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本妃与王爷到皇宫赴宴,也邀了王公大臣携其家眷,就将那件烟罗紫色织金望仙裙取来。”
李婉沁坐在梳妆台前,几个丫环为她细细点缀发饰。
换好衣裳,她满意看着镜子里的容颜,今日岂不是艳压群芳?
鬓上那支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是王爷前几日送她的,十分衬这身衣裳。
自从那日王爷醒来,对她愈发好,那个贱人不会再出现,她也终于成为王爷最疼爱的女子。
虽说到底比不上对那人的好,可是她只要再怀上孩子,定能完全得到王爷的心。
傅思量早于马车前等候,他一拢黑衣玄纹云袖,如墨长发用紫金冠束起,五官深刻俊美非凡,光是立在那里,就足以触动人心神。
他回首看到她,噙了微微笑意牵她上马车。
“天气炎热如此,怎的突然设宴?”李婉沁捏了手帕拭去颌下的薄汗。
“皇兄似乎有意将文鲤许配给礼部尚书,借此宴席宣布罢了,毕竟是最小的皇妹。”
傅思量淡淡道,只不过,那礼部尚书他也认得,鹿朝安三个字再熟悉不过,是镇西侯举荐给皇上的,不过短短数月,就一路升迁至礼部尚书一职。
呵,他在朝中便又多了个敌人。
身旁女子的脂粉味极浓,在她看不见的空间里,他淡淡蹙眉。
没由来又想起那个女子,总是那么素净,唯一一次着得妖艳些就是纳妾那日。
不过,他对她,如今只余满腔情意错付的恨,恨到再见时他可能会毫不犹豫一剑刺向她,就如同那日她毫不犹豫将那把剪刀扎进他的胸口。
明明扎得不深,但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早已血流如注,千疮百孔。
心中一片烦闷,掀开窗帘,马车后同样传来车轮转动的声音,还伴有叮铃叮铃的悦耳玲声。
很快,那辆马车便赶过他们,只一瞬,他呆在窗边,几乎不敢相信。
刚刚那马车的窗帘被风吹起一角,就那样惊鸿一瞥,一张素净的小脸很快略过。
是她?是她么?
他放下帘子,再不让自己去想那些事情,多半只是有几分相似的人罢了。
宴席摆在十里荷花间的袅曦云荷殿,四面通有曲折的长廊,偶有风过,携了荷叶清香袭入殿中,令人不由得心静。
宾客皆已入席,只有一张席上是空的,一太监赶来,说礼部尚书路上耽搁了些时间,要晚些才到。
傅云川笑意深深,心情十分欢愉一般,“今日只当是家宴,众卿为我兆齐立下诸多功劳,不必过分拘礼。”
席下诸位皆行礼齐齐道是。
“九弟,有了家室到底是稳重不少啊,如今皇都无一不艳羡你与九王妃。”
皇后坐在傅云川身侧,温柔大方看向二人,李婉沁敬酒恭敬道:“皇兄皇嫂才是叫天下艳羡。”
皇后满意点头,举杯回敬。
“臣来迟,请皇上降罪!”鹿朝安的声音远远传来,大步走至席间,行了一大礼。
傅思量的目光却眨也不眨落在他身后的女子身上。
“鹿爱卿何必多礼,快快入坐。不知这位是?”傅云川看向鹿朝安身后的女子。
女子盈盈道:“臣妇周燕生,拜见皇上。”
“鹿爱卿竟已婚配么?朕竟是不知。”傅云川望了文鲤一眼,文鲤眼中亦是吃惊之色。
“起来吧。”
在女子抬头的那一瞬间,席间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女子一袭茜素青色百褶裙,曳地裙边绣有片片芙蓉,发饰简单大方,脸上薄施粉黛,更衬得女子眉目清远,如荷如兰的气质愈发在这样的打扮下散发出来。
今日宴席上无论嫔妃还是王公大臣的家眷,皆打扮得极其艳丽,生怕被别人比了一头。
燕生如此打扮,犹如芍药丛中的幽兰,反而更引人注目。
傅云川在她抬头的那一瞬间站起,只是痴痴望着殿中那位女子的身影,任凭她与脑中的身影重合为一人。
皇后脸色不好,轻轻唤道:“皇上,该让礼部尚书与其夫人入席了。”
傅云川这才回过神来,笑道:“鹿爱卿入席罢。”
他的眼神仍然牢牢留在燕生身上,杜青悠怎么也料不到会让皇上碰见燕生。
宫里服侍皇上久一些的人都知道,当年有一位唤作明瑶的妃子,皇上宠她入骨,甚至一度想立其为后,可惜明妃却病逝了。
而这位周燕生,恰恰与明妃相似极了。
李婉沁偷偷看向傅思量,他只是全神贯注观赏着歌舞,时不时喝一杯酒,仿佛全然不在意那个女人。
她的一颗心才松了松,只是不知皇上如何也被这狐狸精勾了魂,不顾皇室威严这样直勾勾看着?
“不知鹿尚书何时成的家?”文鲤含了酸涩的笑容问道。
朝安停下为燕生布菜的手,“回公主,臣与拙荆自小便有婚约。”
“哦,原来如此。”文鲤收回眼神,黯然低头不语。
傅云川才想起今日本是想当众将文鲤与鹿朝安的婚事定下,不曾想他如此年轻,竟已成家。
他的妻竟还与明瑶如此相似……刚刚有一瞬,傅云川心中甚至恨不能冲到那人面前,好好端详她的容颜。
似乎察觉到气氛不对,几个王爷带头端酒祝愿兆齐年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其他大臣家眷听了皆立起端酒,齐声祝贺。
气氛恢复如常轻松和乐,傅云川却看燕生眉头紧锁,将酒轻轻放下,也不动筷,只是坐着不语。
“朝安,你夫人可是身体不适?”
鹿朝安正轻轻拍着燕生的背,听闻皇上这样问,噙了一抹春风般暖融笑意道:“拙荆已有二月身孕,胃口差些。”
啪!一声巨响,众人循声望去,但见恒王傅思量将右手轻轻松开,几片酒杯碎片落在地上,鲜红血液一滴滴落在白色碎片上。
丫环忙上前要包扎,傅思量却收手回袖,神色淡然道:“这酒杯颇脆了些,被臣弟轻轻一捏,竟就碎了,皇兄可要好好查查窑里的人,莫要以次充好。”
鹿朝安毫不掩饰地直直看向他,二人无言对视,眼神交锋间却自有一番较量。
傅思量率先收回视线,淡淡与鹿朝安身旁的女子对视一眼。
她如何会有这样陌生的眼神?傅思量心中暗暗诧异,当初她的眼神不论何时仿佛都凝了一季冰雪一般,冷冷清清。
如今她双眸的目光竟像小童一般干净澄澈。
他几乎掩盖不住唇际一抹冷笑,是了,她那么爱鹿朝安,同他在一起,自然整个人如脱胎换骨一般。
他当初那样渴望与她有一个孩儿,她却告诉他,当初小产其实她也有意为之!
如今不过分别数月,再见她已有了他人的孩儿!
一杯烈酒入喉,呵,与他无关了,无论如何,如今也只是空有余恨罢了。
傅云川察觉到不对,才想起燕生这二字有几分耳熟,细细思索一番,才想起原来她就是傅思量的那个妾!
心中震惊之余不免了然,只是可惜,此女既在宫内当过宫女,他如何不曾见过,竟白白浪费两年时光,不然的话……
如今她会是这宴席中的一位妃子,绝不是他得不到的女人……
文鲤听得两人以孕有子嗣,伤心之余又充满艳羡之心。
她自小听得温润如玉二字,却如何都不得其解,那日初见,鹿朝安一袭月牙白衣负手立于墙下,她便知道这意思了。
皇兄有意撮合她们,可是如今……她心中到底是有些不甘心的。
“不知鹿尚书可有妾室?”杜青悠笑吟吟道,希望皇上明白她的意思。
鹿朝安摇头,握住身侧女子微凉的手,沉声道:“臣只要她一个便够了。”
文鲤听了眼圈更红,说身体不适便离席了。
傅云川不忍妹妹饱受单思之苦,杜青悠的话却引他想到法子,心肠一硬,郑重其事对燕生道:
“倘若鹿爱卿纳妾,不知夫人心中如何?”
燕生和静微笑“臣妇会与其姐妹相待之。”
“若那人进了鹿府,立为正室,你为小妾呢?”
燕生含了得体笑容大方道:“臣妇残躯病体,能得夫君垂爱已是万幸,若真如此,亦会一心一意陪伴夫君身侧。”
“那朕将文鲤公主许给鹿朝安,你意下如何?”他一句句引诱燕生说下去。
鹿朝安袖口中的手紧握成拳,他本以为带燕生赴宴就可婉拒文鲤公主心意,不曾想皇上竟从燕生下手!
只要她说一个不字,后果可想而知!
殿内极其安静,所有人都等着看燕生难堪。
燕生离席,伏地行大礼。
“文鲤公主美貌无双,气质卓人,若进鹿府,定要热热闹闹办一场婚事,臣妇身份卑微,愿自退为妾,好好陪伴公主夫君左右。”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楚,掷地有声。
“好!”傅云川鼓掌赞道:“好一个识大体的女子,鹿爱卿,你有一位贤内助啊。”
鹿朝安隐忍着,露出一个寻常的温润笑容,“皇上谬赞。”
“传朕旨意,选良辰吉日,文鲤公主与礼部尚书鹿朝安完婚,另,周氏燕生蕙质兰心,人品贵重,训彰礼则,赏黄金千两!”
“臣,谢主隆恩!”鹿朝安缓缓伏地,心头迸发出一丝犀利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