?你的父皇又会允许吗?而将军……会让我走吗?”
“我们这就去找你大渝的皇帝,告诉他,我要带你走!”
“陛下今日下旨,命我去边疆,与将军一聚。”
林承泽听完,完完全全怔在原地。
“若我不去,便是抗旨。若你带我走,便是扰乱别国朝政。”
“若是走不了,大渝定会把你当作质子留在玿京,而即使陛下从轻发落,我也逃不脱流放偏远之地的宿命。”
“若是走得了,大渝以此为挟向凉国宣战,到时候国仇家恨四起,在战事与儿女情长之间,我们又该如何抉择?”
话音落下,两人竟都是久久不能释怀。
这刻入骨髓的离愁别绪,似野草一般铺天盖地的疯长起来,混着那爱而不得的牵绊,竟是筑起一座拔地而起的牢笼。
原来,这生不逢时的爱如白驹过隙,到最后只是化作一场如梦似幻的泡影,让人捉不住,得不到。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只是普通人,你会跟我走吗?”
见安若离抬起头望向自己,却始终不言语,林承泽用细若蚊吟的声音问到。
“你爱着他,对吗?”
“裴泽,是我的夫君。”
话一出口,只觉一股寒凉扑面而来。林承泽后退几步,忽地咧开嘴悲凉地笑了。
“真是可笑,明知你身边有人,我还一厢情愿地冲上来。”
“明知你放不下,我还自作多情地要带你走。”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挡了你的路。”
“承泽……”
“安夫人!”
回到那陌生而疏远的称呼,林承泽淡漠地行了礼,转身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我做不到体面的祝福你们,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你离去,做不到……”
玿京城中别苑,坤陵阁
一连三日,林承泽都独自坐在树下饮酒,在这欲雨还晴的季节里,他却是宿酒才醒又醉。
柳言如来的时候,林承泽仍是醉醺醺的在月下独酌,身旁的空酒壶杂乱的滚了一地。
零零星星的雨点飘落下来,却不留痕迹地被晚风拂去,而那天上朦胧清冷的月色,也在浮云遮蔽中淡了踪影。
“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闲没个安排处。”一壶浊酒入口,林承泽情难自已地说到。
“言如,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爱到剜心碎骨,爱到撕心裂肺。”
“即使长醉不醒,你也忘不掉那个人的样子。”
“你知不知道,原来人在爱而不得的时候,真的会肝肠寸断。”
“即使烈酒入喉,也只是淡若白水。”
林承泽说罢,微闭上双眼,竟又是一壶下肚。
“殿下……”柳言如眉头紧蹙,伸手覆上他的手臂。
“我以为爱得深,便可抵得住地久天长。”
“我以为爱得切,便可绕得过这世间牵绊。”
“可到头来我才发现,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当梦魇袭来的时候,我却已是身陷囹圄无所遁从。”
林承泽自说自话,似是要将满腹的黯然愁情借着醉意宣泄出来。
“殿下,都过去了……等我们回了临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柳言如见林承泽这副模样,心中竟是怆然不已。
“是吗?一切都会好起来?”林承泽言罢悲切地笑了。
“可你知道吗?我竟然还是情难自控的爱着她。真是可笑。”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殿下若是心结难解,便只管一醉方休。”
话音落下,柳言如拿过酒壶,一饮而下。
而另一边,安若离坐上前往边疆塞外的马车,在一行士兵参军的护送下,缓缓地走向那风起云涌的漩涡之中。
掀开轿帘,再看一眼这玿京遍地的姹紫嫣红。
而心中隐隐期盼着的那个身影,早已消逝在三日之前的暮色当中,只剩那离开时决绝的背影,将这世间的最后一抹温热映衬出七分凉薄。
安若离轻叹一声。
终归是我负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