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脸军官
母亲说,那一年的春夏交季时节,发生了一件她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事情。
北门城楼的大街背后,大面积的宽阔土地是一马平川,称作北门坝子。那里有一望无边的庄稼地,农民们一年四季在地里种着蔬菜,水果、红苕、水稻、玉米等农作物。出事的时候,玉米杆上的棒子儿还挂着红须。由于这地方田多地阔,离涪江又很近,路过的部队常常在周围休息活动。
太和镇三天逢场赶集的日子很热闹,从各处乡下进城的人们特别的多。挑担卖柴禾的,卖粮食的、蔬菜水果的人流都要从北门城楼进入市场。
母亲正在客栈门前擦拭门窗,忽然看见有好多附近的人们从赶集的人群中穿过,朝北门坝子的方向奔去。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
“大家快去看吧!都闹翻天了!那边有个女娃子在玉米地里扯猪草,被一个当兵的给糟蹋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玉米地边的坡坎上,站着密密麻麻背着枪支的士兵。坡坎下面,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一个头发凌乱的女人跪在地上嘶声竭力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着:
“那个遭天杀的坏家伙,我的女子才十四岁啊,你让她有脸见人吗?伸冤哪……官老爷,请主持公道啊……。”
“妈的,二流胚子,青光白天的都敢干坏事,把那没人性的畜牲给拖出来枪毙了。不搞清楚,不准走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叫骂得最凶。
“对!拉出来枪毙,不枪毙不能平民愤……。”
愤怒的人们有的挥着拳头,有的挥舞着锄头和扁担,跟队伍对恃着,大吼大叫的有永不罷休的阵势。
这时,一个身材魁悟,脸上有几颗大痘疤的麻脸军官,从队伍中站了出来,他举起右手行了个军礼,然后声如洪钟的说:
“请乡亲们安静……。我们的士兵违反了军纪,做了对不起人民的事情,他应该受到军法处治,我们决不留情,坚决打击……。”
军官的手臂往后面猛的一挥,历声说道:
“把他押出来,立即就地枪毙……。”
几个气势汹汹的军人,把一个反捆着双手,个头很高的年轻士兵推搡出来。他皮肤黝黑,浓眉大眼。被脱掉军装,裸露的手臂上,有几道刀枪伤的划痕,看得出是个善战的勇士。他平静无惧的脸上,显示出自作自受的伏罪感。
“哎,这娃儿一表人材,咋去犯这个错误啊?真是可惜了……。真是的。”有人交头接耳的叹息说。
士兵被跪趴在堤坡窝坑处,只听见几声“砰砰砰”的沉闷枪声。一瞬间,惊飞了栖息在树上的乌鸦,它们拍打着翅膀“呱呱”的叫着倾巢而出,自顾自的逃命去了。
士兵栽倒在地,双脚无奈的蹬了几下,永远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就在士兵倒地的那一刹哪,喧闹的人群突然鸦雀无声。不知是同情,还是人们的心开始在颤抖。
可怜的娃儿啊……,你好苦哇,你爹娘伤心哪……。
又从人群中传出一声凄厉的悲啼,一位白髪苍苍的老婆婆,趴在地上失声痛哭。
“这难道是她的儿子?”
“不是,不是的。我姑姑触景生情,她儿子跟这小伙子很挂像,一样的高大体面,当兵几年都没有音信……。”旁边的年轻女人哽咽着解释。
“怪就怪那害人的婆娘,多好的小伙子啊!”
“就是嘛,她那女娃子都快嫁人了,让人碰一下会死人吗?”
“猫狗还有发情的时候哩。”
“招来做女婿不就行了吗?”
人们在指责,在抱怨着。
“我真他妈的不是人,不帮别人说句好话,还起哄人家,害了一条人命,作孽啊……。”
“啪啪啪”络腮胡大汉猛搧自己的耳光。
突然间,剧情又反转过来,人们的思维又重新改变,把茅头指向那告状的女人。有人朝她吐口水,挥着拳头骂脏话。
“你她妈的个害人精,人都被你弄死了,现在满意了吗?……。”
受到遣责和唾骂的女人,带着怨恨的眼神,披头散髪的走了。
麻脸军官带领着部队,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事非之地。
我站在前面,亲眼看到的,太可怕了,好端端的一个小子,一下子就没命啰……。母亲怜惜的说。
这时,我很想问母亲,那位刚正不阿的麻脸军官,他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我想,她还是会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