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来时,张北翎心情十分复杂。这些天找老陆老陆不在,找宁箴宁箴不在,魂殿招生迫在眉睫,自己只是读了读老陆托人给他的几本有关修炼的书,他也不甚看得懂,也没有人可以问。他只好随时告诉自己老陆领了牌子自己应该就是有能力的来自我安慰。书上说修炼三条途径,一种是隐于僻静山林幽谷深思明悟,或入世自勉红尘历世事而不惑,或在一次次的战斗中总结经验,这三种方法并不是取一必舍二的分叉路口,方法终是方法,是可以变通的。然而,张北翎这些日子是一条也没走,甚至不知道自己若是已步入术师之途,是处在哪一等上,若是够了工时有时间便在房间里看剑,但除了王老那一套,自己连剑都不会使。书上说的和王老以前讲的基本可以对上号,但张北翎实在不明白感受魂气是什么概念,只是猜测最近常于身体里浮动轮转的暖流应该就是,但是如书上说,用意念调用这暖流来施展魂术,真是尚未成功。至于书上描述的基本魂术,就像移动外物或增加身体强度类类,也自然没了用处,张北翎也就懒得背那要诀,省得白白烦心。而书上唯一的一个杀伤性魂术倒是背了下来,好像是关于御剑的,也是期待着某天能有能力学得会。
书上还说,每个术师施展同一魂术的效果也都不同,固然这魂术也并没有固定的名字,若是一名术师施展此魂术效果与常者极异,就能有一个特定称谓。真正万法皆如是的魂术就是结界,但那又是遥远的伏灵时才可以学的。想到这些,张北翎心生无奈,他幻想可以快速地提升、变强,为了建嗣满城和其他为此无故无辜而死的人。
张北翎又想起那天与宁箴交战的青年,那草木皆枯的死亡气息,让这两件事的联系越来越紧。他不禁开始怀疑那青年是否就是真凶。而想到这他却极不希望如此,因为那青年强大,巅峰时的一击甚至可以制胜宁箴。他已听闻宁箴影魂殿影魁的身份,越发觉得自己与他们之间的距离遥不可及。
最后的日子在忧苦和无奈中度过,该来的终究会来。
这次雅安阁特地给张北翎放了半个月假,还直接按满工时记的出勤。
当张北翎带着些许倦意走出大门,看到不少年轻人都在朝着一个方向疾走,那便是魂殿的方向。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铜牌,突然想到子午城五门魂殿俱全,自己要去哪还不清楚,如此一来怎不滑稽?
张北翎对五门魂殿的了解已经差不多,但却不清楚自己的长处在哪里。老陆还没回来,宁箴也不露面。独自站在街口,看到那些形形色色的人们,觉得很无助。这时候,张北翎终于决定就随便走走,反正有一整天,走到哪就是哪了。首先想到的就是不随着人潮走,因为他们各有目的,对自己来说不会是最平衡的选择。这时他想起了王老的一句话,不选择,也是一种选择。
就这么自信地开始了环城步行。
张北翎逆着人流,先向南走。看到一个肉铺,埔里挂着一条条红白相间的猪肋,屠夫正躺在案板旁的竹椅上小睡,左手还握着磨得光亮的板刀。旁边的街坊议论着这家肉铺平时兴隆的生意,今天因为魂殿的事没了什么买家。又听到人提到大概是那屠夫手里的——破竹。不禁好笑难道生意好了屠刀也要取名字。却又看看自己腰间的剑,它是那么精良,那么神奇,自己做了它一个月的主人依旧没有为它取名。或许是张北翎觉得太平凡的名字配不上它,或者是怕再见宁箴时若有机会闲谈,说道这剑时叫的名字都不一样,那便是笑话了。
到了有名的十里常春。这是个青楼。王老曾经严肃地教导过他千万不能去的地方。张北翎当时念年纪尚小,不甚明白男女之事,也不对此感什么兴趣。他看着楼上或静坐喝茶或招蜂引蝶的红尘女子,不知道她们是否真的心意如此,张北翎知道不太可能。生活所迫时,身不由己。他想到自己,虽是无父无母,独走别城,但自己有不屈尊严的道路谋生,有像家人一般相处的雅安阁的大哥大姐们,还有一个现在看来深不可测的老陆间接性地撑腰,实在幸运了。自己或许还是一个水平虽低却至少可以修炼的术师,前途并不荒芜。腰间剑像是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会意微微颤动了一下。
潮已去,街上人稀。
张北翎加快了脚步,他觉得城实在有点大。
只去过一次的南街,到了几乎尾端,小摊都变得寥寥的地方,张北翎折向西北。城西没有街道,那是皇家猎场、屯兵点和练兵场,是城市自卫的核心。老陆带他去过几次,只走到正门人就不让进了。这让张北翎心中有无限的好奇,郁结得很难受。
快走了小半个时辰,一道肃穆的黑石巨门出现在左手边,两个身穿雁翎甲的戟兵如雕像一般立在两旁,张北翎知道,门卫远不止这点战斗力。老陆说那门内至少有一百弩兵一百骑兵三百刀手、戟兵把着,而且还要有两个遁气上品的高手坐镇。
站在三丈外,张北翎瞬间感受到了极强的警策的目光聚焦,确实不止一个人在看自己。而自己眼前所见依旧只有这两个一动不动的戟兵,张北翎不禁唏嘘。他能听到远处马蹄声、弓弦响和整齐的金属碰撞的声音,大概是演武场。张北翎想着,这个城给了自己不少,如果有一天它要灭亡了,自己会以生命保护它吗?
他没有从心中得到答案。他发现,如果这时再面临那满城无生机的建嗣城一般的惨剧,自己依旧什么都做不了,没准还不会像上次那样不知为何逃过一劫。再看那门守戟兵,张北翎心生敬畏,他们无论自己能否抵挡,就算做了炮灰,也会毅然到最后一刻。不悔,这就是最磅礴的爱。
大约是巳时,秋意掩了日的热芒,却让张北翎口渴起来。找到最近的一家茶楼,坐在二楼,看着面前腾腾的一壶龙井,张北翎觉得自己要改变一下路线。光魂殿和言魂殿在城中央位置,现在没心情再跑回去。剩下三个中,只有影魂殿在上个月和宁箴最后一次偶遇在城北一个客栈楼下时听他提起过,在离九溪林不远的地方。张北翎好奇另外两个魂殿为什么位置如此偏。
半卧在椅上迷了一会,打开窗子看到天气不再那么热,张北翎走下茶楼。已是下午,该去报名的青年大都去了,街上也慢慢有了逛街的人。张北翎继续向西北走,想象着魂殿中该是怎样的景象,有没有饭堂宿舍,每天都学什么等等。
已经走过了尾街,出了主城区,剩下的是一望无际的农田,隐隐可见极远处的巍峨山脉。回忆上个月仔细读过永阳地图册,那应是残云山脉,横穿子午西的农牧城区。伫立一会,正待回步,腰间却传来阵痛,而面向残云山却什么感觉也没有。张北翎看向那剑鞘莫名闪着幽深的青光。
“你想去那吗?那就去那。”
张北翎向残云山走去。
走了不知多久,直看到天边日头见红,残云山的轮廓好像一点也没靠近些。唯一让张北翎知道自己确实在走的标志就是身后越来越远的西街口。到了现在,已经是两处茫茫皆不见了。
“诶,小伙子你的剑不错。”旁边传来苍老的声音。
张北翎转过头,看见猪圈旁边,一个老人在端详着他,两眼放光。
“老伯好,您知道这里离残云山还有多远吗?”
“这可不是一般的距离,是没办法测量的。”
张北翎第一次听说还有这种事情,但是一回头剑就不愿意。
“老伯,如果我必须要去的话,您有什么办法吗?”
“嘿嘿,跟我来。”老者微微笑,冲张北翎招手,“令牌拿出来瞅瞅。”
张北翎十分惊讶。“什么令牌?”
“你左袖子里的那个。”
张北翎拿出来,那是老陆给自己拿的魂殿的挂名令,心里已猜到七八分。张北翎知道面前肯定是个高等术师了,跟着老人走向农舍里面。看到外面还没有倒的饲料,开口提醒了一句。
“不要管猪啦,快进来,就差你啦。”
张北翎看着才八尺来高的茅舍,觉得很不可思议。
更不可思议的是,茅舍只是表象,看起来小而破陋的基本上是象征性的屋子,推开门,是一个极为宽敞的顶房。屋里靠边的位置坐了一圈神态各异的年轻人,但是这一圈有个空缺,想来是自己的位置。张北翎坐下来,圈子完整了,老者站在了最中央的位置。
“好啊,人都到齐了。”老者一开口,张北翎周围立刻没了交谈的声音。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严池,四等中品风术师。就由我来主持这届招生。”
这里就是风魂殿招生处吧,张北翎心想。没想到自己瞎走一整天竟然真碰上巧了。
“风门,最拿得出手的就是速度,讲的是快如疾风,快胜疾风,快破疾风。风魂殿的招生考试,不像城里那帮贵人一样,还要探筋骨,验魂域。”
“我们的考试,就是自己跑到残云山,要登上山顶。前六个到的,就算入殿啦。”
“考试时间,就从明天寅时开始,一直到午夜,午夜再没到的,就算没够六个也不收了。”
“可以了吧,今天没有晚饭,就地睡吧。”严池向后躺倒去,却又突然停在了快要碰地的位置,好像是躺在了一个看不见的矮床上。
张北翎看到周围其他学生神态各异。想找个人搭话,却无从说起,也没找到看起来能聊得来的人。听到那叫严池的老术师的鼾声,却有了绵延的睡意,看到旁边几个已经双眼眯上了,张北翎觉得很突然,竭力克制着愈发漫洋的睡意。
旁边的两个人好像想站起来活动,但是还没立稳就倒了下去。张北翎觉得脖子一麻,向后躺坐在了木椅上,眼皮好似千钧之重,越来越抬不起来,最终,张北翎放弃了克制。
一夜无梦。
醒来时,张北翎觉得十分精神,毫无平时起床时候的倦意,感受到身体里的魂气流动也极其流畅自然。站起来,看到身上好些深棕灰土,自己是在一片新翻的土地上。不远处稀稀落落有些农舍,但并没有人生活的景象。
张北翎看看极远处的残云山,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
张北翎开始向前小跑。昨天自己一下午步行都没有前进多少距离,今天虽有较昨天三倍的时间,但还是没有任何把握能够完成。跑了逾百米,突然觉得残云山的轮廓变得模糊了,身后农舍有些发白,原来是起了雾。
在雾浓到他再也看不到残云山之前,张北翎用极限的速度向山奔跑。
张北翎的方向意识不是很好。在十米之外都不可视的时候,他彻底丧失了目标。
但是张北翎有一样比指南针还管用的东西,为此他曾疑惑不解,但现在是他的法宝。因为当他面对的方向偏离一点点,腰间便传来针刺般的的痛楚,他的剑,知道该往哪走。
张北翎再次跑了起来,向着腰不疼的地方。有时能隐约看见左右略过一两个人影,还有刀剑枪碰撞的铿锵声音,张贝岭并不想被注意到,他对自己的战斗能力十分怀疑,一旦卷入其中,很可能剑都来不及拔。张北翎悄悄溜过去,尽量做到自己也听不见脚步声。
安逸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张北翎的前方出现一个白衣银履青年,目光如炬地看着他。
青年没有说话,伸手一探,一支通体光洁如玉的枪已握在他手中,枪上有些繁密的雕纹,在大雾中看不清楚。张北翎心说完了,盯着那枪直刺自己胸怀,却是吓得不敢动。
在那白枪离自己胸口只有一寸的时候,张北翎已经闭上眼等死了。张北翎听见胸前一声嗡鸣,睁眼看到自己的青剑已出鞘,横在了他胸前,正正好挡下了这一记突刺。张北翎突然觉得大脑一下子冷静了下来,剑似乎在呼唤他,让他的魂气突然加速流转。张北翎被这一转机吓到了,但下意识地握住了剑。青年对这突然的防守也很惊讶,他明明感知到对方才通拓初品,连魂术都学不了,竟能御剑接下自己的枪。青年身体激素缩回,却毫不停顿地突然向前再次冲锋,枪锋横扫,割裂空气的声音都无比尖锐。
张北翎看到身前的剑寒光毕现,但却没赶上那次在九溪林那般威武凌厉。应该是自己的魂域还不如宁箴成熟吧。
张北翎瞬间疾退,枪扫过后留下的余芒闪烁了一下,消失在不远处。张北翎调动起来身体里的魂气,凝聚在剑上。回忆起王老痴迷的剑术,左右甩步,开始向前。青年挺起枪,猛地一挑,张北翎跳起避过,挥剑斜向下斩去。青年眉头微皱,左手一抽右手一送,用枪尾去挡。张北翎却不跟他硬碰,引剑绕枪一周,划过青年右臂。血未见,趁青年吃痛缩手的瞬间,张北翎曲腿蹬在枪上,骤然发力,身体掠过青年,手中青剑割过青年右肋。张北翎不想攻其要害,一是他与青年素不相识,不想拼的你死我活,二是他没杀过人,他害怕自己会沉沦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