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驿馆已经入夜,夜怀瑜把今天的商讨出的情况跟赵承乾一一汇报完毕。
“如此看来,不管这郝仁有何目的,其人也的的确确算得上是个良商了。”
“是啊,承乾大哥,你那古老的士农工商等级观,若是加上道德伦理的评判标准,怕是就行不通了。”
微微一笑,赵承乾没有在这件事上与夜怀瑜发生争论,因为从小到大围绕这个观点他们在卫书佾的见证下已经辩论很多次了,终究是谁也无法说服谁。
“对了,关于你说到的千灵大师和神医的事,我今日得到的消息里,正好有关于此的。”
“可是陛下请动了千灵大师出山?”
赵承乾摇了摇头,叹道:“父皇的确派人去请了,但是没有见到千灵大师。”
“武元城的情况早已通过各个渠道传到了乾阳,如我所料,那群衣冠楚楚的大臣们还在围绕是否应该封城争论不休。甚至有的大臣认为我未经父皇允许,私自下令封城,有图谋不轨之嫌。”
说到这里,赵承乾和夜怀瑜对视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底的冷笑。
“父皇自然不信这些,但还是没能顺利下达封城的命令。父皇派人请千灵大师的时候,千灵大师已经知道了武元城疫病的消息,但是却不知为何,消失了,连道然大师也不知道千灵大师的去了哪里。”
两人又聊了许多事情,但对于疫病目前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刚过子时,这已经算是正式得知疫病爆发的第四天了。
武元城内,不管白天多么的喧闹和慌乱,到了此时,身体的疲乏也早已战胜了内心的恐惧,白天惶惶不安的百姓们,早已进入了梦乡,满城寂寂无声。
然而,本该同样寂静的城主府,此刻却传来阵阵脚步声,如果听的足够仔细,还能隐隐听到金银碰撞,刀兵摩擦的声音。
“都安排好了?”
“叔父,都安排好了,此时镇守南门的军士,这几天都换成了我们的人,足足有一师(2500)之多。”
“嗯,不错。武元城虽然是南境重城,但南境军士都驻扎在武元城附近的几个军镇,武元城内真正的军士不过才一军(五师12500人)。一师之旅,足够我们扫平路上的障碍,等他们反应过来,我们早就到韩国了。”
听到此处,吴仁义突然有些不安,小心地问道:“叔父,九陵城的城主,当真可靠?”
吴神勇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放心,边境摩擦那么多次,韩国靠近我们武元城的哪个城池没有受到过冲击,唯独这九陵城,你可曾看到我派兵侵扰过?”
“啊?原来如此...”
“城主大人,吴军师,路已经开辟出来了,从城主府到南门,一路上的商铺和民居都下了迷烟,现在已经五一人清醒了。”
“好,出发!”
大手一挥,吴神勇带着吴仁义和城主府一种人员,离开了城主府,穿过了南门,但吴神勇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不耐烦的等待着什么人。
“那小子还没来?再等一刻,还不来我们就走。”
“是,叔父。”
未过一刻,南门又出来了一小队人马。
“城...城主大人。息...息怒。”
看着郝友谦,吴神勇怒气上头,喝道:“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老子是在用身家性命等你!”
“城主大人息怒,我也不想啊,我们家那老头子,不仅不愿意离开,而且还把我关了好几天,我今天是好不容易才出来的。”
“什么?!你跟郝仁说了我们的计划?”
一把抓过郝友谦的衣领,吴神勇竟是直接把郝友谦从马上拎了起来。
“我...我...没...没有。”
松了一口气,吴神勇把郝友谦放回了马上。
郝友谦缓过气之后解释道:“我只是说想买通城主您放我们一家离开,他当然想不到城主您会如此英明,想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过,城主大人,没有老头子的允许,我只带走了府上所有的财务,但是各家店铺里的东西,我没办法调动。”
点了点头,郝友谦所说的都是吴神勇意料之中的事情。白天夜怀瑜的安排,还有郝仁的打算他都知道了,自然也知道郝仁那个老家伙心里所想。
但也暗暗鄙弃,经过几天的观察,他知道武元城里的疫病,根本不是几个小毛孩能够解决的。而等朝廷派人来,恐怕武元城的人都要死干净了。这也是让他下定决心离开的原因之一,至于另外的原因,自然是来源于主上了。
主上让他劝几位殿下离开,他没办到,按照他对主上的了解,主上肯定也不会放过他。既然如此,还不如带着财物弃城离开,说不定到了韩国会有更好的前程。
“嗯,不错,小郝干得漂亮,今后你就跟着本城主混了。对了,你带来的东西,就与本城主的东西放于一处吧,这样也便于管理。”
“啊?好好好!哈哈哈,谢谢城主大人!”
郝友谦沉浸于吴神勇对他抛出橄榄枝的喜悦之中,丝毫没有一点财物被吞并的感觉,反而觉得这样一来,自己和城主大人可就是一家人了。
整顿好了人马,吴神勇骑在马上,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武元城。这是他混迹了几十年的地方,在这个地方,他从一个边军士卒,成为了一城之主。
出身卑贱的他,能够取得如此成就,其中的艰辛,除他自己以外无人能知。
以前的他,也是不畏生死,敢用性命博前程的血性汉子。但身居高位以后,他身体里的血性早已被富贵荣华腐蚀殆尽,他不愿放弃来之不易的偌大家业,宁愿铤而走险,也不愿留在城内孤守待援。
开弓无有回头箭,立于南门外,就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今后,他的前途,只在韩国了。
“驾!”
一师之人的马匹都做了特殊处理,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加上南门附近的百姓都被下了迷烟,此刻正睡得香甜。所以,南门外的动静,竟无一人发觉。
南门就这样大开着,直到日出东方,几个起得早来城门附近碰碰运气的人,才揉了揉双眼,发现了“希望之门”。
接着,这几人呼朋唤友,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大开的南门,发现了活下去的“希望”。
驿馆中,夜怀瑜和赵承乾正在商量今天的事宜安排,周封寒却神情慌张地冲了进来。
“不好了,吴神勇弃城逃跑了!”
“什么!”
。。。。。。
夜怀瑜和赵承乾来到南门外,发现南门已经堵满了人,军士戴着“酒巾”掩住口鼻,正在阻挡着百姓的离开。百姓则前赴后继的往前挤着,似乎武元城已经是一处深渊,他们离开了武元城,就离开了深渊。
“我是早上照常来查看广场物资的时候发现南门异状的,等到我派人来守住南门时,已经有不知道多少百姓趁乱离开了。不过他们知道大赵其他城池不可能接纳他们,大多逃往的是韩国方向。”
听完周封寒的话,点了点头,赵承乾注意到,就连燕然和凌霄逸甚至赵承坤都亲自在阻挡着百姓出城,也幸亏有他俩,南门最后才艰难地关上了。
赵承乾现在没有后悔别的,他唯一后悔的,就是没有提前出面安抚百姓。
纵身跃上南城的城楼,赵承乾神情悲切,对着已经逃离武元城的百姓喊道:“诸位且慢行,我乃大赵皇子赵承乾,可否听我一言。”
南门外还有大批百姓没有走远,看见南门已经关闭,他们也不担心城内军士将自己抓回城中,于是也纷纷停下了脚步,想听听看这位大赵皇室的大皇子想要说什么。
“或许,在各位眼里,我只是高高在上的皇家贵胄,但其实在我眼中,我和你们一样,都是大赵这片土地孕育出的儿女。”
“现在,仅仅是因为这片土地之上出现了顽疾,有人便要弃他而去,这既是不忠,也是不孝。”
“疫病危害之大,几日里大家有目共睹,若明知如此还要出城去把灾祸带给他人,这既是不仁,也是不易。”
“没错,我赵承乾出身天家,身份高贵,所以我骨子里有着皇室血脉的骄傲,这种骄傲让我面对任何事情的时候,都不敢说出‘退缩’二字。”
“但是,你们虽然出身底层,但你们身上难道就没有身为我大赵百姓的自豪?难道就没有生而为人的道德底线?仁、义、忠、孝,难道一个都不要吗?”
话音落,众人沉默。他们背着行囊,背对着家乡,他们想要逃离这,但是他们又比任何人都要爱这。
突然,有个人留下了眼泪,重新背上了包袱。不过这一次,他脚步的方向,不是向南而是向北。终于,他走到了南门下,扣响了南门,留着眼泪说道:“军士大哥请开门,我要回家。”
接着,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第四个人.....
没过多久,南门外再也没有一个武元城的百姓了。
赵承乾站在城楼上,看到最后一个百姓走进南门回到武元城,他转过身,面向南门附近几乎所有的百姓说道:“我,大赵大皇子赵承乾,在此作出承诺:疫病一日不除,一日不回乾阳!”
离赵承乾不远处的夜怀瑜等人见状,互相对视了一眼,除了尚在北门驻守的赵承坤,纷纷站在了赵承乾身边,一个接一个地许下承诺。
“我,忠勇王府世子夜怀瑜,在此承诺:疫病一日不除,一日不出武元!”
“我,明珠公主赵思韵,在此承诺......”
“我,镇北将军之子周封寒......”
“我,大将军之子燕然......”
刚开始只有身份尊贵的几人出言承诺,最后,却衍变成了武元城以外的所有军士纷纷立下军令。
武元城的疫病没有消除,但武元城对疫病的恐惧已经大大减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