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席卷而来,燕生立在风中,一动不动,双手无力地垂下,十根纤纤玉指上沾满泥土,面前隆起的小土丘里躺着的,是前几个时辰活生生的春香。
燕生这辈子都忘不了,春香死去的模样。
她未着寸缕,仰躺在凌乱的榻上,眼睛睁得那样大,她的身上遍布着一块块触目惊心的淤青,她甚至在收尸时,发现了她身上插着不少约两寸长的银针……
玉秀楼的人不以为意道:“客人有些特殊癖好,也是正常的。”
埋葬前,她将一根根银针小心翼翼地拔出,每拔一根,她心中的愧疚越多加一分。
旁边的丫环看着也红了眼眶,虽然春香已经死了,但夫人的动作极轻,生怕弄疼她似的。
足足二十根银针!就这样扎进一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身上……
寒风如刀割一般划过她的脸,硬生生的疼,她止不住的发抖。
燕生隐约知道,春香比她还要小三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就这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再无半点生气。
是她害了春香,是她……让春香受到这样非人的虐待……
“夫人,您刚刚把衣裳给……裹了尸身,您这样会生病的,回去吧。”一个丫环出言劝道,她也被春香的死相吓坏了,可是若夫人今日出了点什么事情,下一个春香说不定就是她!
燕生缓缓点头,“今日的事,还是不要让王爷知道才好,你们可明白?”
声音在寒风中缥缈,让人分辨不清她的真情实感,只觉得,语气中似乎有着某种决心。
燕生在外头收拾洗净了手上的污泥,整了整衣裳,才踏入王府。
傅思量正在小亭内温酒,远远地就闻见酒香,见她回来,朝她招手,示意燕生过去。
“王爷好雅兴。”声音中带着几分刺,不过男人并没有细细分辨,只是盯着眼前的酒炉。
他兴致勃勃道:“这是陈年的桂花酒,燕生你且一起尝尝。”又见她竟没披披风,皱眉不悦道:
“这样单薄,是嫌这天气不够冷么?”说罢,解下自己的狐裘披在她身上。
温热的酒入喉,身子暖了几分,可是心只觉得已被冻住了一般,冻得她生疼。
酒香飘散,隔了热气氤氲,她微眯着眼睛去看对面坐着的那个人。
“傅思量,你为什么是傅思量呢……”她低声喃喃着,男人看她一张小脸已染上红晕,摇摇头笑道:
“只一杯你便有些醉了,你的酒量看来是极差。”
燕生自己又斟了一杯,仰头慢慢喝入喉间,撑着头神色迷离看他。
傅思量心里只是感慨,她这样平常的动作在他眼中,都是万种风情,诱惑十分。
见她又欲再斟,连忙按住她的手。女子正欲说什么,突然环顾着望向亭外,摇摇晃晃地出了亭子。
他跟着她不明所以地走出去,只见女子伸出手,如获至宝一般回头,对他绽放了一个极明艳的笑容。
“下雪了!”
他一瞬间就被她夺走了所有心神。
他从未见过她笑得这般明艳张扬,若院中有梅花,此刻见了她的笑,也要千树万树一齐盛开。
而她,定是红梅白雪中,最惹人注明的存在。
他走过去,眉宇间无限温柔道:“嗯,下雪了。”
女子鼻头冻得有些红,她仔细地打量着他,突然转身就要走。
她步伐摇晃,定是醉了,傅思量哪里放心,快步跟在她身后。
“燕生,你要去哪里,你醉了。”
女子执意地向前走,头也不回大声道:“我要走了!我不要在这里!”
他只觉她喝醉的样子十分可爱,比平日里多几分娇气,要更有真实感。
他越过她,在她面前蹲下。
“雪天路滑,上来。”
女子乖乖伏在他宽厚的背上,她这样轻,像雪似的,看来还是要多给她补补。
雪渐渐大了起来,一片片雪花从不见顶的天空飘落,落在她和他的发间,落在她的披风上。
“傅思量。”
她在他耳边这样唤着。
“嗯?”
“是啊,你是傅思量,你是傅思量啊……”女子的声音轻飘飘的,他将她往上背了背,并未在意她的醉语。
只是他看着这一片雪白,心里暗想:
倒有几分相伴到白头的意境。
雪到了置有暖炉的屋内很快就化开,他怕她着凉,忙替她褪去沾了雪的外衣。
“冷,不脱衣服……”女子不愿意,往床角滚去。
他忍俊不禁,“等雪化了,衣裳都湿了,才冷呢,燕生,你听话。”他想转移她的注意力,看了看她的手腕处,问道:
“你平时日日戴着的镯子哪里去了?”又伸手去扯衣带。
“不喜欢,便丢了。”她任是不肯,紧紧揪着衣襟,一张脸红扑扑的,甚是可爱。
他忍不住在她脸上咬了一口,女子神色迷离,轻轻摇头。
他便乘机解开衣带,褪去她的衣裳。没注意自己的衣襟已经敞开,一只微凉的手抚上他的胸口,他为之一颤,对着那红唇便深吻下去。
两具滚烫的身躯纠缠在一起,她无力地攀着男人健壮的肩膀,任由他啃噬她的脖颈,她的柔软。
从耳垂一路向下,他吻着她的每一寸。
“傅思量,傅思量。”她迷离地唤着他的名字,叫他快要发疯。
欲望在深夜里一点一点释放。
次日,傅思量醒来时,屋内尚存留着暧昧不清的气息。女子在他怀里沉睡,他爱怜地轻啄她的脸颊。
蹑手蹑脚地下榻更衣,上朝去了。
门一关上,榻上的女子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
恒王府门口的两个侍卫聊着天,正聊到管家的女儿如何美丽,就瞧见王爷往这边走过来,便连忙噤若寒蝉。
王爷似乎心情十分愉悦,怀里抱着一团雪白毛绒,大步朝里走去。
两个侍卫你看我我看你,不明所以,王爷不是最讨厌这些毛绒玩意儿了?
今个儿破天荒竟还抱上手了!
撑着伞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已经不见王爷背影了。
他干脆收了伞立在门外道:“这王爷也忒着急了,连伞都不撑了……”
“哎,怎么回事啊?那雪白玩意儿是要拿来补身子?”其中一个侍卫好奇道。
“补身子?”小厮啧啧两声,用那种看井底之蛙的眼神瞅着他,以知情人身份得意道:
“那是要送给夫人的!千金难买!瞧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不过这王爷是真疼夫人啊,一下朝就紧赶慢赶地回来了!”
侍卫挠挠头,嘿嘿一笑,又咦了一声,“不对,夫人说出去与多年好友相会,出去到现在还未回呢。”
小厮“哦”了一声,突然脸色煞白:“夫人什么来历你不知道吗?她在皇都……”
“哪里来的多年好友?”
三个人面面相觑,不敢再说一句话,只是心中隐隐不安。
皇都繁华处,坐落着一栋装饰低调的茶楼,与旁边的奢华格格不入。
这茶楼的招牌也立得很小,规规矩矩的刻着“逸修阁”三个字。平日里,也甚少有人进去坐上一坐。
“听说,你安排的那个人已经走了。”一个男人悄悄开了些窗缝,望着街上一队骑马巡视的侍卫。
“没想到她那么没用,还浪费了那世间罕有的噬情花虫!”另一个戴着斗篷的女子坐在桌前,艳丽的脸上盛忿忿之色。
“呵——”男人嗤笑一声:“浪费倒没有,恒王现在满皇都找她,竟是能让那个男人动心如斯,这虫不得了。”
女子涂抹着鲜红蔻丹的青葱玉指摩挲一个青花茶杯,低声喃喃道:“或许与它无关……”
“什么?”
女子回过神,正色道:“你且回禀侯爷,本宫会再想办法除去傅思量,请侯爷放心。”
“哦——”男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女子,脸上的刀疤显得有些骇人。
“希望娘娘不要再像这一次一样,闹了个笑话才好。”
女子的手在衣袖间紧握成拳,脸上仍是笑吟吟的:“本宫知道。”
男人离开后,女子大袖一甩,桌上物品皆被扫落,发出破碎的声音。
赖繁歌才踏进来,就瞧见青悠气得胸口上下剧烈起伏,喘气声极大。
“这是怎么了?”
“一个下人,竟也敢用那种放肆的眼神盯着本宫!”青悠面目狰狞,好看的妆容瞬间有些吓人。
“何必跟他置气?当心气坏身子呀。”
青悠冷哼一声,“待本宫怀有龙子,摆脱了他的掌控,非砍了他们的头!”
赖繁歌心中嗤笑一声,这杜青悠竟还做这样的梦,她若知道自己日日吃的都是些什么,怕是要气得吐血而死。
这样想着,嘴角却衔了一抹优雅温柔的笑容。
恒王府极为安静,所有人屏气凝神,生怕行擦踏错一步,就被王爷一剑刺死。
殿门突然开了,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偷偷瞥去,一个丫环手里捧着一团白白红红的东西出来了。
嘶——
不知道谁倒吸一口冷气,小声道:“那不是王爷要送给夫人的猫么……”
“快住嘴吧!不然下一个就是你我!”
那丫环走过,猫的血还一路滴着,凝在白色的雪上,十分注目。
“还不快把这雪都扫干净咯!一群不懂事的!”新来的总管何牧压低了声音,怒火可不减,一群人作鸟兽散,各做各事去了。
何牧搓着手,抬头看雪花飘飘悠悠地落下,像永远没有尽头似的。
“唉——”他呵出一口白雾,看了看紧闭大门的寝殿,摇了摇头。
今年的冬天怕是不好过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