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溪市的夜晚是令人陶醉的。
这座城市南边靠着运河,向西有山,在东面还有一大片的自然湖和人工湖,许许多多的树木花草栽种在东面的湖水旁,虽然一到晚上北边就会传来似有若无的机括运转声,但并不影响此时这座城市的年轻和稚嫩。
稚嫩的城市总是充满自然的美好。
风中传来一阵树叶飘落的声音,虽没有花香,但空气闻着也是甜的。
陈家的大宅依旧保持着它老旧的风格,一个大厅堂、周围两个偏堂,屋顶铺满了饱经风雨的瓦砾。
最引人注目的是这座宅前的大院子。一棵颇有些年头的银杏树时刻都在舞动着枝叶,地上大半是泛黄的泥土,压得很紧,中间留有一道灰石路。
陈家的少年此时半蹲着马步,双眼直直看着眼前那棵不停飘着落叶的老银杏。
“今晚依旧练武,老规矩,待会我打动这棵银杏,你要在两秒钟内接住二十片树叶,少一片罚蹲马步一小时。”
陈父长相并不和善,依稀能看出几分坚毅,但却写满了沧桑。
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儿子非常的严厉。
四十多岁的陈介秋筋骨依旧硬朗,他脚步沉稳地走到树旁,一手搭在了树干上。
看起来,和那粗大的树干相比,陈父的手掌显得颇为微小。
“准备好……”
陈父蹲起马步,一只脚向旁边转动,腰部用力,随着背部起劲,左手猛然往银杏树上拍了一掌。
“哗哗…”
令人吃惊的是,不仅是树干,整棵银杏树都躁动了起来,树上的枝丫颤了几颤,金黄的树叶纷纷掉落,成大片的形成了“树雨”。
“一。”
陈不俗双眼一直紧盯树干,待到银杏树躁动之时,他脚步微挪,双手近乎瞬间出动。
一下抓住了两把树叶。
紧跟着一瞬间,陈不俗还未握紧的双手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再次松开、握住。
双手都是往树叶较多的区域精准抓取。
如此反复了五次,才听到陈父的“一”字。
但不可避免的,每一次松手也会从手中掉下几片树叶。
陈不俗两眼专注,未有丝毫分心,待到他双手再次各抓了六下,才刚好听到父亲的声音。
“二。”
陈介秋松开放在树上的左手,朝儿子走了过来。
同时陈不俗也停下了动作。
少年找了处院子内不见树叶的空白区域,摊开握紧的双手,让掌中的黄色树叶落在了地上。
稍微整理了一下地上的树叶,陈不俗发现地上有不少被捏碎的枯老树叶,足有好几片的量。他微微叹了口气,这些被捏碎的是不能作数的。
“一二三四……十五……十七。”
刚刚落脚的陈介秋已然把地上完好的树叶数了个明白:
“十七片,前天也是十七,如果那些老树叶没被你用力过度给捏碎,你已经到了两秒接二十片的地步。”
陈不俗摇了摇头,他已经全力以赴了。
若是练拳他可以打得酣畅淋漓,但是一到秋天接树叶的时候,双手总是不好控制力度,练到十七片的境界已经是他这么多年努力才达到的成果。
“我让你接树叶练得是你的反应、速度,这些有时候比力气还重要!爸爸十六岁就已经能双手接住二十一片树叶,作为陈家的传人,你到了十七还只能接住十七片,唉……”
陈介秋脸上多了些许沧桑,忍不住叹出了一口气。
可以看出,这个男人年轻的时候一定十分出色,而从他脸上也能读出故事——一道刀疤。
刀疤并不显眼,只是给他并不和善的面目再添上了一分狰狞。
“或许我并不适合练武。”
陈不俗眼神依旧朦胧,对于自己这一身武力并未有丝毫开心。
从自己四岁开始,父亲便强迫他习武,起初也不算强迫,只是他并不喜欢。
随着时间不断推移,在陈父这个武术高手的言传身教下,陈不俗也算拥有了出色的功底。但从心底,他也更加喜欢读书,远胜过习武。
“你……”陈介秋皱起眉头,就欲责骂陈不俗,但一想到儿子已经不小了,更是自己的独苗,便又舍不得。
“唉…咱们老陈家就剩下我们父子两个人了,如今身在异乡,被别人唤作客子……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带你回去光耀门庭。”
陈父微叹,看着眼前不比自己矮的毛头小子,不禁又回想起了年轻时候的事。
他抬起头,眼神迷离。
那时候的事,真是说来话长了。
远在离宣溪几百公里的长西省,有一座以武术闻名的小县城,叫兴湖。
兴湖依山伴水而建,很早的时候从山上下来几个武功高手,刚来城中没多久就建立了自己的家族、势力。
随着时间过去,兴湖先出现了规模最大势力最盛的武术世家熊家,接着以张为姓的兴武帮也霸占一方,再之后就是规模庞大却行事低调的陈家。
这三大势力明争暗斗了多年,直到战争时期到来。
那时,陈家的一众英雄豪杰纷纷参了军,家中只留下一些老幼妇孺;兴武帮也有不少好汉为国战斗。
势力最大、人数最多的熊家反倒当起了缩头乌龟,为了保全势力只有寥寥几人去了前线。
待到战争结束,两家参军的义士回到兴湖,不可思议的是,他们见各自家族竟已被熊家打压、吞并,所剩无几。
愤怒之下的两家于是结盟,集合各自所有战争归来的勇者向熊家发起攻势。几番争斗之下,最终形成了抗衡之势。
陈介秋的父亲也是当初参军的义士,因为年龄小几次都被家族一些老战士保护了下来,但在陈介秋出生后不久,四十多岁的他死在了和熊家的争斗中。
到了陈不俗出生的那几年,三家停止了惨烈的争斗方式,改为年轻一代的比武,并决定每过十年三家再举行一次比武大会,只要是家族内二十五岁及以下的年轻人都可以参加。
此比武:胜,则可保家族十年平安;败,则只能离开兴湖,十年后再来。
如今的兴湖是只留有兴武帮在暗地里发展,明面上的熊家一家独大。
曾经的陈家留在兴湖的就只有一些旁支、闲散人员,因为不会武术过着被欺压但性命无忧的生活。
“二十年前,因为我刚好二十五岁,替陈家赢下了第一次的比武,熊家碍于规矩十年没有对付我们陈家。但是十年前,能代表家族出战的就只有你过世伯伯的儿子,那年你堂哥才十五岁……
“他输了那场比武,也死在了兴湖……你母亲当年也得了重病,死活不肯跟我走……
“熊家赶尽杀绝,只有我们父子俩一路逃到了宣溪,这一待,又是十年。”
陈父抬起头,此时已经是以泪洗面。
和儿子性格淡漠不同,他的悲喜往往写在脸上。
而他除了悲愤,更多的却是悔恨,恨自己当年孤身一人没能救下更多的陈家子嗣,也后悔这十年没有把儿子教的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