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露白之时,屋内两人已穿戴整齐,准备继续上路。
一位老者拄着拐杖出来送他们,态度十分恭敬谦卑,并不像把他们当贵客,仿佛这家客栈就是傅思量的一般。
“公子路上小心,老朽擅作主张备了些糕点,已在马车上了。”
“有劳了。”他略微点头,表示赞赏,“你管得很好,没有叫我失望。”
老者露出谦虚的笑容,一干下人皆附身行礼,十分整齐划一。
燕生临行前回头望这家客栈,外表朴素无华,十分古朴,牌匾上雕刻了龙飞凤舞“安居客栈”四个大字。
此地并不甚热闹,十分安静的僻静地方,真的会有生意吗?
“早几日就跟店家说了,要暂住一晚,让他清了客栈,所以只有我们。”
傅思量看出来她在想什么,淡然解释道。
燕生心中诧异,不禁感慨皇亲国戚出手阔绰,其实就是将客栈包下来了……
不知道昨夜花了多少银子……
一只大手轻轻在她大腿上捏了捏,一阵酸痛感令她低呼一声。
“还疼?”男人蹙眉看着她痛苦的表情,心生愧疚。
燕生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脸上飞红,别过头去看窗外风景。
男人一手揽着她,两个人姿势十分亲密地一同观赏窗外风景。
由皇都走来,一路上的花草树木渐渐变了模样,江南雨水多,连带着被滋润的花花草草也水灵灵的,十分饱满喜人的样子。
马车经过一座小村落时,忽然传来几声动物的哀嚎,“嗷呜,嗷呜——”,一声又一声,十分凄厉。她忍不住看去,竟是一只灰色的小狗,被栓在一根木桩上。
一个大汉拿着一棍粗棍,看起来正准备下手要砸那只小狗。那狗的声音都哭得变声了,却还一直朝那人摇尾巴。
燕生看得揪心,闭着眼睛再不敢直视窗外。
“停。”男人一声令下,车稳稳停在路边,傅思量出去跟小厮说了几句,那小厮走过去,与大汉交涉一番,只见大汉掂了掂手中的银子,十分爽朗的笑了,指着小狗道:
“你运气这样好啊,碰着贵人要救你!”
于是解开绳子,小厮抱起狗走到窗前,想来这小厮也是喜欢狗,一面逗狗一面道:“王……公子,这狗乖呢,刚断了奶半月,毛色也好看!那人说,本是想杀了开荤的。”
燕生十分欣喜,她本就是十分喜欢狗的,更何况这只毛茸茸的小狗正用水灵灵的眼睛瞧她,一直揺着尾巴。她伸手就要去接,傅思量一把按住她。
他略有几分嫌弃地瞥了一眼那只狗:“脏,先让他们看着,一会儿到客栈,清洗后再送过来给你。”
燕生恋恋不舍地收回手,是啊,傅思量一向特别爱干净,不过他怎么又会决定买下这狗呢?
傍晚时分,马车穿过一座拱桥,缓缓停在一家客栈前,又是十分多人早早立在门口恭迎,又是那些十分恭敬的一番迎接词。
订下的屋子依旧十分宽敞,晚膳早已备好,整整齐齐摆在桌上,各色各样的菜,两个人如何吃得完?
实在是浪费,燕生一边喝着汤一边想。
叩叩叩——有人敲门,“公子,狗洗干净了,可以抱进来了么?”
傅思量默默看一眼燕生雀跃的表情,道了声:“进来罢。”
这些人办事果然十分周到,原本脏兮兮的小家伙,洗个澡简直脱胎换骨,身上还有一股子如糕点般的甜甜香气。
燕生迫不及待从小厮手里接过,小狗十分乖巧,任由她抱,也不挣扎。
“好乖呀。”燕生感叹道,小厮里在旁边,笑道:
“刚刚喂了点吃食,夫人给取个名字吧。”
“嗯——”她一下一下轻抚着那团小毛绒,脑里想着什么名字才好。
“叫啊南,江南的南,叫啊南怎么样?”她去看傅思量,男人从来没见过她这种表情,像孩童想上街玩,在征求爹娘意见一般。
他忍俊不禁,点点头表示赞同:“就叫啊南吧”
于是接下来几天傅思量耳边一直都是燕生十分温柔的:
啊南,啊南,啊南。
啊南,过来呀!
啊南,乖乖,吃东西啦!
啊南,你又淘气了!
啊南,来这边,我抱抱!
啊南,啊南,都是啊南!原来她还有这样的一面,傅思量黑着脸瞪着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
她都从来没思量思量的唤他……
……
奇怪,他居然在跟狗置气?!
更可怕的是,当天晚上他想与燕生做怀喜的必备步骤时,那只狗就睡在榻边!
这让他怎么专心!
“叫它出去吧,小厮会看好它的。”
“它那么小,让它睡这儿,万一打雷闪电,啊南会害怕的。”
于是黑暗中,傅思量的脸更黑了,现在就是后悔,十分后悔啊……当时看着燕生一脸痛惜,他也想着买一只狗平日好给她解闷,没想到啊没想到……
这个女人竟这样爱狗……
于是他背过身去,带着一身欲求不满气呼呼睡着了。
白日里前行,傍晚照例停靠在安排好的客栈歇息,算算日子,已经是第四日了。
“明日便可抵达暮溪镇,你定会喜欢那里。”已是傍晚,马车停在客栈门前,傅思量朝她伸出手,扶她下马车。
黑色笼照着天地,燕生躺在榻上正欲入睡,突然一只手捂住她的嘴,男人低声道:
“有人欲行不轨,莫要乱动,我带你走。”
燕生一怔,微点头表示知道了。被傅思量牵着蹑手蹑脚躲到柜子后面去了。
燕生十分害怕,她不知道傅思量口中的“欲行不轨”是想要钱财还是命,一颗心直跳,男人握住她的手微微发力,示意她放心。
男人忽然捂住她的口鼻,不知是否错觉,那只大掌竟在微微发抖。
燕生并不挣扎,知道他这个举动有他的道理,只不过……原来他这样的人也会害怕的。
门发出了细微的吱呀声,似乎有人进来了!
这事情实在太过恐怖,燕生屏住呼吸,身子忍不住发抖。
她听见利刃数次插进锦被的声音,可以判断那人十分用力,生怕她和傅思量死不了。
“人呢?怎么不在!”一个怪异的声音低低道,听起来不像是人发出来的。
“会不会躲起来了?”另外一个同样怪异,声音尖细几分的声音回答道。
脚步声渐渐靠近他们所处的位置,每一声都像踏在燕生的心口上,令她胸口压抑,呼吸困难。
怎么办……怎么办……
那只捂住她的手突然松开,男人冲了出去,屋内漆黑一片,又正是乌云避月,只能听得一阵激烈的打斗声。
声音渐渐远去,似乎是傅思量将那些人引到外面去了。
燕生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刚刚傅思量在她耳边轻轻道了句:“待着。”是让她不要乱跑,可是……
他真的没有问题吗……刚刚打斗声音这样大,随行的护卫都没有上来,怕是已经……
那些人来势汹汹,对傅思量的命势在必得……
明明他可以一个人逃走的不是吗,凭他的武力。
为什么会选择一个人引开他们……
咚咚咚,急促的脚步声赶来,应该不是那些歹人的,她怀揣不安,下意识唤了句:
“傅思量。”
“夫人,您果然在这里,快跟属下离开,此地怕还是有歹人!”
是护卫陆骞的声音!她顿感失落,应道:“好。”
“夫人,时间紧迫,得罪了。”陆骞抱起她就往外飞跑,客栈大堂内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人,皆是随行的小厮和丫环,门口也躺着许多护卫。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让她控制不住地发抖,好恶心,好恶心……
她闭起眼睛,手紧紧揪住衣襟,无声抵抗着这一切。
不知穿过多少树林,陆骞终于将她放下,这样人迹罕至的地方,竟有一座小屋。
“夫人,属下要赶去支援王爷,您自己小心了!”他塞给她一个坚硬冰凉之物,正欲离开,又转过头来,声音沉闷道:
“王爷说,若他不能归来,还请夫人多多保重。”
说罢,脚下生风一般,飞快地离开了。
燕生摊开掌心,是一把短刃,银色的刻花刀鞘泛着寒意。抬头看去,此时夜色已渐渐散去,四周的景象依旧泛着朦胧的黑。
她直接瘫坐在地上,一切来得太快,根本无从反应。
那些护卫和马都倒在地上,所以他是只身一人引开歹人的?
对方到底派了多少人,他和陆骞两个人,真的不会……
她用力摇了摇头,为什么她好怕,她感受到胸腔那颗剧烈跳动的心里惴惴不安的清醒——她在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他死了不是更好么?
这样想着,脸上倏然一阵温热的湿润,下雨了么?
她抬头,天空露白,手在眼角轻拭。
周燕生,你哭什么,不许哭,这对你来说是好事,他若是有事,你就解脱了啊!
“不准哭!”她低低嘶吼,像一个疯子一般不停地抹去眼角的泪,可是还是不停涌出来,无休无止一般。
她心中悲凄,带有压抑着的浓厚的哭音。
女子坐在地上,捂面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她的双肩不停颤抖,不停颤抖,
终于,她爆发出一阵凄厉地哭声,哭得那样撕心裂肺,像失去了这世间最宝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