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依旧灿烂,即便大地遍体鳞伤。
......
“我原本以为我永远不会再回到博古城了。”看着面前的大片梨树林,姬河有感而发,“没有哪里还有比这里更美丽的晚霞,此处的确是最适合这位老人的安息之所。”祭奠的仪式结束之后,姬河为了聊表敬意在木清的带领下两人来到了这片梨树林。
“古氏历代逝者都在此安息,不会留下墓碑印迹。”木清十分恭敬地说,“只为化作这山林中的一草一花。”药师生前窃取了太多的生机,死后便将自己的全部归还。
木清在前领路,穿梭于林间的小路。偶有枝头挡道,木清都会小心地用手托举,为身材肥硕的姬河留出行走的空间。姬河被这林间的小路折磨得够呛,不时有藤蔓小枝缠身,恨不得想让木清取出他的“荆棘”砍出一条道来,但一想到这林中的花草都是历代古氏族人所化,便打消了念头,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
风儿穿梭林间,梨花纷飞,霞光下黑影摇晃。
或许是姬河的念头被逝去的灵魂捕捉到了,之后的小路上缠人的枝头明显要少了许多,直到那棵最大最古老的梨树前,小路也变得越来越宽敞,这让姬河轻松了不少。
木清停下脚步,姬河也跟着停了下来。他们已经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再往前就是一湾清潭,潭水倒映着黄昏的霞光,霞光往前延伸,述说着云霞之下的小潭之水正浇灌死亡,滋养生灵。
姬河将准备好的种子洒在潭边,从木清手中接过木勺,然后费劲地弯下浑圆的腰部,好不容易才从潭里舀出一勺水来,均匀地淋在种子上面。等到来年,种树的匠人会将幼苗移植到药王山的其它地方。
“舀个水都弄得如此狼狈,”心意寄托完后,姬河如释重负地说道,“但总算是弄完了。”姬河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发出如此感叹。
“逝去的古氏先人一定会接收到您的心意。”木清说道,同时将舀水的木勺放回原处。
“可她却不可能收到。”姬河不由的陷入回忆,声音中透露着悲痛,“而我最希望的就是她能接收到我的心意,一直以来都是。”脑海里浮现出年轻时候的画面,甚至欢快的嬉闹声都若影若现,宛若昨日。
姬河口中的“她”指的正是古岚的妹妹古韵,姬河曾经深爱着的女人,更准确的说——现在也是,他很清楚姬河对古韵爱得有多深。
当年,两人率领着荆棘城和博古城的正义之师回京平叛。然而在战争中期,姬河听闻古韵不顾父亲的反对,随夜戏子离去时,姬河全然不顾木清的阻挠,毅然返回博古城寻找古韵,差点造成战争的失利,幸亏古德亲自出山,再加上木清的坐镇才挽回战局,最终取得胜利。
木清本打算在事后好好教训一顿姬河,可当他见到几近颓废的姬河时,他犹豫了。
“她崇尚自由,不受拘束,好奇新鲜的事物。既选择了夜戏子,枫叶谷自然是她的最终归宿。”木清平静地说,“而这些东西与王座上的那个人不靠边,就像你最终不得不取了那个女人,并且让她生下你的儿子。”现实往往最伤人,但却是不可改变的。
“你总喜欢揭人伤疤,你和那枫叶谷的家伙一样该死。”陷入悲痛中的姬河听了木清的话后,显得有些气急败坏,歇斯底里地说,“有时候我真希望当年陪同父皇一起死去的是我,而不是兄长,这样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烦恼。”
木清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便只说了句“我们都没有选择。”说完便沉默了。
他心里认为姬河不会真的想他死,就像年少时候一样,每当姬河气急败坏时,总是会出口伤人,但最后又会主动缓和彼此之间的关系,可如今他已是君王,且两人也已多年未见,曾经的那份美好是否存留,这让他有些动摇。
“好了,逝者已矣,现在我们在此争论毫无意义。”木清的沉默总是让姬河感到束手无策,短暂的冷静之后,姬河说道,“这些年你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副讨人厌的样子。”
“你不也一样吗。”姬河耸了耸肩,很自然地回了句。两人相视而笑,在潭边的石椅上坐了下来。
“以前古德常在此休憩,如今正好长眠于此。”坐在石椅上的姬河突然有感而发,而后突然问道,“古岚还好吧!”
“如你所见,”木清的嘴角苦涩地扭了扭,“总算有了好转,岳父大人的死险些逼疯了她,如若不是孩子陪在她身旁,真不敢想像。”一次又一次的生离死别折磨着妻子的身体和灵魂,悲痛的伤口一次次被撕裂,他感同身受。
一声“岳父大人”再次扰乱了姬河的思绪,曾几何时,他也有机会用这四个字来形容那位老人。
“所幸诸神赐给了这个可怜的女人一个孝顺的儿子,”姬河虽没有木清那般感同身受,但至少古韵的逝去,他的悲痛比古岚犹有甚之,“正逢太平盛世的时代,希望他将来能成为是一位不错的公爵。”
对于姬河而言,这个时代的确是太平盛世。继承皇室先人留下的帝国疆土,虽然在皇权更替的时候有过些许波折,但很快被镇压,丝毫没有影响到这个时代的发展。至于治理国家,经历了几个时代的谋臣能人治理,君王的作用只不过是在点头和摇头之间取舍。至于合不合理,自然会有人提出来,比如古德这样的人。
“太子殿下肯定很优秀,毕竟名师出高徒。”木清回道,古德生前作为帝国的太傅,处理帝国事物的同时还要肩负教导太子之责,被古德教出来的学生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此刻坐在梨树林中的两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原本木清还想说他有两个孝顺的孩子,将来他们都会成为很好的公爵,但似乎有些招摇,察觉不妥,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南境最近倒是有些不太平,小儿也差点遭遇不测。”至于获救的细节,木清便没有细说,他也不想去触姬河的霉头。
“你说的是兵器交易的事情吧,这件事古德向我提过,我已经交予内阁,相信不久就会处理好。”姬河平静地说道,以往各种事物,他都是交予内阁处理的,而且内阁也极少让他失望过,“而且在我看来,各城邦的军队都在编制内,即便正如你所说,这些武器也无用武之地,最终不过是一堆废铁。”
木清看着姬河一副尽在掌控的模样,显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或许真是自己多想了,可能最近的烦心事太多,心绪太过繁杂的缘故,木清心想。
“希望是我多虑了。”木清知道自己在此纠结下去,丝毫没有用,而且姬河说的也有道理。天下的军队尽在皇室的掌控之中,这些武器自然没有用武之地,这个道理他其实之前就想到了,只希望内阁能够将此事处理好,但内心一种隐藏的不安萦绕在他的心头。
“老伙计,你的荆棘不会生锈了吧。”看着木清一副患得患失的愁容,姬河用手拍在木清的肩膀上说道,“看来这些年里,舒适的家庭生活束缚了你的爪牙,儿子的安危让你失去了方向。如若你实在不放心,我倒是有一个好办法。”
木清转头注视着姬河的眼睛。
姬河将手从木清的肩膀上抽了回来,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木清,表情十分严肃。在姬河站起来之后,木清也随即站起身来。
“想起我们一起在博古城度过的那几年......多么逍遥自在。”姬河郑重地说道,“可正如你所说,在命运面前,我们都没有选择。如今古德已经离去,我希望与你再次并肩作战,与我一同北上到云京共商国是,我的儿子还未成年,太傅之位我只信你。”
木清最担心的一幕还是发生了,姬河亲临博古城的时候,他就隐约猜到了姬河来此真正的目的,便是让他继任太傅之位,一同北上。
“老伙计,我向你发誓,只要你与我一同北上,我定让你手握内阁大权,”姬河看着他,“这样你就可以通过内阁查清刺杀你儿子的真凶,这样岂不是一举两得。”
“陛下,”木清单膝跪地,说道,“恐怕我的能力不足以胜任,而且我自己的孩子都是古岚教导的,我实在是不知如何继任太傅之职。”
木清实在不想北上,荆棘城有太多的东西难以割舍,而且小儿子继任博古城公爵,大儿子在荆棘城的成长以及荆棘城的一切,还有自己的夫人古岚等等,这些事物都需要木清亲自去处理。
“你当这是在菜市场买菜吗,可以讨价还价?”姬河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可以把这当成老友的请求,又或者是君王的指令。”
“陛下,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和喜悦。”木清回答,接着又迟疑道,“让我有些措手不及,能否给我点时间缓冲下?我要告诉我的夫人......”
“好,好,当然没问题,去和古岚说吧,希望你真当成荣耀和喜悦。”姬河伸出手,把木清扶起来。“别商量得太久,我需要尽快得到答复。”
天边的霞光越发暗淡了,林间不时发出风啸声,树枝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