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可是鹿朝安鹿公子?”一个打扮像富贵人家丫环的女子立在门外,在男人转过身来的一刹那,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悲戚。
鹿朝安握着手中的书转过头来,见来人是不认识的女子,问道:“鄙人确是叫鹿朝安,不知姑娘何事到访?”
那女子唇未启泪先流,走至鹿朝安跟前,微微哽咽:“鹿公子……你如何来得这样迟?燕生夫人她……她……”
说着又是止不住哭泣,羸弱的肩膀上下耸动,十分难过的模样。
“燕儿?”鹿朝安听得心中日思夜想的人儿名字,急切道:“她怎么了?”
“燕生夫人自打回来以后,便一直闷闷不乐……夫人身子本就不好,王爷虽接回夫人,心里却耿耿于怀夫人与公子的过往,如今对夫人已然是不理不睬,任她病着……”
丫环抽泣着,暗暗观察鹿朝安的表情,他双目通红,仿佛她的话是一把利刃,一刀一刀划在他心上。
“夫人如今已经病得不成人形……她日日在纸上写下的,便是公子的名字!奴婢受过夫人大恩,这次冒死偷偷跑出来,求公子去见夫人一面吧!”
女子扑通一声跪下,抽泣得再说不出话来。
鹿朝安愣了半晌才扶她起来,其实他心里是有疑惑的,可是事关燕生,他再没时间思考。
“你且说,我该如何才能见她?”
丫环抹了抹眼泪,低声道:“王爷近几日忙于公务,是再好不过的时机,公子若是抽得出身,奴婢现在就可以带公子从后院进王府。只是……”
“只是什么?”
那丫环十分为难道:“奴婢不敢完全保证不会叫人发现……奴婢卑贱之躯也就罢了,若是连累公子……”
鹿朝安低首黯然道:“若能见她一面,我也算死而无憾了……”
他多恨自己,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恨自己没有万贯家财至高权利来守燕生幸福!
那日他眼睁睁看着燕生受辱,被强行拉上马车,他看见了她的不愿,可是……
他没有半分法子,日日刻苦钻研学业,只为他日考取功名,或许还可和傅思量相对抗。
鹿朝安跟着丫环来到王府后墙。
“公子,你且在这稍等片刻,奴婢去看看侍卫可是走了。”
鹿朝安抬头望着高厚的院墙,只恨不能长了翅膀飞过去……他和燕儿,只隔了这一道墙,却又隔得那样远。
忍不住抚上墙面,心中百感交集,燕儿此刻在做什么呢?
她可知道这墙外有一个人默默思慕着她?
“鬼鬼祟祟干什么的!”一声厉喝打破他的思绪,几个人高马大的持刀侍卫围住他。
“在下是燕……夫人的旧时故交,想求见夫人一面,不知各位可否……”
话音未落,侍卫上下打量着鹿朝安普通的衣着,出言打断:“故交?王爷吩咐了,近日王府潜了许多歹人欲行不轨,让我等严加防范!”
几个人拖着鹿朝安的胳膊往外丢,鹿朝安心中急切,只盼能见燕生一面,迅速爬起来又往后门走。
这举动彻底惹恼了几个侍卫,他们大骂起来,拳脚如雨般密集落在鹿朝安身上。
鹿朝安弯起身子护住头,抛弃一切尊严大喊:“求求各位让我见夫人一面!远远一面也好!求求你们!”
他牢牢注目于那扇紧闭的大门,燕儿就在那里,推开那扇门,就能见到燕儿了!
他甚至想爬过去,手就要触碰到门的那一刻,一股重力撞向他的腹部,口腔中瞬间充斥着血腥味。
眼前的一切开始蒙上黑色的点,什么都看得不清晰,他仍一字一句喃喃道:
“让我见她,让我见她……”
不远处,一个丫环默默望着在一切,心中涌起些许愧疚,但很快就因李婉沁赠的那一盒贵重的首饰愉快起来。
乌云很快聚集起来,整片天空渲染上厚重的墨色,倾盆大雨下,所有人都奔走着躲雨。
在一处无人的僻静角落,一个男人张着嘴巴躺在那里,眼神直直的,仿佛看见了毕生所求之物。
雨水肆意冲刷去他身上的血污,很快就没了痕迹。
燕生是被一声惊雷惊起的,一摸脖子,触手皆是湿意。
这天气并不算很热,竟出了这样多汗,连鬓角发丝都濡湿了些。
她用手帕轻轻拭去汗液,季青听得动静掀开帘幕进来,给香炉加了些香料,道:
“夫人要接着休息还是想起来走动走动?”
燕生半靠在榻边,只觉得身子疲乏得很,提不起精神来,懒懒的只是道:
“起来写写字罢,这样日日躺着,越发没精神了。”
季青一面帮她更衣,一面笑得轻柔道:“夫人近日格外贪睡呢。”
燕生也察觉到了,但是白俞说了,那歹人的药后劲极强,容易让人昏昏欲睡,于是便未多想,换好衣裳到书案前提笔练字,季青则在一旁磨墨。
“听闻后院有歹人想偷偷进府,好在被侍卫抓住,怎么也赶不走,听说下手颇重些,那人大概是死了。”
季青歪过头去看燕生的字,提笔的手一顿,墨汁一滴滴凝聚,在雪白宣纸上晕染成一片刺目的黑色。
“呀。”季青看燕生的反应,知晓自己说错了话,她本是想与夫人闲聊几句,却忘了夫人心善,听不得这些。
“奴婢失言,说出这些话来扰夫人心境。”
燕生轻轻摇头,她只是想到了春香,那个被她连累的小姑娘,想起她活泼机灵的模样,想起她躺在榻上了无生气的双眸。
其实她到底适应不了这种随意践踏性命高高在上的日子。
又能如何呢?
又这样平静的过了几日,燕生只道是想上街走走,再过一段时日便是考期,不知朝安可已到了皇都?
街上繁华依旧,喧闹声不绝于耳,时不时几个孩童飞快地略过身侧,慢慢走着,倒也消磨时光。
她忽然看见包子摊前一个熟悉的身影,忙走上前去喊道:
“礼一?”
那人回过头,眼圈乌青,脸色极难看,像生了大病一般十分憔悴。
燕生一怔,虽然变化极大,但她确定这就是礼一,欢欢喜喜想问朝安在哪里住下,礼一却一脸冷漠,没有看见她一般自顾自往前走。
“礼一,你如何不认得我了?我是燕生。”
“哦——”他转过头来,目光中恨意与鄙夷交织“恒王夫人啊,小的如何不认得?您的大名如雷贯耳。”
燕生的笑容僵在嘴角,尴尬道:“礼一,你这是……”
突然想到礼一对朝安一向忠心,多半是为了她跟着傅思量回府,替朝安不平。
于是她重拾笑容,温柔道:“礼一,我知你怨我,我只想问朝安的近况,他若过得好……”
“过得好?”这三个字从礼一口中阴阳怪气地蹦出来,他眼中怒意更甚,握紧拳头欲上前对她做出什么举动,被随行丫环拦住。
“周燕生,你果真没有心,当日公子是如何死在王府前的你心里竟不知?”
他红了眼圈,脸色更加苍白:“他只不过是想见你一面,仅此罢了,可是你的王爷下令派人将他活活打死了!”
死了?
燕生的心如遭钝击,她不信,语气却先变的嘶哑不堪:“你如何……”
她本想问他如何敢这样乱说,礼一脸上的悲痛却让她再问不下去,只是愣愣地张口无言。
“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恒王夫人。”礼一说的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好似要将她碎尸万段。
是,她也的确该死。
旁边的丫环见燕生脸色苍白得极难看,整个人摇摇欲坠就要倒地,忙上前搀扶回府。
“季青姐姐,你快去看看夫人,她这样坐了许久,也不说话。若有差错,王爷回来定会……”
季青说了几句安抚小丫头的话,端了糕点默默走到燕生身侧。
夫人虽说不上是什么千金小姐,平日举止也总是端庄规矩,如今她倚靠廊柱,一向挺直的背微微驼着,头低垂下,不见其表情。
“夫人,小厨房刚制好的奶糕,夫人可要尝一尝?”
燕生抬起头,表情淡漠道:“不用,我没胃口。”
虽然平日她也是这副冷淡样子,可季青总觉得哪里不对,夫人的这种冷淡,倒更像是绝望后的平静。
她忙打开话匣子,道:“王爷明日就回来了呢,夫人可是想王爷了?”
“明日?”燕生自顾自点头,道:“季青,我想找我入府时那套衣裳,你可能帮我?”
“应该在嬷嬷手上,奴婢这就去找。”季青偷偷观察燕生的表情,试探道:
“夫人是想做什么呢?”
“哦。”燕生语气平淡略有生硬感:“突然想起往年旧事,算是睹物思人吧。”
“奴婢明白。”季青离开前,回头望了燕生一眼,总觉得夫人不对劲,季青上次见到这样的情况,是无意撞见有人想不开跳河,那人脸上也是这样的表情。
许是她多想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