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五月十七日，是星期六。
早上罗曼被军号吹醒时，头昏沉沉的有些胀痛。昨晚上邵铁峰的拜访使她很晚才睡着。她因为紧张和激动使得她入睡入脑子长时间处于一种不能平静的状态。脑袋突突地跳着清醒异常。好不容易睡着后也睡得很浅。
洗濑后罗曼照着镜子，发现自己眼圈灰暗，脸色憔悴。她知道女人年青漂亮的天敌就是缺觉。她稍微敷了点粉，又仔细作了淡妆，使自己的脸有些光泽显得精神饱满些。免得又得让那帮老技师们笑话。
吃过早饭，罗曼在大门口碰到梅林。
梅林脸上闪着惊慌叫了声连长就往外走。
罗曼感觉很不对劲。她刚值了夜班，怎么不睡觉还出去？她叫住了她。
梅林回过身来脸唰地通红，惶恐不安。
罗曼越发狐疑。
梅林长得太漂亮，大院好多男兵男军官都象蜜蜂一样盯着她。罗曼一直很为她担心，怕梅林出点什么事。女兵要是出了事可是通天的，那她这个连长也得跟着倒霉，女兵连的荣誉就受到重创。
"梅林，你干什么去？"
梅林这时倒平静下来，她看着罗曼："我去买几本英语书。"
罗曼松了口气。她知道梅林一直在学习英语。梅林曾对她说，家里在外贸公司替她联系了工作，她要把英语学好，以便回去后能够通过外贸公司的考试。她看着梅林太过美丽的脸，不安又泛了起来。
"梅林，你要当心些，要保护好自己，千万别出点什么事，"
罗曼没把话说完。
梅林心里很不快。我已经说了去买书还要教训我。真是母夜叉。梅林在心里骂着，嘴上却说："知道了，连长，我会小心的你放心吧。"
罗曼看着梅林那张年青充满活力的脸和那头黄黄的漂亮头发心里又涌起柔情："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罗曼看着梅林背影和款款之态，摇摇头，一股担忧和说不上来的滋味取代了刚才泛上来的柔情。
罗曼收拾停当想去敲宗政的门，告诉他自己回去了。但走到宗政的门口，她停住了。他让我昨天就走了，我现在应该在家里才对，怎么还在连里呢？
罗曼推着车在一排花圃前慢慢走。她在找荷兰玫瑰。这种花很少有，是种名贵的花。罗曼在家里和宿舍里经常养这花，每年的五月十七日，罗曼都要买这种花。这是爱情的纪念。
摄影家在追求罗曼过程中，玫瑰始终伴随着他们。摄影家定期让花店给罗曼送花。鲜花慢慢地融化了罗曼的心。在结婚的头天晚上五月十七日，摄影家买了一百盆玫瑰，使整个新房都成了玫瑰的海洋。这真醉倒了罗曼。她第一次从心底里滋生出涌涌不绝的爱情。罗曼放弃了最后的抵抗，终于被摄影家退去最后一层遮羞布，使自己白晰细腻如瓷样的美丽胴体横陈在摄影家面前。罗曼像波堤切里的名画《维纳丝的诞生》中的维纳丝的眼神一样，两眼发饧，略含羞怯地望着摄影家。摄影家用火热的眼睛看着她，他牙齿打颤浑身发抖，眼里盈着泪水......
这个爱情记忆太深刻了！罗曼想，以后每年五月十七日，她都要买上玫瑰，纪念给她烙下深刻印记的那一夜的爱情。
但是现在，令罗曼深觉悲哀的是结婚才二年，丈夫的心已离她而去。
罗曼把花放在车斗里，然后骑上车。她自己都不清楚，丈夫还能不能回忆起今天的日子。
罗曼回到家，摄影家不在。满屋的烟味，她打开窗。这仿佛在罗曼预料中。
丈夫以前很少在星期六星期天外出办事。周末总是在家陪她，或在暗房洗照片，或在沙发上看书。而现在......这幸福的时光实在太短暂了！
罗曼把花放好。仔细审视着，玫瑰逢逢勃勃、生机盎然。罗曼心里也仿佛开满了玫瑰。她轻轻地吻了一会儿玫瑰，然后开始收拾房间，心里流过久违了的诗的感觉。
罗曼走进卫生间。她把浴缸冲干净后，开始放热水。
卧室里被子都没叠，丈夫换下来的睡衣裤扔在沙发上。烟缸里堆满了烟头。几只喝水的杯子都是喝剩的茶叶。罗曼知道这不是客人的，全是丈夫自己喝的。她知道述文喝茶有一个习惯：喝淡了一杯再拿杯子泡一杯。等到杯子没了，再一起去倒掉。罗曼拿了个脸盆，把杯子放入脸盆。茶几上放着几只喝过的咖啡杯。茶几上书桌上床上到处都是书和照片。水池里放满了吃过的碗盆，脏物粘在碗盆上都已干得发硬。罗曼打开水龙头泡上。桌面上已有很厚的一层灰。看来自上周她打扫过卫生后，丈夫一次也没擦过灰。
罗曼用了整整两个小时，把家收拾干净。罗曼的额头上全是汗珠。她坐在沙发上，重重地出了口气，真有点累了。她接了杯水一口气喝了。她坐了会儿起来，拿上换洗衣服走进卫生间，把头发盘了起来，然后把自己泡进了浴缸里。她感到一阵轻松。她轻轻地用毛巾擦着自己的身子。一会儿她停止了动作，热水使她昏昏欲睡。罗曼闭上眼睛。她觉得只有现在她才是最轻松的。
罗曼洗完澡已快十一点了，丈夫还没回来。她草草吃了点东西，就上床睡觉了。
一星期没在这张床上睡了，罗曼有点陌生感，心里同时涌动着久违了的欲望。罗曼自己都觉得奇怪，自己一个人睡在床上时会产生这种汹涌而幸福的欲望，可丈夫在边上时那欲望却荡然无存。这到底是怎么了呢？是心里对丈夫的厌恶吗？
两年前的今天是她第一次和丈夫作爱。那天她羞怯、激动、痛苦流泪，但更多的从没有过的幸福。她完全是个不谙事理的女孩，凭任丈夫在那耕耘，平静得像只天鹅静伏在一泓秋水中。以后一段时间，丈夫对她痴爱倍加。但丈夫始终埋怨她对他缺乏热情。直到有一次丈夫让她改变一些姿式向她提出一些她认为是下流的要求被她拒绝后，罗曼就感觉到丈夫对她疏远了。
罗曼尽管很痛苦但平静如初。她在等待丈夫的理解和回归。但丈夫却越来越离她远去了。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但她绝不提醒丈夫。她觉得提醒也是一种强迫。如果丈夫连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都忘记了，那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睏意从四面八方向罗曼涌来，她觉得自己飘飘悠悠飞了起来。她飞呀飞，浓厚的白云耀眼灿烂。她坐在白云上感觉像只放飞的风筝。自由奔放的感觉使她彻底的轻松。白云飘呀飘了很长时间，然后渐渐下降，罗曼站在了一片大草原上，白云化成了轻雾在空气中弥荡。雾渐渐散去，罗曼发现一个人在向她招手。罗曼使劲睁眼看是谁在招唤她。爸爸，是爸爸。罗曼大叫着跑过去，可是腿却怎么也迈不动，她使出浑身的力气，拚命向前跑，她终于跑过去扑在爸爸的怀里，竟流下泪来。罗曼又看到了妈妈、哥哥。他们在森林公园的大草坪上。爸爸长久地端详着罗曼，抚摸着罗曼的头发。罗曼幸福得直掉泪。爸爸忽然为罗曼朗诵了一首她最喜欢的诗I Wandered Lonely As A Cloud（我似一朵孤独的流云）。这是英国大诗人华兹华斯的名诗。罗曼曾为之热泪盈眶。罗曼也随着爸爸一起朗诵起来。
I wandered lonely as a cloud
That floats on high o'er vales and hills，
When all at once I saw a crowd，
A host，of golden daffodils；
Beside the lake，beneath the trees，
Fluttering and dancing in the breeze。
"爸爸──我爱你。"
"罗曼，你好吗？"
"我像一朵孤独的白云。"
"不罗曼，你不孤独，我始终陪伴着你。"
罗曼泪流满面。一只温暖的大手擦去罗曼的泪水。
"罗曼，我爱你。"
罗曼抬起头，然后发现爸爸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她，她发现自己在海军少校的怀里。罗曼哗地泪流成河。罗曼一句话也说不出，心里的幸福和激动像山洪一样涌满了她的心。她紧紧地抱住海军少校，仿佛她一松手，海军少校就会消失，她幸福就会逃走一样。她紧紧地紧紧地抱着抱着，幸福极了......
罗曼是被一阵鞭炮声惊醒的。她躺在那儿，回忆着刚才的梦境，心里涌满浓重的伤感和失落。眼泪竟盈盈地满上来。罗曼让眼泪静静地流过太阳穴，洇湿在忱头上。
流了一会儿泪，罗曼觉得心里畅爽了。她一看钟，已是下午四点了。罗曼想，这一觉睡得够狠的。她奇怪丈夫怎么还没回来。
对面大楼的鞭炮还在放。罗曼看到楼下停着一辆皇冠车，前面贴着大红喜字。罗曼看到新娘被新郎抱出大门又抱进车内。
罗曼想又是一对充满爱情的人结婚了。罗曼默默地祝福他们幸福永远。千万别像她。想到这儿，罗曼心里涌进股苍凉。
罗曼叠好被子，忽然在床头发现一根长长的有些发黄的头发。罗曼的心被猛地抽紧，恐惧瞬间摄住她。她从来不睡这头，这头发肯定不是她的，她的头发没这么黄，丈夫的头发没有这么长。罗曼的眼眶被眼泪盈满。她被巨大的悲伤压垮了，轻轻地哭泣起来。
哭了一阵后，罗曼觉得心情轻松了些。
她又觉得自己太敏感。光凭一根头发就如此肯定丈夫有外遇？或许是丈夫抖床单后铺反了，或许是丈夫哪天酒喝多了，回来把枕头一放倒头就睡，是枕头上自己的头发，或许是自己衣服上的头发走过床头掉下来的。光凭一根头发就怀疑丈夫有外遇也实在太简单太武断了。丈夫对自己不满并不见得一定出去寻花觅柳。况且他对我的不满仅仅表现在作爱上。他只是不满足于自己作爱时的平静，说我缺少激情。猜忌不应存在我身上，这是一种很不好的情感。我不能有，不能有这种卑下的情感。
罗曼神经质地自言自语，把床上的头发捡掉。
罗曼又想到他们矛盾的焦点。羞耻感又涌进脑中。搞艺术的人就是花花肠子多，让我作爱时叫唤呻吟，还让我那样，我怎么做得到？那不跟妓女荡妇差不多了吗？摄影家在做爱时常给她灌输，称职的老婆要扮演二种角色，Lady and Luster（妻子和荡妇）。每当此时，罗曼总是脸腾地通红，马上离开，两人立刻不欢而散。
述文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这样下流？这和你的身份相符吗？
罗曼望着墙上的结婚照上摄影家，努力想和他对话，培养和他的感情。可罗曼坐在沙发上，眼睛和摄影家对接了很长时间，心里依旧空空洞洞。忧伤便像大雷雨前的浓积云一样在心底奔涌。罗曼紧闭双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罗曼然后觉得应该给丈夫买一件礼物。她决定去首饰店买只领带夹，她要送给丈夫作为爱情纪念品。罗曼还想为自己的婚姻作最后的努力。
罗曼在镜前看着自己，她觉得这一觉让她的脸色好看多了。她擦了点粉，涂上本色唇膏，把头发梳齐。她要使自己光彩照人。
罗曼来到首饰店，挑选了一只白金领带夹。她心里很满意。然后去菜场买了些菜，回来就做了起来。
丈夫最喜欢她烧的台湾草虾，青蒸河鳗。罗曼做完这两道菜后，看了看时间，觉得丈夫应该快回来了，又炒了只青菜磨菇，西红柿炒蛋。罗曼又拿出瓶青岛干红。
一切准备就绪，罗曼看了挂钟，六点十三分。
罗曼想，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丈夫怎么还不回来呢？
罗曼拨通了报社的电话。
"请问，述文在吗？"
"不在，他今天一天都不在。"
"是开会吗？"
"不清楚，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他爱人。"
"噢，可能去采访了吧。"
罗曼挂了电话，两眼发木地看着前面墙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