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司昊进的车子里,而司昊进又坐在驾驶位上,他没有开车,只是双手搭在方向盘上,默默地直视前方。车厢里安安静静的,我聆听着我们俩那均匀而有节奏的呼吸声,呆呆地往他看的方向看去,在想着他什么时候启动引擎。
“你真的不回来?”他犹如思考了半个世纪,然后终于找到合适的句子,便立即扭过头问我。
我无声地点点头,脸上尽是坚定。
“既然误会解除了,为什么就不能回来?招个合格的记者不是件容易的事。”
“尚子凌为什么突然意识到自己错了?我明明还没有找到什么证据,什么也没做啊。”我也看着他,希望从那灰色的瞳孔里找出答案。
“你的初阿姨帮你把一切都搞定了,毕竟你是被冤枉的,很容易就能查出来。”
“尚子凌不是一口咬定是我干的吗?他改变主意了?”
“他那时候只是太生气了,一时脑子里堵塞了而已。”他叹了口气,放弃了要说服我的念头,拧着钥匙开动车子。
车子驶过一条又一条街道,路边的店铺闪着霓虹灯,这让我感到夜晚已经完全笼罩着我们。我觉得,晚上才是街道的繁荣时段。我惬意地把头挨到玻璃窗,小声地哼着小曲,感觉自己无拘无束。
不需要烦恼什么,也不需要焦虑什么。回到这辆黑色宝马的座位上,一阵轻松感就袭我而来。我看了欧美男一眼,似乎感觉也没之前那样糟糕了。
当车子停在欧美男家楼下,他娴熟地锁好车,带我进入电梯。“皮包骨,知不知道这几天来你的突然消失,让很多人都不安。”欧美男用轻柔的声音细说着,电梯里只有我和他,呼吸声似乎也逐渐明显了。
我暗暗地吃了一惊,一动不动地站着——我还是头一次听见他用那么温柔的语调跟我说话。“我……我什么时候叫皮包骨了?”
“你不也给我起了个花名啊,为啥我就不能给你取个?”他又恢复了高傲的样子,这让我轻松了许多。
“‘皮包骨’你不觉得很难听吗?我起的‘欧美男’多好听啊!”我装作气哼哼的模样瞪了他一眼。
“谁稀罕好听不好听,总之你就是皮包骨皮包骨皮包骨皮包骨皮包骨!”他冲我做了个鬼脸,趁着电梯门打开的时候赶紧跑了出去,还试图把我强制困在电梯里!
“欧美男你快给我闪开,不要捉住我!”我笑着使劲喊道。
“你竟敢喊我妈!”说着他去触碰我的笑穴,这让我的腰一阵痒痒的,“皮包骨不要挣扎了,我一只手都能抱起你!”
“能又怎样……哈哈哈哈哈……”我受不住他不断地刺激我的笑穴,歇不住地笑着,“有本事你一只,哈哈哈哈哈……一只手指头就抱起我……哈哈哈哈……”
他一手就打横把我抱起来,还得意地冲我笑:“我才不屑用一只手指头呢,十只手指怎么样?!”
我还觉得全身痒痒的,笑意仍旧挂在嘴角上,大概是笑累了,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欧美男老是在装B!”
突然间,欧美男的家门一下子打开了,司妈妈的手还在门把上,她愣愣地看着我们:“你们……”
“快进来吃饭吧。”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司妈妈快速地说完就一溜烟地回去屋子里了。
看着她如此异常的举动,我和司昊进之间顿生尴尬——他仍然双手抱住我,我仍旧被他承载住,前一分钟我们还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但时间似乎都冻结了一般,我们的动作都定格住了,这样子看上去就显得很奇怪了……我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放我下去,他们……等着我呢。”
“他们也在等我。”说着,他像甩开一个重包袱那样,一扔下我就小跑进屋子里了。我跟在他后面,和他拉开长长的一段距离,然后把门掩上。
我们刚坐到餐桌前,尴尬的气氛依旧没有散去,大家还为着刚才的事情耿耿于怀——这时,司妈妈递给我两个红包:“天恩,红包给你的——新年要快快乐乐的啊。”
我立即站起来双手接过,满面堆笑:“谢谢阿姨,你也要健健康康、万事如意。”
“对了,听说天恩住了院?”司妈妈忽地想起什么,一脸关心地问我。
“嗯……”我点点头,“没什么大事。”
“是怎么了?身子还好吗?”
“妈!你别问了啊,过新年还说什么住院的事情,很不吉利!”司昊进打断了我和司妈妈的对话,他拉着我坐下来,夹了一块红烧排骨到我碗里,“也不是什么很严重的病,什么都还能吃,也不忌讳什么,上次她脱臼了不也住院了吗?现在医院很欺负人,一点点事情就要你住院。”
我不禁心虚地想到自己那天是因为酗酒才住院,可事到如今,还是不要让长辈们知道的好。我努力地再次撑起笑容:“我们吃饭吧,司昊进也饿了很久了。”
他投给我一个木然的眼神,似乎在说我不领情,冷酷的兔崽子。我朝他做了个鬼脸,又顺势把鸡翅夹到他的碗子里:“呐,我待你不薄吧。”
司妈妈咯咯地笑了起来:“你们俩就像是认识了很久似的。”
正咀嚼着红烧排骨的牙齿突然不自觉地放慢了速度,只剩下排骨的香味弥漫在我的嘴里。犹如空气中漂浮着某种东西,促使司昊进也和我做了同样的动作——若有所思地放慢了吃饭的速度,双眼游离在别的地方,像是刻意地躲避着什么。
“中了!哈哈哈哈……中了,我中了!”司爸爸说着一口不准确的广州话在兴奋叫嚷,这着实让在座的人都吓了一跳。
“发生什么事……”说着司妈妈也凑了过去,蓦地,像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我好像忘记了什么——玛丽太太好像跟我之前约好了去咖啡厅一趟,说要见一见我先生……”
说着,她为难地看着我和司昊进。司爸爸还沉湎于中了奖的喜悦当中:“太好了,这回中了三个数字,3、5、13!”
“不要紧的,我和司昊进也忙于报社上的事情……”我眼睁睁地看着司妈妈换了一套衣服从房间出来,揪上小包,随时可以走人的模样。
她拉起司爸爸往门口拽去,不忘友好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记得别工作得太累。我们很快就回来。”
说完,漆着深褐色的木门“砰”地合上了,回荡着一些司妈妈对司爸爸唠叨的细碎声音。
我和司昊进面面相觑,忽地一阵尴尬,便心有灵犀地各自回头继续吃饭。“咔嚓——”类似照相机的声音让我惊得连筷子都滑跌在地板上了,我扭头发现司昊进正端着他的单反照相机朝我笑着:“你刚才的侧面很好……”
“你快把它删了吧——”我有些难堪地低吟着,眼睛也不好意思往他那边瞧。我心里最清楚,刚才我吃饭的样子一定是狼狈不堪,因为我刚从嘴角边擦掉一颗饭粒。
他摆弄着单反机,“不删,我需要这方面的素材。”
“这是借口对吧,每个摄影师都这样说的是不是?”我狐疑地打量着他,“难道那天——”
他佯装单纯无辜地看着我,须臾,他挑了挑眉:“哪有啊?我们每时每刻都需要素材,这不是什么堂而皇之的烂借口。”
“我不管,你快点把它删除掉!”说着,我两只手抓住单反机。可当我把相机抢来的时候,傻了眼——我摸索着那些按钮,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你的样子怎么那么像你妈妈?”他竟眉开眼笑着把单反机夺回去,“这次我坚决不删!”
“快删!再说一遍,我和我妈妈不一样!”我激动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准备向他发出攻击。
那灰色眸子里满含笑意,他一手拉了拉嘴角朝我做鬼脸,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单反机:“你想怎么样啊?不删的话你又准备咋样啊?”
那口吻充斥着挑衅,可想了想,我又能怎样:“我,我会把你的单反机砸破!”
“好啊——”他依然笑盈盈地看着我,看我会出什么招数。
“你有没有听见!我说我会砸破它!”我气急败坏地指着他怀里的单反机,弯下腰准备双手并用抢过来,“那样的话就犯不着按那些看不懂的按钮去删除照片。”
他把单反机举到空中,他整个人站了起来,我毫无预兆地撞到了他身上扑了个空,他那灰色眸子盯着我看,笑意更浓了:“来呀,来呀,聪明的小不点儿……”
我自认自己一米五八的身高绝对够不着他那一米八加上手臂的高度,我拼命地往上跳跃——要是我小时候经常跳跃就好了,现在就不会为身高那么忧愁,要知道,我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自己那么矮过!我一边向高处跳,一边向前扑去,这样可以更好地夺去单反机。
腿脚渐渐变得酸痛,手臂也有些疲倦,怎么也举不高了,我便站在原地,装出思索的模样:“我想到一个绝妙的办法。”
“什么绝妙的办法?”他露出兴趣盎然的表情看着我,“搬凳子过来?用丫叉把单反机勾走?还是……”
趁他滔滔不绝地说着话的当口,我蓄好力气,纵身一跃——我的眼里只有单反机,单反机你逃不掉了呀,主人都没法保护你呢!“啪啪——”的几声,单反机掉了到冰冷的瓷砖地上,一副一命呜呼的样子。
再看看我自己,刚刚错脚踩了个空,纵身向上跳跃却变成扑到了司昊进身上,我知道他摔到冷冰冰的瓷砖地上一定很痛,但他那结实的身体还是让我感到酸疼。我的鼻子重重地磕到他的下巴上,一阵短暂的晕眩汹涌而来,感觉像是溺水了一般,连呼吸都会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