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明也没想到，龙海山居然提出来要和刘瑛一道去北区营地。龙海山他们走了之后，他更为龙海山的安全担心了。失去楚天雷的北区人肯定会难为龙海山的，但愿不要出什么事才好，他只能寄希望于二虎子和刘瑛了。他请才旺派人前往北区打探消息，有什么情况立即报告。才旺和他一样为龙海山安全担心，他安慰雷明说，不碍事的，龙书记胆大心细，国民党和大刀会都杀不了他，北区那些人更是咬不掉他一根毛。不过，才旺还是照雷明吩咐的，派人前往北区打探消息了。
龙海山走后，雷明在和才旺的闲聊中，了解到才旺认识一个叫钟瓜的人。据才旺说，钟瓜是黑龙寨大刀会的法师，但他家并不在黒龙寨，而是在附近的下坑村。钟瓜有钟瓜素有来往，对共产党也有好感。雷明觉得说不定这个钟瓜是个有用处的人，提出来想见他一面，从中了解黑山豹的黑龙寨和大刀会的情况。于是，他让才旺带路，前往下坑村去找钟瓜。才旺命令何大小掌握好部队，注意戒备，又向人借了一支手枪，吊在雷明屁股后头，走起路甩打甩打的，让雷明感觉到增加了不少底气。枪是1911年德国一家兵工厂出产的驳壳，枪膛磨损得有些豁口，精确度很令人怀疑。雷明退出膛内子弹，试着拉动枪机，搂了几下火，击发机发出“噗噗”的闷响，他不禁摇了摇头。在广州时雷明曾使过一支德国撸子，真正的新货。在厦门劫狱时他使用的也是一支加拿大造的手枪，打起来声音清脆，像小鸟唱歌一样。党组织再穷，在地下武装工作中却舍得花钱，更舍得买好枪好弹，这是从中央还在上海时，“特科”组织留下的经验和传统。
青竹山区自明清两朝以来，山民就有自由结社的习俗。山里土匪多如牛毛，各村寨就有一些民间武装应运而生，五花八门，形形色色，其中大刀会是近年来势力最大的一股。青竹山区曾是古越民族原居地，混居了畲、苗等十多个少数民族，但最多的山民还是汉族。多少年来，青竹山山民心胸宽厚，各民族之间很少闹纠纷争斗，大多世代和睦相处。大刀会这样的山民武装，更是不问民族信仰，来者不拒，人手一把大刀，就算入会了。他们的在会人员，除了各坛的坛主对手下几十号人心里有点数外，越往高层越糊涂，谁也说不清楚手下各坛到底有多少人，反正黑山豹对外号称十万会众，从来也没有人计较过。一些没有任何政治色彩的山民武装在青竹山区的作用就不能小觑了，共产党和国民党双方对此都有清醒的认识。
多年来，双方都曾积极拉拢收买这支山民武装，如果不能为我所用，至少在国共两党之争时令其保持中立。尤其是共产党方面，无论“南龙”还是“北楚”，都尽量小心翼翼地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避免正面发生冲突。可是大刀会就另当别论了。大刀会不是一般的武装团体，除了它浓郁的封建色彩外，还有着十分反动的政治色彩。大刀会的上层盟主，例如黑山豹等人都是山下国民党县党部的座上宾，还时常与国民党正规军和地方武装勾结在一起，共同对付共产党游击队，为此，“南龙”和“北楚”都吃过大刀会的苦头。过去南北两区分裂之前，曾经有过集中青竹山游击大队力量，并在闽东邻近各县党的地方武装配合下，解决大刀会的计划。后来因为楚龙不合，南北分裂，这个计划就被搁置下来。天长日久，眼看大刀会坐大成患，无论“南龙”还是“北楚”，即使是联手对付，也已经不容易了。
雷明脚下生风，脑子也没闲着，连才旺都有些跟不上他的脚步了。
“雷特派，歇一气吧，拐过这个山坳，就是下坑了。”才旺有些气喘吁吁了。
雷明也觉得累了，不觉间十几华里的山道甩在了身后，这是在城市工作期间从不敢想象的。停下脚步，他学着才旺的样子，俯身在清清的水潭里汲水入喉，不防却被呛得连连咳嗽，上气不接下气。才旺笑道：“雷特派，水潭不是大茶杯，不能那样大口地饮，要把嘴瘪下来，慢慢地用力长吸，呶，像这样……”他重新俯身做了个示范。雷明学着才旺的样子，果然顺利地喝到清澈甘甜的潭水。
“才旺同志，你是游击大队副大队长，你说说看，眼下依咱共产党游击队的力量，怎样才能对付大刀会的挑衅？”坐下来后，雷明找话攀谈。
“雷特派，你要我说真话还是说谎？”
“这么老远跑来，难道我想听谎话？”
“那你就莫把我的话告诉龙书记……我说的是龙海山。”
“既然是真话，怎么还怕龙海山同志呢？”
“他不喜欢听真话，又不愿意让我们说谎话，弄得我们就不会说话了。”
雷明觉得才旺这个说法挺有意思，不由地笑了。才旺心惊胆战地看看雷明，见他只是一味地笑，并没别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雷明却已经在心里把事情颠了个个儿：如果连身为副大队长的才旺都对龙海山噤若寒蝉，那么此人的民主意识怕是够戗！
“才旺同志，别怕，就让咱们一起重新学习说话。”
“那好，那我就说句真话了。青竹山上的共产党，不管什么刀会枪会都打不倒，能打倒青竹山共产党的，只有我们共产党自己，不管南区还是北区……”
“噢？”雷明一喜，才旺能有这样的认识，实为难得。
“南北两区的人和枪加起来，足足有五六百，黑山豹在黑龙寨才有几坛人？上、中、下三个坑村各有十几个坛，凑在一起才敢号称成千上万，大刀会跟咱共产党闹事，哪次不聚起几百个坛的刀匪才敢出来？”
雷明眼睛一亮。“才旺，你的意思是说，南北两区的人和枪加起来，比任何村寨的大刀会刀匪力量都强？”
“青竹山区，本来就没有好大的村寨嘛。”
“既然这样，必须尽快把南北两区的人枪集中起来，防止被人各个击破。”
“雷特派说的太对了，没了楚天雷，这点不难。”
“才旺，你这么说就有失公允了。难道南北两区失和，龙楚之间闹矛盾，责任全在人家楚天雷？”
“我们一个下级，不好说责任在谁。我只晓得，少了楚天雷，事情就好办了，要不，他龙书记哪能去得成北区？反过来说，要是少了龙书记，事情也好办些，楚天雷可能也就跑到南区来收拾我们了……”
雷明想了想，不得不承认才旺说得有几分道理，尽管他的立场性含混了些。此时，他也就不再认这份真了，这种责任上的事，除了组织去做结论，别人还真难用几句话说得清楚。
“如果黑山豹大刀会的人真的蛮干，咱们就要考虑狠狠地教训他们一下。假如这一仗非打不可，那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早打胜于晚打，否则，等山下白狗子进兵青竹山时，大刀会再趁机兴风作浪，咱们可就腹背受敌，两头难受了。”
才旺听得连连点头。
“雷特派这层意思要给龙书记讲透，他是明白人，会省事的。”
“才旺，你们南区的同志都认定龙海山是县委书记？”
才旺愣了一下说：“龙海山都说他自个是，还能不是？”
“龙海山要也是县委书记，那楚天雷是什么？”雷明诱导道。
“楚天雷也是书记呀。”才旺说。“一个南区的书记，一个北区的书记，谁也碍不着谁嘛。”
“党的县委书记不是寨主、山大王，不能说想当就当的，要经过党员选举、上一级党委批准。没有这些相应的组织程序，自己说了算的县委书记，是不能算数的。”
“龙书记这个县委书记不做数？”才旺吃惊了。
“不仅不做数，龙海山同志还应当受到党组织的批评、教育以至纪律处分。”
“噢，南北两个区只能有一个县委书记啊？”才旺还绕在里面出不来呢。“那现在楚天雷被敌人抓走了，龙海山的县委书记可以做数了吧？”
雷明啼笑皆非，他没想到，连说服一个才旺，都这么困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