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水晶湖。
柳如烟将小船推进湖中，他希望自己已经修补了所有的漏洞，至少他以为是这样，但是，他对这条小船并不放心，而这条船已经是那些弃置在湖边的所有船中最好的一艘了。
他告别了黎三妹后，尽可能快地返回圣水村，按照老人指点他的位置，他希望在水晶湖下找到圣水娘娘的神祠。
早些时候，徐村。
“我觉得圣水娘娘也许还在水晶湖。”柳如烟说，“这幅画是几天前画的，我朋友说在水晶湖畔见过她。如果我想问圣水娘娘几个问题，我在哪里能找到她？”
“什么？”黎三妹瞪大了眼睛。
“在水晶湖发生了一些事情，有人在策划着什么，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这些事情可能产生的后果，我想，如果圣水娘娘还在那里的话，也许会帮我弄明白这些事情。所以，我想求见圣水娘娘。我应该怎么做？”
“你等等。”
过了一会儿，老人拿给柳如烟一张符箓，“神祠就在水晶湖底，如果你能在水里待得足够久，你就能找到神祠，拿着这张符，这是曾经神祠用的符箓，是召唤圣水娘娘用的。如果真的像你说的，圣水娘娘还在水晶湖的话，就看你的运气了。”
柳如烟把船向湖心划去，再过半个时辰，就是日落时分，他希望光线能提供一些帮助，柳如烟注意到船体已经开始渗水了，柳如烟从怀中掏出那张符箓，含进口中，柳如烟的船已经接近湖心。
柳如烟赤膊上阵，他最后看了一眼太阳，跳进湖中。
就在柳如烟入水的一瞬间，他就感觉到自己落入了另一个世界。
湖水比他想象的还要冷，阳光像漂浮在湖面的浮萍，在水下六七尺的地方，则是一片昏暗，幸好，对于柳如烟来说，空气和光线都不是绝对必要的，他向着更深更暗的地方潜去，水晶湖比他想象中深得多，令他不安的是，湖水中没有丝毫生机，没有鱼、没有水藻，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水中有着太多的敌意，柳如烟甚至顾不上这些芒刺般地威胁，他觉得自己已经接近湖底了，他能辨别出一些建筑的轮廓，正如黎三妹说的，当年的地震使部分村落沉入水晶湖，包括圣水娘娘的神祠，柳如烟辨认着那些建筑的残骸，它们大多数已经散架，看不出完整的模样，砖瓦、门窗还有一些家用的物品就躺在水晶湖的湖底，柳如烟可以依稀辨认出湖底的地形，他沿着与湖底平行的方向继续游，直到他看见了一截飞檐斜立在不远处，柳如烟认出那就是黎三妹向他形容过的神祠，神祠一半被埋入湖底，只有另一半还露在湖底上面，相较于那些民房，神祠保持完整。
柳如烟朝着神祠游去，就在这时，他感觉在他身后，在湖底底下，有东西动了，柳如烟凭感觉那是一个庞然大物，自从柳如烟在森林里见过那头怪物之后，他就在想，说不定在水晶湖还有它的同伴，看起来，柳如烟的预感没有落空。
柳如烟不喜欢水，水不像空气，在水中，他没有丝毫优势，他后悔没有带剑来，现在他只能见机行事了。那物游得比他快，柳如烟能感觉到，它庞大却迅速，甚至没有声音，它径直向柳如烟冲了过来。柳如烟不喜欢这种感觉，把后背留给敌人，自己却没有反击的机会。
两者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柳如烟只好下潜，他紧贴湖底，甚至脸已经埋在泥土里，那物，就贴着他后背游过。在那一瞬间，柳如烟瞥见了那物的一面：天啊！柳如烟不禁惊呼，那物像是把湖里所有的活物都组合在一起，还不仅如此，那物虽然有着适合游泳的体型，但是，它却不是如自然造物般对称的姿态，它是扭曲、狰狞、异常的拼凑之物，自然界是不会有那种怪物的。
那物一击不中，迅速掉转头，朝着柳如烟冲了过来，柳如烟能够看见怪物的正面，除了同样的丑陋和恐怖以外，还有黑洞般的口和密集的利齿，柳如烟看了一下神祠，如果他速度够快，就可以在被怪物袭击前进入神祠，在他这样想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行动了。
柳如烟向着神祠游过去，在他、怪物和神祠之间，形成一个三角形，柳如烟在加速，怪物也同样在加速，几乎在同一时间，柳如烟的手碰到了神祠，而怪物也撞向了神祠，一瞬间，神祠支离破碎。
柳如烟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棵大树下，阳光透过树荫照在他的脸上，让他感觉久违的惬意和平静，他坐起来，从他所在的地方，可以俯视一片村落，依稀听见人们的欢笑声。
柳如烟好奇这是哪里，却听见背后一个声音响起。
“现在的你一定好奇自己身在何处。”
柳如烟转过身，一位女子站在他面前。
“圣水娘娘？”
女子微笑了一下，算是承认了，“小神见过柳公子。”圣水娘娘向柳如烟行了一礼。
“不敢当。”柳如烟问，“这里是……”
“这里是连接人间和仙界的地方，也是我的容身之地。”圣水娘娘走到柳如烟的身边，“让我带你转转。”
柳如烟随着她，“我刚才在水晶湖底，有个怪物袭击了我。”
“我知道。别担心，它伤不了你，至少，你在这里的时候。”圣水娘娘走下山坡，“你看那片村庄。”圣水娘娘指着山坡下的村落。
柳如烟点点头，“我看到了。”
“那是曾经的圣水村。”
柳如烟看着那片阳光下的村庄，安详平和，“据我所知曾经的圣水村已经不复存在了。”
“是的。你看到的是我的记忆。”
柳如烟跟着圣水娘娘走在曾经的圣水村里，柳如烟看着这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个小女孩儿向圣水娘娘走来，递给她一束花。
柳如烟看着那个女孩儿，他以为自己认出了她，只是，在这里，她还是一个女孩儿，而在徐村，她已经是一位老人了。
圣水娘娘接过花，对柳如烟说，“你已经见过我的巫女了，是吧？”
“你知晓一切？”
“一部分而已。”
“水晶湖到底发生了什么？”
圣水娘娘挥了一下手，呈现在柳如烟眼前的景象就完全变化了，村庄消失不见，只剩下繁茂的、一眼望不到边的森林。
“作为这片土地的守护神，虽然不是与这片天地同时而生，但是，却也是在人类尚未涉足此处的古代来到这里的。”圣水娘娘和柳如烟就置身在这片森林之中，“这是水晶湖的开始，为了让你看得清楚，我把时间演进的速度加快一些。”
柳如烟看着周围的变化，有大火在森林中燃起，熊熊燃烧，又熄灭；有洪水冲击森林，又褪去；有一片湖水显现了出来，又有不断地雨水、洪水、森林大火；湖水的面积也在不断扩大；地理的面貌随着时间变化着，柳如烟不知道这究竟是过了多久，他看见有原始人出现在湖边，有更多的原始人出现在湖边，森林被一点点地砍伐，有简陋的房屋出现……
“这些也都是你的记忆吗？”
“是的。”
柳如烟看到人类的村庄逐渐成型，森林的面积在显著的减小，有道路出现在村庄附近，道路上有人来人往……直到柳如烟看到圣水神祠被建立起来。
“我本以为我自己是最早来到这里的，其实不然，还有东西更早来到这里，只是它深藏在地底，一直等待时机。”
柳如烟又看到了圣水村和村民，他看到村里举行的圣水娘娘祭典。
“这是六十多年前地震发生的那夜。”圣水娘娘说着，场景定格在黑夜，柳如烟看见黑夜中从地面上升腾而起的光，然后就是剧烈的地震，他看见房屋、树林还有水晶湖都在颤抖、摇晃、倒塌，圣水神祠坠入水晶湖。
“直到地震发生，我才感觉到地底中的那物，随着地震，它从地底苏醒。”她又一次变换场景，柳如烟和她置身于黑暗之中，“这是圣水村的地下，看。”
柳如烟随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在黑暗中，他看见了一团比黑色更深的黑暗。
“那就是它在我眼中的样子，在我看来，它不属于我们的世界。”她又带柳如烟回到了地面上，场景还在变化，只是变得慢了，“我本来的职责就是恢复水晶湖的自然秩序，但是，就在地震的那夜，那物苏醒了，同时，它也开始侵蚀这个世界，我用尽所有的能力，只能将它困在地底深处，尽量减慢它侵蚀的速度，我没有能力重建水晶湖，也无法护佑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它的力量在慢慢增长，直到最近，它的信徒找到了它。”
柳如烟看见有一队人在夜晚进入森林。
“我知道，它冲破我的封印将是指日可待，那将会是一场人间灾难。”她再次挥手，场景又变，柳如烟看到天地间一片火光血色，有可怖的怪物袭击、吞吃活人，所有的活物都面临末日，地面上只剩下怪物横行，人类的时代宣告终结。
“这是未来吗？”柳如烟问。
“这是我预见的未来的一种。”她表情悲哀地说，“最坏的未来。”
“还有其他的未来？”
“有，”她又一次变换场景，柳如烟看到有三人在篝火旁，有怪物袭击了其中的两人；直到有一人站在水晶湖边眺望湖水，柳如烟认得那个背影，那人转过身来，就是柳如烟自己。
“你是决定未来的一个变数。”她看着柳如烟，“我知道你对于它非常重要，但是，我却不知道你在这其中发挥的作用；你自己知道吗？”
柳如烟摇摇头，“我不清楚，但是我要阻止它，尽我所能！”
“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圣水娘娘这么说，“其他的事情我们过后再谈，目前，我们有一个棘手的问题。”
柳如烟感觉这里的世界开始颤抖，而且开始加剧。
“水怪破坏了我的神祠，也破坏了我的结界，这里的空间在坍塌，我无法再庇护你，而你将不得不面对那个怪物。”
“有好消息吗？”
“我尽量将你送回到湖面上，你的船还在那里吧？”
“拿着这个，”圣水娘娘从头上取下一只发簪递给柳如烟，“这样我就能找到你。”
柳如烟看着周围的空间就像剥落的油漆一片片掉落，暴露出背后的黑色，整个空间都在摇晃。
“希望你准备好了。”这是圣水娘娘对柳如烟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柳如烟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从所在的地方推了出去，柳如烟能看到虽然只是一瞬间，他从水底的神祠中浮起，再次回到水中，他甚至再次看到那个怪物，还在继续攻击所剩无几的神祠，柳如烟看着自己从水面升腾而起，被抛掷向空中，这一切，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那股将他推出去的力量，这时才消失，这大概是圣水娘娘所为。
柳如烟距离湖面有六七尺高，他的御风术在这个地方施展不开，不过，他可以让自己降落在那条进水的船上。如果他足够幸运，就可以在怪物注意到他之前，回到岸上。
第一步成功了，柳如烟让自己落在小船上，他检查了一下船，状况比想象中的好，他开始划船。
全身湿透的他，更觉得寒冷彻骨，他可以清楚看到湖岸和湖岸后面那片森林。此刻，柳如烟只想尽快回到岸上。柳如烟能感觉到来自湖底的震动传到水面上，船也跟着水波起伏，柳如烟猜测这是水怪在攻击神祠，渐渐，水波逐渐平复，柳如烟感觉不到来自水下的振动，对于他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柳如烟更加用力地划船，距离岸边已经不远，就在这时，那物从水面下冲出，腾空而起，柳如烟才意识到，水怪比水下看上去还要巨大得多，那物跃起四五丈高，柳如烟看着那物身上的各种眼睛，它们一齐转向小船上的柳如烟，有那么一刻，柳如烟与这些眼睛对视，世界定格于刹那……世界再次启动。
然后那物庞大的身躯如一座山丘坠入湖中，激起的巨浪直冲天空。
“糟糕！”柳如烟眼见一人多高的浪头转瞬就到了跟前，柳如烟只能眼睁睁看着巨浪掀翻小船，他顺理成章地落水。他扶着翻覆的小船，环顾四周，他知道水怪在酝酿下一次进攻，他感觉自己就像被盯上的猎物一般，对于柳如烟来说，自己处于绝对的劣势，柳如烟看见了漂浮在水面上的船桨，他抓住船桨，并不能让他更安心。
柳如烟在黑夜中等待水怪袭来，他大约想了一个反击的方法，他现在所希望的，就是水怪以他期待的方式来袭击自己，这听起来有些好笑，但是，这几乎是柳如烟唯一免于被猎杀的机会。
等待的时间，其实不是时间，虽然，就“时间”而言，那是可以计算的，但是，重点不在于时间，而是等待本身；等待未知变成事实的那个时刻，那一时刻无法用时间衡量，那一刻的意义远远超过时间本身。人们并非对所有事实都会感觉惊奇，甚至，在所有未知变成事实的时候，也并非每一个变化都那么得摄人心魄，在一生当中，只有可数的几次，人对于未知变成事实的时刻是要赌上性命的。
此时，柳如烟正是等待着这一变化的时刻而赌上自己的全副身家，如果说他在想什么，他想的是，船桨是否结实，他当然不是要用船桨来创伤水怪，而是需要将“气”贯注到物体上发挥作用。
水怪的攻击如约而至，今晚的柳如烟足够幸运，水怪就像他所希望的，从他的正下方发动攻击，水怪将小船和柳如烟从水面撞向天空。
柳如烟借势在空中调整身姿，水怪的身体还在空中，这是柳如烟施展“惊鸿剑法”的绝佳舞台。
柳如烟终于在十八节后，有机会露一手了。
“惊鸿剑法！”柳如烟从空中向水怪发动了攻击。
从远处看去，柳如烟的身体与水怪身躯的比例大概是一比一百，甚至一比一百五十，水怪张开巨口要将柳如烟一口吞掉，小船已经先落入水怪的巨口，瞬间被咬为碎片，水怪在等待柳如烟同样掉落的时候，却等来了柳如烟的剑法。
水怪不能理解，或者说，它所遭遇的超出了它理解的边界，一瞬间，它就遭遇了迅速、密集、沉重的攻击，水怪受到了重创，它要逃回水中。水怪没有意识到的是，在猎者和猎物之间的角色已经发生了逆转。
“我不会让你再回到水中了。”柳如烟一轮攻击后，又发动了第二轮攻击，更为彻底、致命的攻击，这一切都是在水怪将柳如烟撞出水面，而水怪尚未落水的瞬间完成的。
水怪庞大的身躯开始解体零落，以碎块、血雨的方式从空中掉落进水晶湖；而柳如烟看着自己的战果，如落叶一样，缓缓、缓缓落下，直到水怪的尸体完全被湖水吞没，留下不住泛起的泡沫和涟漪，他轻轻落在水面上，用浮空术单脚站立在水上半尺高的地方，横桨于胸前，他知道在这场赌上人类未来的比试中，自己刚刚赢得了艰难的一分。
他感觉自己已经无力支撑身体，终于也落进水里。柳如烟扔掉船桨，用尽全身的力气向湖边游去。他能闻到恶臭从水面上掠起，甚至能感觉到湖水变得粘稠，柳如烟觉得对于水晶湖的生态状况来说，杀死水怪也许并不那么糟糕，反正湖里也没有鱼虾可捕，至于这气味……
水怪突然从水下跃起，看得出来，那是尸块仓促拼凑的产物，它的体积要小得多，但是，也比柳如烟大好几倍，依然利齿遍布，它从柳如烟身后扑过来，柳如烟来不及反应，只能做最坏打算……
忽然间一道闪电从天而降，正击中水怪，光亮照彻水晶湖的黑暗天地，让匿藏在黑暗中的恐怖一瞬间狰狞尽露，闪电击中水怪力量之大，让水怪再次分崩离析，漂浮在水面上的尸块燃烧起来，柳如烟闻见烧焦的味道和令人作呕的恶臭，如果他不赶紧回到岸上，恐怕没有被怪物吞掉，也要被熏死在这里了。
柳如烟终于游到岸边，才发现有人在等他了。
“你是要站在那里看，还是拉我一把？”柳如烟筋疲力尽，半个身子趴在岸上，双腿还在湖水里。
“我本来想帮你，但是，你身上的气味让人退避三舍，”染尘一边看着湖面上的点点火光，一边说，“况且，除了水晶湖，这里也没有其他洗澡的地方。”
“我就觉得那道霹雳不寻常，”柳如烟一点点爬上岸，“你在那里看了多久了？”
“从你使用船桨开始。”原来，那道闪电是染尘所为，“你的剑法让人印象深刻。”
“你怎么那么晚才与我汇合？”柳如烟终于离开了水，他趴在地上，还不想站起来。
“我和师兄碰了面，他去西域了。”
“西域？”
“他查到了‘重生教派’的一些线索，也许能对我们有帮助，我有关于教派的新消息。”
“彼此彼此。”
染尘向柳如烟伸出手，柳如烟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