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沐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仅有的熟悉感，来源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的卡尔曼，这时桑沐已经意识到，那时候发生的事情并不是一场噩梦，而是真实的。
在危险到来之前，脑量波级为A级的莫斯便提前觉察到了那强烈的恶意，辛泽安妮带着桑沐逃离城堡，在那之后没过多久，便是身后的滔天火海。
体力和精力都消耗殆尽的桑沐最后记得的，是在晕过去之前，好像看到了卡尔曼的脸，而这时正在身边守护着她的卡尔曼，说明那个时候她看到的并不是幻觉。
“其他人呢？”桑沐沉声问，湛蓝色的眸子里满是难掩的悲伤情绪。
安格斯抬起眼，偷偷观察着桑沐，从她的表情来看，安格斯得以证实了一些猜测。
“很遗憾。”卡尔曼怀着歉意和自愧，语气哀沉的说道：“在那种情况下我只能带着小姐离开那里，其他人恐怕已经……”
桑沐的实际虽然是15岁，但心智年龄却和一个成年人相差无几，所以卡尔曼不需要特意掩盖什么，桑沐自己也清楚在那样的情况下，莫斯等人几乎没有存活下来的可能性。
桑沐平复好内心杂乱无章的情绪，这才看了看四周，脚下是很少见的木质地板，黄褐色的墙壁令桑沐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之前在二楼书房里看到的一本老旧实体书的封皮，虽然有着酒柜和吧台等酒吧所具备的元素，但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桑沐印象中的酒吧。
毕竟没有灯红酒绿、肉欲横流的喧闹与迷醉，反倒是过于沉静了，暖色但略显昏暗的灯光竟有种让人心灵沉淀下来的奇效，和供人纵欲的酒吧截然相反。
“这里是……酒吧？”桑沐不太确定地问。
“这里是安格斯酒吧。”卡尔曼斜眸往安格斯那边看了一眼，这时安格斯正专注着擦拭酒杯，确定安格斯没有什么可疑表现后，卡尔曼收回视线，继续说道：“在来这里之前，因为我的疏忽所以被袭击了，是他救了我们，他说他在这里见过小姐，不过那时候你睡着了，所以不知道。”
回想起当时，桑沐到现在都不明白她怎么就莫名其妙地睡过去了，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躺在了熟悉的床上，也就是在那之前那个男人曾带她来过这里。
既然是酒吧的话，应该能打听到那个人的消息吧，桑沐这么想着，看向了吧台前的安格斯，一头偏银色的短白发显得干练，那淡漠的侧脸倒是和这间别样的酒吧十分贴切。
桑沐站起来的时候，头还有轻微的昏沉感，大脑的不适感渐渐缓和后，桑沐的肚子却随之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不过安格斯酒吧里就只有各式各样的自酿酒，在离开前，桑沐向安格斯打听一个人，“请问，你认识诺亚·域吗？他住在庞克街区那一带。”
安格斯把亮到足以反光的玻璃酒杯倒挂回杯架上，带着一丝疑惑说道：“负责找到你的那个人就叫诺亚·域，昨天是他把你带来这里的，你找他干嘛？”
“真的吗？那他现在在哪里？”桑沐很是意外，心切的她索性略过了安格斯的问题。
距离上次检测脑量波级别已经过去快一年时间，那个时候负责为桑沐检测脑量波的博士告诉桑沐，“如果遇到什么紧急情况需要帮助的话，就去C3区的庞克街区找一个叫诺亚·域的男人。”
当时桑沐觉得很奇怪，但还是记下了这句意义不明的话，所以现在，她必须找到诺亚，或许就能从诺亚那里了解到什么了。
“应该在家里，也可能是在帕斯卡的酒吧，你们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以安格斯对诺亚的了解，昨天得到那么一大笔钱，肯定是买了不少的“存货”，最近这段时间诺亚肯定是宅在家里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
从安格斯不同于刚才那般淡漠的眼神里，桑沐看出了猜疑，为了能尽快找到诺亚，她只能透露一些信息，“有人告诉过我，如果我需要帮助的话，就去庞克街区找一个叫做诺亚·域的男人，你和他很熟吗？能帮我们找到他吗？”
“是谁告诉你的？”安格斯取下一个干洁的酒杯，不紧不慢地仔细擦拭，表面上看起来漠不关心，实则内心的疑虑越来越重。
“这你就不需要知道了。”卡尔曼冷声接话道，桑沐一开始不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就说明那是她不想透露给其他人知道的信息。
卡尔曼注视着安格斯，语气冰冷却带着可信的确切，接着说道：“如果你能帮我们找到诺亚·域的话，你要多少钱，尽管开口就是。”
卡尔曼虽然不了解0区域以外的世界，但他知道这外面的世界是以“钱”为中心的，只要有钱就能买到任何一切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超过三秒钟的短暂思考，安格斯已经整理好了复杂的思绪。
“0区发生了重大的变故，而有人提前预测到了这场变故，于是提醒了她……”
“不太对……如果是准确预测到了某件可怕的事情会发生，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而是让她在有需要的时候去找诺亚……”
“也就是说那个人知道会有事情发生，但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以及具体的情况……”
“让她来找诺亚求助，而不是去找其他的级域监管者，说明那个人对诺亚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还有可能是知道诺亚过去的人……”
“果然还是把这件事情告诉诺亚比较好，不过……把他们当成平时是来这里委托诺亚的人也不错，顺便可以赚他一笔，看他的样子，应该有不少钱吧？而且看起来，他似乎不太聪明。”
拿定主意，安格斯边抬起手把酒杯挂回杯架边问道：“我可以帮你们联系诺亚，那么你的价钱是？”
卡尔曼是驻守编队的队长，一直以来都在尽忠职守，从没有离开过铁门，只是偶尔有机会才到城堡去看望桑沐。
另外，卡尔曼的意式和制服都是塔尼基家族免费提供的，而卡尔曼只穿制服，再加上包吃包住的工作制，卡尔曼平日里根本没有花钱的行为和习惯，所以他日积月累起来的工薪相当雄厚，但也因此对“市场”、“物价”这类概念毫无了解。
“十万块。”卡尔曼稍作思考后，随口说了一个他认为是比较合适的数字。
漠然的语气在安格斯听来有着轻描淡写的意味，以及卡尔曼那被安格斯解读为不以为意的面无表情，令安格斯感到意外的同时又觉得十分的可靠。
果然是个不太聪明的暴发户。
其实那足以令人为之疯狂的十万块对于卡尔曼来说，不过是洛兰家族多年积累下来的庞大财富中的一笔零头而已。
安格斯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不断加速，对钱不怎么感兴趣的他，在这种情况下也无法否认自己内心的激动，就像是一直位居前列的学霸虽然对成绩感到索然无味，但在一次偶然的碾压所有人位于巅峰的时刻还是难免会觉得兴奋的。
“我马上联系他，你们稍等片刻。”安格斯保持镇定地说，他始终没有表露出任何的情绪，随后他拿出霜白色的薄膜手机，接下来不需要任何的操作，就已经拨通了诺亚的电话。
与神经网络芯片存在连接关系的手机，可以由人的意识进行一些如拨号、接电话等的简单操作，当人的对意识的掌控达到一定的精准程度以后还可以进行更为复杂的意控操作。
时间回溯到二十分钟前，诺亚的脖子上套着一个金属环，环上亮着的红灯代表金属环处于开启的状态，黑色的套环已经脱漆，露出里面白色的纳钢金属部分，上面还有数不清的错综交错、深浅不一的抓痕，像是被猛兽的尖牙狠狠地撕咬过。
“真的有这个必要吗？我到底犯了什么事情？”脖子上套着的金属环，传来紧密贴合的冰凉肌感，像是把负重带缠绑在脖子上，勒地诺亚很不舒服。
诺亚对此再熟悉不过，因为这金属环是用于阻断脑量波传递的，是秩序监管者用在罪犯身上的控制工具，不过就算曾经戴过很多次，诺亚还是无法适应那种感觉。
金属环的全称是“克苏鲁环”，由克苏鲁集团公司设计生产，在这个以技术垄断为最主要的知识所有权形式的时代中，其生产技术自然是归克苏鲁公司所私有。
集团公司的概念是为了达到一定目的而组织起来的共同行动的团体公司，因此克苏鲁集团公司由掌握着意式技术的克索斯公司、掌握着神经网络芯片技术的苏洛夫公司以及掌握着脑量波技术的德鲁斯公司这三家最顶尖的公司组成。
克苏鲁环的工作原理是释放出扰乱脑量波的电子量波，阻止犯人武装意式或是以意控的方式操作其它设备。
克苏鲁环内置极强的电压，可以释放出强大的电流，瞬间令犯人失去反抗能力，从诺亚脖子上的克苏鲁环的抓痕来看就足以想象给人带来的痛楚是多么的剧烈，其开关的控制权当然是在邓普斯手上。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邓普斯示意诺亚上车，在那之后，谨慎的邓普斯又在诺亚的双手上再加了一道“禁制”。
灰银色的金属覆盖在诺亚的手掌上，那是皮下握把的一种。
皮下握把指的是安装或是植入在人体皮肤层的装置，通常是安装或植入在人体手掌的位置。
皮下握把与信息网络以及神经网络芯片连接，最普遍的功能是获得抓取物的信息，比如当你拿起一个你不知为何物的械材时，皮下握把会对此进行识别，然后把从信息网络中搜集到的该械材的相关信息包括名字、用途、生产商等全部输入到神经网络芯片中，供人解读和辩识。
目前最新型的皮下握把已经具备了“专精”的功能，当一个根本不会用刀的人拿起一把刀的时候，皮下握把会将相关的使用技巧输入到神经网络芯片中，并一定程度上控制双手的动作，以此达到使用效果的最大化。
当然还有其他功能类型的皮下握把，比如诺亚手掌中的皮下握把可以阻止诺亚进行手部的活动，起到一个禁锢手部动作的效果。
诺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五指张开，一动不能动，覆盖在上的灰银色的金属看上去就好像是把手掌石化了一般。
“我昨天都干了些啥来着？”
“一天之内居然接了两个委托……嗯……确实不太正常……”
“找个人就赚了4万来块，好像也不太正常……”
“我居然没有接受奥琳德的爱，这太不正常了！……”
“哦，我为什么要拒绝那完美得不能再完美的肉体？”
诺亚坐在车后回忆昨天不太正常的一切，但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他做错了什么，反而满脑子都是奥琳德一丝不挂的画面。
因为手上的皮下握把导致他的手指无法用力，所以诺亚只能用手腕的部分抱着邓普斯窈窕的腰，这种前胸贴后背的姿势显得十分亲密。
感受着背后传来的一个男人的体温，还有那不知为何变得愈来愈炽热阳刚的气息，邓普斯眉头一缩，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啊，他怀揣着不安，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抱着我？”
“因为这样比较有安全感。”
诺亚不经意的随口一说却让邓普斯听出了暧昧的意味，邓普斯心里咯噔一下，瞳孔中显出了几分惶然，他不再说话，默默地加快了车速。
审讯室内，中央放着一张银金属色的桌子，靠外门的一边坐的是艾尔和邓普斯，靠内墙的一边坐的是诺亚，墙壁、地板、天花板也都是白色的，明亮的白光为这狭窄的空间带来庄严感。
“我问了他一些问题，数据已经给你发过去了。”邓普斯一边说一边点开了桌子上的全息屏幕，然后他双指轻摁着全息屏幕，往上一拉，那块方形的全息屏幕便移动到了空中。
神经网络芯片记录着大脑内的所有数据，并能将可视化的数据传输到手机端，邓普斯将手机内的数据发送给艾尔，艾尔的神经网络芯片再接收手机传输的数据信息，这个过程实现了两个人脑之间的无误差数据传输。
“能先帮我解开这东西吗？我感觉不到我手的存在了，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诡异了。”诺亚举着双手说道，烦躁中带着几分轻浮的语气，这玩世不恭的态度完全符合艾尔对诺亚的印象。
“诺亚，听着，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我要你明确地告诉我你昨晚到底在哪里，仿生机器人无法作为有效证明，或者你可以把芯片上的数据给我，证明你昨天晚上确实是在家里。”艾尔当然不相信0区的事情是诺亚所为，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但诺亚其实并没有移植神经网络芯片，他只好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我的神经网络芯片出故障了，没有可视化数据的备份。”
神经网络芯片记录的数据信息区别于人脑本身的记忆，可以理解为是数据备份。
“你们现在至少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吧？”诺亚先是看着邓普斯，然后把视线转移到了艾尔身上，从两人凝重的表情上，诺亚感觉到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为沉重的压抑。
虽然有所心理准备，但发生在C0区的惨案还是远远超出了诺亚的预料范围。
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坦然处之的诺亚，这时候心如乱麻，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进行正常的思考。
“你们不会以为是我干的吧？”许久后，诺亚才问出这一句话，一开始的震撼感已所剩无几，他翘起腿，恢复那颇具个人特色的轻浮姿态，语气戏谑的道：“我可是连那几个驻守铁门的家伙都打不过。”
“这个还轮不到我们来判断。”艾尔沉声道。
“住宅区都安装有传感监控，可以证明我昨晚回过家以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了。”说罢，诺亚又补充一句：“时间应该是7点半左右。”
“有人篡改了传感监控的数据，从你进入0区以后，你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邓普斯边说边单手在映在桌面上的全息键盘上敲击，空中的全息屏幕开始播放一段监控画面。
那是庞克街25街25号的楼道画面，视频片段的时间是昨晚的7点至8点，以高倍速播放着，期间有人经过楼道，说明并不是静止不动的，但那些人当中却没有诺亚。
“嗯……”诺亚沉吟一声，分析道：“这不是明显有人在陷害我吗？“
“伊诺克？汉克？本森？梅尔？埃里克？……”诺亚在记忆中摸索存在可能性的人选。
听到这五个名字的时候，邓普斯整个人都呆滞了，伊诺克前面已经介绍过了，C3区最大型意式竞技场的经营者；汉克和本森，分别是C3区和C6区最大黑帮组织的头目；梅尔是C3区纳钢生产厂的管理者；埃里克是专门贩卖信息的中间人。
这五个人都拥有庞大的势力、财力，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具备篡改传感监控数据的水平，所以诺亚首先怀疑的是这几个人，而这个几个人正好都跟他有仇。
邓普斯之所以陷入呆滞，是因为他难以理解一件事，诺亚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惹上那五人中的任意一个，按照常理来说都难逃一死才对。
“让我离开这里，我一定会找到那个混蛋然后证明我的清白，你们可以相信我，我是很讲信用的。”诺亚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的信用对我们来说一文不值，诺亚。”艾尔一针见血地说。
“拜托，你们都知道这不可能是我干的。”诺亚苦笑道。
“我不能让你走，除非你有足够充分的证明，再好好想想吧。”艾尔觉得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便起身离开了审讯室。
邓普斯急忙起身跟了出去，在门外和艾尔聊了起来。
“艾尔，你也知道这绝对不可能是诺亚干的，就像诺亚说的，这明显是有人在陷害他。”
“伊诺克？汉克？本森？”艾尔轻蔑地笑了笑，说：“你真的以为凭这些人的能力就能攻进0区？”
艾尔看了眼在审讯室里坐着的诺亚，接着说道：“我知道这是有人想让诺亚承担一切，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上面的人，他之所以留下这么明显的而且是具有引导性的线索，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这么做。
我们现在既然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如果不按照那个人的意志去做的话，你确定你能承担随之而来的后果吗？”
邓普斯很快就明白了艾尔的意思，能让塔尼基家族覆灭的人，不是他所能对抗的存在，为了自保，就只能按照那个人的“吩咐”去做。
可为什么是诺亚呢？难道那些人连诺亚的神经网络芯片出现故障无法备份数据都知道？满是疑惑的邓普斯亦看向了诺亚。
诺亚在这个时候居然还能打着哈欠伸懒腰，一副自在惬意的样子，邓普斯越发不解，换做是他自己的话，遇到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早就心神不宁，甚至精神崩溃了。
“呵。”邓普斯因为太无语而发出一声轻笑，他发自内心地自问：“他到底是怎么做到可以对一切都淡然处之的？这世界上是不是就没什么能让他紧张的事情？”
“我会把详细的报告交给卫斯理，目前来说，交给他是最安全的，之后要怎么处理诺亚就看上面那些人的安排了。”艾尔深叹口气，低声道：“或者在那之前这小子能想到什么办法吧……”
艾尔的担心并不是因为诺亚，实际上他和诺亚之间并没有太多的交集，艾尔担心的是帕斯卡，诺亚如果死地不明不白，帕斯卡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虽然帕斯卡和诺亚之间形同陌路，但其实两人对彼此都有深厚感情，只不过他们之间的那种感情是不太正常的。
诺亚被绑架以后，虽然帕斯卡选择的是保住酒吧，但那之后，帕斯卡雇佣了几批精锐的佣兵团去为诺亚报仇。
他们可以互相出卖，但之后必定会为对方报仇，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羁绊。
艾尔和帕斯卡几十年的情谊，当然希望帕斯卡可以安度晚年，尤其是现在，当帕斯卡舍弃了对金钱的执念后，变得更看重感情了。
“我会看好他的。”邓普斯凝视着诺亚的眼里多了几分怜悯，诺亚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家禽，突然就被抓了出去，甚至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被杀死了，根本无法反抗来自上面的强大力量。
《人意论》中所说的尊重人权，最终不过是服务于那些高高在上、掌控着一切的群体。
邓普斯自嘲一笑，心说：“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虫豸终究只是虫豸，只希望不要有那么一天上面的脚步会踩在我身上就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