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寒天屈膝跪地,左手按住右手,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头至地停留了一段时间,手在膝前,头在手后。
大约九息过后,萧寒天才正色起身,坐回颜明渡的身边,目光向颜采秋看去,正好对上颜采秋看向这里疑惑的目光。
二人的目光在这一刻交汇,呆呆的望着对方,那是眉宇间,注定的一眼。她秋水明眸、波光潋滟,他星眸微转、灿若星辰。
停住时间亦相顾无言,绣在水面上的情结如花落水间般蔓延,暗香浮动月黄昏,悲欢却又绕人的缘分在二人身上流转。
清风从天边徐来,拂过脸颊,那是少年的青涩和初萌的爱情的味道,在二人的身边静静吹过,却并不知晓。
“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不知此番是对还是错啊,唉,希望这别是一段孽缘吧。”
颜明渡看着二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叹息一声,起身走向剑柄处,望着后面连绵起伏的钟山山脉,感叹着世事无常。
漫漫黑夜之中,灿灿星光之下,一柄巨剑降落于青山镇之外,十几道黑影从上面走下,并未引起青山镇居民的察觉。
“你们留下几人在此看守剑舟,其余人等随我和小姐进入青山镇打听消息和补充物资。”
“喏!”
颜家众弟子连声拱手称喏,颜明渡微微一点头,随意点出五人留在此处,带着余下弟子走向灯火通明的青山镇。
还未走近,便能听见主街道上商贩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还有行人的嬉笑声。
走进闹市,一股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混杂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何饭食。
萧寒天和个小孩子一般,猛的向前一跳,张开双臂猛吸一口气,贪婪的闻着空气中的香味。
看着眼前夜市中热闹的景象,萧寒天恍如隔世,五年了,整整五年他没接触过外界了。
商贩们在道路两旁摆设摊位,每个摊位钱都是人声鼎沸,超过这个的则是小贩们振聋发聩的吆喝声。
青年男女两两结对,传来声声笑语,偶尔几辆马车驰过,所经之处留下淡淡花草的清香。
“夜半酣酒江月下,美人纤手炙鱼头。”
“大小姐,请!”
颜采秋环顾四周,手里抓着钱袋,双眼冒光正不知从何处吃起。一碗冒着热气剁椒鱼头就递到了她的面前,忽而转头,便见是萧寒天的笑脸,凑到了自己的面前。
“哼,还算你有点眼力见。”
轻哼一声,颜采秋接过萧寒天手中的碗筷,在身旁的摊位处,挑了一张比较僻静的桌子坐下。
因为这里位置较为偏僻,灯光照射到这里已是十分黯淡,萧寒天看不到的是,颜采秋坐下捧着这碗剁椒鱼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眼神都变得有些许温柔。
“店家,上一壶清茶,再来一碟棉花糕。”
“好嘞,一壶清茶,一碟棉花糕,齐了。两位客官你们慢用。”
店主是一名中年男子,但脸上已布满了皱纹,身板也微微有些佝偻。对人却是笑呵呵,不管碰到什么样的客人都能够笑脸相迎,遇到些啥事也不恼。
糕点的口味也是一绝,不比那些大酒楼差到哪里去,价格却是便宜了数倍,因此往来的客人也是络绎不绝,称赞不已。
“听二位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氏,是跟家里的长辈来我们青山镇经商的么?”
趁着客人都已落座的空闲,店主来到了萧寒天和颜采秋这一桌的旁边坐下,毕竟来此的外地人并不多见,大多都是周围村落的人到此。
“啊,我们是随着叔父来贵宝地做些皮毛生意,晚上闲来无事,才出来瞎逛的。”
萧寒天不等颜采秋发话,便率先开口,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颜采秋没有什么心计,恐会被他套话,谁会知晓这个店主慈祥的外表下藏着一张什么样的面孔。
正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光凭借一个人的外表是推测不出他的内心的。
“那这位是你的?”
店主笑着点了点头,目光看向对面的颜采秋,虽看不清面孔,但光从气质上看来,是一位富家大小姐无疑了。
“她是在下的内子,随我一同出来散心的。”
原本颜采秋安安静静地吃着鱼头,对于这个店家她也不想多去搭理,有萧寒天在一旁周旋就好。
但听闻萧寒天说她是他的道侣时,颜采秋猛然抬头。
“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定是你听差了。”
“哦?是么?我看你是又皮痒痒了吧。”
“没有的事,肯定是你听错了。”
……
看着萧寒天与颜采秋在一起嬉笑怒骂,店主在一旁笑着,眼神里露出几分怀念,自己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可是现在物是人非啊。
“爹!女儿不嫁!你今天就算打死女儿,女儿也绝不会嫁给那个糟老头子的!”
“嘿,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女。”
而后便是棍棒打在人身上低沉的声音和女孩的哭喊声,偶尔还夹杂着男人的怒骂声。
颜采秋和萧寒天也停止了打闹,都转头看向摊位后面那阴暗的小巷,声音正是从那里传出。
颜采秋眉头皱起,眼中闪过一丝恼火之色,起身便欲去探个究竟,却被店主拦下。
“哎,听小老头我一言,二位还是别去管了。这也不是一会两会了,别人怎么劝都没用的,都被王家人拿棍子给赶了出来。”
“况且指名要娶王家女儿的可是这青山镇有名的大户,往来经商的商队都要通过他,别因此耽误了你们的大事啊。”
“为道者当兼济天下苍生,行的是凡尘路,做的除恶证道。”
颜采秋丢下这么一句话,一拍桌子,愤而起身,猛的一挥袖,朝小巷里走去。
“店家,不用找了。”
见颜采秋前去,萧寒天也赶忙起身追上,半路想到什么,停下脚步转身丢过几两银子到桌面上,随即便没入了这黑夜之中。
店主见劝说无果,只能叹息一声,收起桌子上的银两,去忙活其他的客人去了。
“但愿这一次,能把王家女儿救出来吧。”
“可是这道又是为何……”
于此同时,颜采秋和萧寒天已走至小巷的尽头,站在一扇破旧的大门前,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怒骂声和哭喊声正从里面不断传出。
“老子这都是为了你好,你知不知道啊!你为什么就不理解我啊!”
“你为什么要顶嘴,老子打死你这个不孝女!”
“爹,你别打了……啊!”
“老子是不会错的,就算是老子错了,你也该给我听着,老老实实的照办就行了,你顶什么嘴啊!”
佟的一声巨响,原本就已破烂不堪的大门,彻底被颜采秋一脚给踹烂。
抬眼望去,一位年龄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半躺在地上,衣服破烂不堪,脸上手腕上有几道明显的伤痕,脸上早已流满了泪水。
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手里举着一根铜钱般粗细的木棍,怔然的看着破门而入的二人,纵使隔着数米之远,也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和汗臭味。
“你们是谁啊,没看见老子教训女儿的么?都给老子滚出去。”
那男人借着酒劲,提着一根棍子就摇摇晃晃的朝二人走来,作势便要拿着棍子打二人。
“你再动一下试试!”
颜采秋漠然的目光看向他,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一般,被这如剑般的目光凝视,男人呆在原地,感觉如同掉进九伏天的冰窖里去,酒瞬间清醒了过来。
再看向二人时,身体早已不觉点颤抖不已,向后一栽倒在了地上,目光也变得畏缩起来。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今晚是你的死期便可了。”
冰冷的话语从颜采秋口中传出,而后缓缓的抬起一根手指,便要朝那男人点去。
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少女挣扎的站起身来,扑倒了那男人的身上,用身体挡住他,朝颜采秋怒目而视。
“你要杀俺爹,就先杀了俺好了!”
“你这是做什么,他刚刚可是要打死你啊,你快起来。”
萧寒天指着少女,一脸惊讶,他实在想不通为何她父亲都要打死她,她还要如此护着她父亲。
“身体发肤,授之于父母。既然父亲要收回,我也无话可说。”
“我们家的事,不用你们来管。”
“爹,你没事吧,啊?”
“愚孝,既然如此,那倒是我们多管闲事了,萧寒天我们走!”
颜采秋也不在多说些什么,深深的看了他们父女二人一眼,转身便迈步离开。
萧寒天还有些犹豫,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可是,这……”
“没什么可是的了,走!”
“哎!”
轻叹一声,萧寒天无比惋惜的看着少女,却又不好再惹得颜采秋生气,只得快步追上前去,留下这父女二人在这深巷之中。
“庸庸碌碌者谓之平民,是他们自己甘于愚昧,并且为了显示自己的‘聪慧’,便要求其他人和自己一般愚昧。”
“真是可悲啊……”
一道突兀的声音从旁边的高墙响起,颜采秋和萧寒天慌忙抬头查看,但见一黑影立于墙头之上,从上而下发俯视着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