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司，我磨磨蹭蹭地跟在凌翊宸身后故意与他拉开一大段距离，到了办公室，他打开门回头看着我，“磨蹭什么，还不快进来。”
“奥。”我苦着脸跟进去。
许是我脸上的不情愿太过明显了，关上门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怎么，你想跟他们一样去自由活动？”
“......”显然，这个问题的答案明显到我连违心的话都没法说。
“顾晓，”他一脸正色地看着我，“你是不是以为我把你叫到这里来当助理就只是为了走个形式，所以你便把这份工作当做一场游戏，闲暇时玩玩尚可，但真正用心就难了。”
“......”从以前到现在，他总是能轻易看穿我的心思，我愣愣地看着他，无力之余干脆破罐子破摔地回道：“那你是吗？”
原以为他会对我这态度生气，哪成想他只是静默片刻然后自嘲般地笑了笑，“说实话，其实我也不知道，”显然，经过中午一顿饭的缓冲，相较于上午的暴躁他现在对我的态度已经平静到近乎温和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你再次拉进我的生活，只是觉得能再见到很不容易，所以既然见到了就不能白白浪费掉这次机会，至于这次机会未来会走去哪里，只有时间能知道。”
我愣愣地听着他这番话，突然感觉心脏像是被人掏了个窟窿一样空落落的，原来我们两个是一样的，一样对过去有着眷恋，一样对未来满是迷茫。是啊，这个世界这么大，两个分开的人需要多大的缘分才能再有一次交集，注定没有将来又怎么样，其实很多事情不一定非要回到过去或者拥抱未来，拥有现在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不得不说他一直拥有能够轻易左右我思绪的魔力，所以只一句话，便让我心中冷却已久的死灰中又燃起了一点腥红。于是第一次，我有了认真对待自己如今这个编剧助理身份的自觉，“如果你真的需要，从今天开始，我会好好端正自己的工作态度。”
“......”
纠结了一上午的不快就这样过去，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工作开始，我静静地坐在他身旁听着他给我讲解剧本的声音，什么时候该有情景的提示，什么时候又该有情绪的提示......他离得我这样近，近到我恍惚觉得又看到了六年前的他，那个时候的他就是这样的，看起来不善言辞，但却总会在不经意间给人以温暖。
我不由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是我刚搬去出租屋没多久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房子里的电路坏了，灯管随着附近的电线噼里啪啦冒火星的声音一直忽明忽暗，我被这明明暗暗闪的头晕了，就忍不住搬了个椅子自己上手修电去了。
用手电筒照着噼里啪啦闪火花的地方，我正犹豫这该如何下手时，门外的楼道里突然传来了一声惊恐到颤抖的声音，“翊，翊宸，这......对面闹鬼啊？”
“你才闹鬼呢！”我下意识随口顶了回去。
彼时我正把手电筒夹在下巴处，清冷的光线把我的脸照得犹如白纸，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我看到外面的两个人极有默契地大叫一声，然后双双后退着吓软了腿，其中一人更是一脚踩空直接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喂喂喂！”我忙跳下椅子跑出去，摔在门口的李木白也爬起来，我们两人一起下去扶起了倒在楼梯平台上的凌翊宸。“怎么回事，你没事吧？”
“怎么回事，你还好意思问？”凌翊宸尚未回话，李木白就率先爆发了，“你你你......你大半夜的没事干吗装神弄鬼，人吓人吓死人你知不知道？”
“我装神弄鬼？”我倍感冤枉，“我不过就是修个电而已，你们自己心里有鬼，关我什么事啊。”
“我们心里有鬼？”李木白用挑衅的目光上下扫了我一眼，“明明是你自己的模样太可怕吓到别人了。”
嘿！我这暴脾气，活这么大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够不讲理了，没想到今天遇上个更不讲理的。我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的意思是因为我长得像鬼，所以才把他吓成这样的？”
“他不是这个意思......”
“你闭嘴！”
旁边的凌翊宸有心劝架，可是刚一开口就被我横了回去。我恨恨地盯着这个罪魁祸首，说我吓到他了是吧，我心一横干脆将脸凑到他跟前，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我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扯回来，“你仔细看看我，我的样子有那么吓人吗？”
他的个子很高，我必须踮起脚尖才能勉强够到他的视线，手电筒的光以垂直方向的射线隔在我们中间，我的视线顺着他紧绷的下巴向上望去，却见他低头望着我的神色又惊又慌竟似忘记了呼吸。
“喂，”我匪夷所思地放下踮起的脚尖，“你这是什么表情啊，难不成我还真的吓到了你？”
“我......”他呐呐地似想说些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哎呀，行了行了，”一旁的李木白一把将我拉开，“吓了人一次还不够，还要来第二次，你可真够没有自知之明的。”说着他推着凌翊宸转身上了楼梯。
“我！！！”我在后面气得直跳脚。
我房子里的灯依旧忽明忽暗，许是这番景象在这黑漆漆的夜晚的确太过诡异了，凌翊宸走到我家门口时停住了脚。
“喂，”看他似有进我家门的打算，我忙从后面跑上来挡在他面前，“你想干什么？”
“你房子里的电路可能短路了，我帮你看看。”他对我说。
“你？”我一脸狐疑地望着他，“你会吗？”
这可不怪我故意小看他，实在是一个连摔下楼梯都要顾及仪态的人完全不像是会干这种事的人，可万万没想到，结果他真的把电路修好了。
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就住在我的对面，而原本我以为那是李木白的住处，相处久了我渐渐发现，他虽然看起来养尊处优不沾烟火之气，但实际上比谁都懂得现实与生活。
就像六年前分手的那个夜晚，他对我说得最后一句话是，“顾晓，我想我以后再也不会写作了，我很高兴它最后能够帮到你。”
这句我就算在午夜梦回中都不敢再触及的临别之语，当它再次回响在我的耳边，即便是隔着六年的岁月长河其中的情感也还是能够轻易蔓延到我的心里，没有怨，没有恨，只是充满了屈从现实的幸好与无力。
不知就这样在回忆中魔怔了多久，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是凌翊宸提到作品结局的时候，“刚才吃饭的时候你说你一直没写《无法再见》的结局，为什么？”
“呃，”我愣愣地看着他，脑子一时打结，“就，就暂时写不出来。”
“为什么写不出来？”
“......”我遇到了与刚才饭桌上唐乐提问时一样的难题。
而这一次，凌翊宸替我回答了，“是因为你自己也不知道你写出来的东西究竟是‘无法离别’还是‘无法重逢’吧。”
“......”是啊，当初他给这本书起名字的时候我曾信誓旦旦地认为我写的故事一定会如我所愿，而它的结局也必定会是那个许愿石之意下的无法离别。可事实证明我错了，当我真正开始写这本书时我才明白，原来写作这件事有时候是无法以最初的意愿去决定的。
关于这本书，我确定我是为了找到希望而写的，可是写着写着，我却发现它竞走到了无望的地步，所以结局究竟是什么，连我自己都找不到答案了。再见究竟是离别还是重逢？六年的时间我非但没有证明自己在这个问题上的原有认知，而且还一并失去了判断事情时非此即彼的果断意识。
“是的，”时间终究教会了我们低头，我听到了自己向他妥协的声音，“因为我自己也找不到答案了。”
“......”他双眸盯着我静默片刻，“那就继续往前走，”他说：“没有什么问题是时间给不出答案的。”
“......”这个下午我们以一种无言的默契把彼此的关系拉到了一个新的层面，就这样走下去，走下去，时间终会带给我们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