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磨难
第二天,母亲请来两位大叔帮忙,把纺纱的大车,黑漆大木衣柜,木楼梯和几样能卖钱的东西都抬到市场上去卖掉。最后还拿出父亲送给她的两根银簪抵押,才凑齐还独眼老妪的欠债。
纺车卖了,家里断了生活来源,母亲愁得头发都白了。好心的邓妈除了借米给我们,还要邓伯帮我家挑水。母亲给我们说,邓伯,邓妈的恩情我们要永远的记住。他们也要忙着上班挣钱养家,不能天天麻烦别人,要自己想办法解决才行。
竹器市的人知道父亲犯了事,家里被追债生活困难,愿意出二十元钱,用他家的茅草房,调换我家的大瓦房。母亲婉言拒绝。她说就是死,也要在这间房子里等着父亲回家的那一天。
天无绝人之路,在市场卖纺车那天,母亲遇到往常同她一起交棉纱的罗大孃。她看到母亲要卖掉纺车感到很吃惊,那可是当时家庭妇女唯一能挣钱的工具啊,母亲给她诉说了家中的情况。罗大孃也是好心人,她非常同情我家的遭遇,并安慰母亲说:
一个女人要支撑一个家不容易,何况还是小脚女人。我俩都姓罗,情同姐妹,我有个亲戚在布鞋厂上班,去找她帮忙领些鞋底来纳,多少也能挣点钱。只要有人有手,同样可以挣钱养孩子,等着我的消息吧。
母亲感动得流下眼泪说:
“大姐,谢谢了,你就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哪!……”
热心的罗大孃带着母亲去了鞋厂,找到那位亲戚作了担保,领回来五双印满兰点的布鞋底,还有两付纳鞋底的夹板,两把锥子,一捆细麻绳。
母亲又做了个重大的决定,让姐姐缀学在家学纳鞋底,我年纪还小就继续念书。看着姐姐含着泪花的眼睛,我心中好难受,觉得自己也该帮家中做点事情。
“妈,从今天开始,我跟姐姐一起抬水去。”
“那不行,掉到水井里咋办?”
“不怕,不怕,我会拉住姐姐的尾巴!”
“什么尾巴啊?”母亲不解的问。
“就是姐姐身后的衣襟啊!”
母亲把我紧紧的搂在怀里,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那是无奈和心痛的笑啊。
每天放晚学后,我都会跟姐姐一起,杠着木桶去抬水。站在井口边,看着黑洞洞深不见底的水井,我心里非常害怕,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姐姐把桶绳套进长竹杆的孔眼里,往井里放木桶时,竹杆在她手里滑出“嗤溜溜”的声音,我急忙抓住她身后的衣襟。
她一把一把的往上拉水桶,吃力的喘着粗气,我会把她的衣襟抓得更紧,直到水桶被提上井台,才肯放心的松手。抬着那虽然只有半桶的水,可是那硬硬的扁担压在肩上,好疼,好沉啊!我的脚步不由自主的歪斜乱窜起来。
“妹妹,你能行吗?”姐姐在身后问我。
我双手托着肩上的扁担,紧紧的咬着牙说:
“行,行。”那年我八岁,姐姐十岁。
母亲带着姐姐学扎鞋底,四十几码大,又长又厚的鞋底,她用尽了力气也扎不透,手心被锥柄磨的又红又肿,疼的直淌眼泪。
母亲用棉花沾清油给她擦着说,孩子呀,你别着急,开始学做事都会很难的。时间长了,手心磨起茧巴就不疼了,咱包上布条保护着哈。
布鞋底又硬又涩,它是用重重叠叠的新白布,抹上许多浆糊做成的。要纳完一双鞋底,须用千针万线的缝合而成。她们花了十几天时间,才纳完五双鞋底。当领回一元钱工钱时,母亲激动的抹着眼泪说:
“老天爷呀!我的孩子又可以活命了……。”
她用柔弱的双肩,再一次挑起全家生活的重担。
鞋厂领鞋底的人很多,鞋底数量有限,青黄不接时有时无。天不见亮就要去排队等候,有时鞋底发完了,又要继续等到出货的时候再领。还给发鞋底的人说尽好话,才能领到几双鞋底。
为赶时间多领一次鞋底,母亲和姐姐会做到深夜才会去睡觉。还要我帮忙搓些麻线尖,好腾出多余的时间纳鞋底。我嘴里咬着被口水渗湿,有酸溜溜味道的麻线,心里记着母亲的吩咐,要搓好搓细,才能穿过针眼,不然又要返工的。
我不停的咬,不停的搓,几岁的我每天晚上都陪着熬夜,疲倦得好想睡觉啊,眼睛也实在睁不开了。那时刚好是夏天,我就光着身子倒在床上睡着了。
突然间,裸露着的腿和手臂象刀割一样疼,我蒙胧中看见母亲挥舞着一根长长的斑竹枝桠,朝我呼呼的一阵乱打,那带刺杈的斑竹抽在身上黏着肉疼,疼的我心里发慌,就忍不住的大喊:
“打死人哪!打死人!”
还“嘣”的一声跳下床去,光着脚丫冲出门外。
从小长到大,母亲都没有打过我。她是为了生活才这样的。我理解母亲,她心里是永远疼我,爱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