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肉包子打狗——”龙海山抢先道。
刘瑛“噗哧”一声笑了。
“龙海山，你这不读书人骂人可真不拐弯呀，你说谁是狗？”
大伙儿全都笑了，龙海山这才醒过神来。
“噢，肉包子打狗不对，肉包子打人？狗打肉包子？不对，全不对呀。”
二虎子说：“龙大队长，你就别围着肉包子打转转了，听听雷特派怎么安排吧。”
“海山同志不把黑山豹放在眼里，也有一定的道理。大刀会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自己同志之间的团结。”我把大法师钟瓜的话学了一遍，然后强调道：“瞧，就连钟瓜那样的人都看出了这其中的名堂，咱们自己还能再犯糊涂吗？”
“雷特派，你说，那咱们到底怎么干？”二虎子问。
“当务之急，青竹山中心县委就是要整顿组织，加强党组织的战斗力，然后才是合编南北两区游击队的力量。”
二虎子低头半晌，一语不发。
“二虎子，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讲嘛，都是自己同志。”我说。
“雷特派的话很有道理，不过，我想……和‘唐海匪’他们几个商量一下。”
“可以商量，但必须这么做。大敌当前，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再扯皮了。如果南区北区都承认我是闽西中央苏区派来的特派员，那我就坚持我的意见，首先要调整一个新的县委班子，下一步形势好转了，福州中心市委恢复工作之后，再报请组织批准。你看，这样行吗，刘瑛同志？”
“我支持雷明同志和想法和安排。”刘瑛斩钉截铁。“唐海贵同志是共产党员吗？如果是，他就必须服从组织决定，这是党的纪律。对其他同志来说也都一样。”
我感激地朝刘瑛点点头。听她这么一说，二虎子也改变了主意。他说：“那好吧，雷特派，你看具体怎么安排？”
我提议，立即召开一次青竹山县委扩大会，抓紧研究一下组织建设和紧迫的对敌斗争等问题。说干就干，会议地点就定在了北区营地。由二虎子派出交通员，跑步前往南区营地，通知才旺等南区“县委”成员前来开会。
交通员跑步出发后，二虎子既兴奋又紧张，他问我：“雷特派，要不要在山上多派几个岗哨？两个县委的人都集中过来，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我很赞同他的谨慎，请他立刻安排哨兵上岗。二虎子却没有马上走，他说：“还是先由雷特派给龙海山打声招呼才好，不要让南区的同志见了，有什么误会。”我这才知道，“南龙北楚”的两个区隔阂有多深，一丁点小事上都会引发误会，凡是一方的想法，另一方总会有不同的想法。我大包大揽地说：“你尽管派哨兵，龙海山那头由我去说明情况。”
到了吃晚饭的时辰，才旺带着南区的整个“县委”的同志，一身大汗地跑上山来。见他们累成那副样子，我很满意。这说明南北两区的同志都很认真，的确有破镜重圆的基础。也许，才旺说得对，楚天雷不在山上，南区的同志才表现出这般的积极性。
吃过晚饭，我们连夜开会。
会议由龙海山主持，他是游击大队长，原先的县委军事委员。我听龙海山说过，原先的青竹山县委从副书记到组织部长、宣传部长等一应干部都配得很整齐，因为楚天雷太过霸道，大小事都一个人说了算，就连挖个茅坑的深浅都得由他点头，谁也忍受不了，那位副书记借口养病，回邻县老家一去不复返了。那位组织部长也在半年前擅自离开青竹山，回中心市委要求组织另行分配工作。而宣传部长则去投奔了南区，龙海山嫌他那个宣传部长没啥文化，字都识不得几个，也没重用他，自己另起炉灶的中心县委都不肯用他，只是留下来打打杂。
关于县委的组织工作，在吃饭前我和刘瑛短暂地碰了一下头，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有更多的好办法。因此在会议上，我只能提议由龙海山暂时担任中心县委代理书记，同时仍然兼任县游击大队长。刘瑛同意了，就连二虎子和北区列席会议的同志也都勉强同意了，只有“唐海贵”投了“弃权”票，表示自己的不满。龙海山的一张脸拉得很长，鼻孔里哼了两下，嘟囔道：“代理，代理，家里没米……”县委副书记由二虎子代理，才旺仍然任他的游击大队副大队长，同时增补北区“唐海匪”为游击大队副大队长，主要负责北区武装力量。由于二虎子的提议，“唐海匪”也参加了县委扩大会。龙海山听说提名“唐海匪”干副大队长，鼻孔里又哼了两声，马上说：“也是代理的吧？”我没理他，宣布其他委员暂时空缺，待形势好转后再由中心市委任命，我和刘瑛都不便任意指派。
接下来，我们重点研究了当前对敌斗争形势。我认为，当前青竹山秋收在即，面临两个难题，即远忧近虑。远忧，即福州的敌人在对连（江）罗（源）根据地进行清剿的同时，一定不会放过闽东，尤其是楚天雷的被捕，一定会诱发敌人趁机清剿青竹山根据地的想法。根据侦察，三都澳的敌人海军基地最近派出了一个海军陆战队营，进驻了邻县，肯定是为了经营进攻出发基地，来者不善；近虑，则是青竹山号称十万会众的大刀会。他们几乎村村设坛，户户横刀，成为不可小觑的一支土豪劣绅掌握的反动民团。从某种意义上说，大刀会远比那一营的海军陆战队更让人讨厌。我还提到了我和才旺去下坑村会晤大刀会法师钟瓜的情况，根据钟瓜提供的情报，黑山豹近期内要对北区动手了。
等大伙儿群情激奋地吵嚷完，刘瑛说：“雷明同志从闽西中央苏区来，他负有特殊的使命，现在，我们听听中央的意见。”
“中央的意见很简单，希望闽东革命武装力量能积极行动起来，武装割据，建立闽东各级苏维埃政权，以调动和牵制福建、浙江的敌人兵力，减少中央苏区面临的强大军事压力。”
“建议苏维埃政权？”刘瑛眼睛一亮。
龙海山、二虎子、才旺和“唐海匪”他们也都忘了刚才的龃龉，露出兴奋的神色。
“中央的意思，是在青竹山地区也闹他一个秋收暴动？”刘瑛眉飞色舞。
“暴动是暴动，但不是秋收之际。”我解释道。“青竹山虽然有我们的基层组织和武装力量存在，但群众基础还很薄弱，目前暴动的时机还不成熟。中央的意见，通过秋收，组织民众进行抗税、抗捐、抗债、抗粮、抗租的“五抗”斗争，打击敌人的气焰，时机一待成熟，立即打出苏维埃工农政权的旗号。”
“太好了，中央的指示与中心市委的布置完全吻合。”刘瑛说。
“刘特派，别提你们那个中心市委好不好？听了就让我恼火。”龙海山气哼哼道。
“你们不要以为中心市委就代表陈天枢，陈天枢就代表中心市委，那完全是两码事。中心市委关于闽东各县武装暴动，成立苏维埃工农政权的决议也是贯彻中央指示精神，不是他陈天枢的主张……唉，要是你们‘南龙北楚’不是鸡争狗斗的，扣住人不放，早在半个月前，就该由雷明同志向我们传达中央苏区的指示了。”
“刘特派，你就别提你那个中心市委了好不好？陈天枢这会干嘛哪？说不定正抡着皮鞭，打得咱们的楚书记嗷嗷叫呢。”龙海山阴阳怪气地说。
刘瑛想回嘴，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我瞪了龙海山一眼。
“陈天枢并不能代表福州中心市委，正像向忠发并不能代表中共中央。”
“向忠发？向忠发是谁？”龙海山他们几个面面相觑。
“也是一个叛徒……以后我再给你们说。现在，我们讨论一下工作重点吧。”我说。
“等一等，雷特派。”沉默无语的唐海贵忽然开口了。“刚才你所说的工作重点都对，可我认为还有一个更重的重点。”
“你说说看。”我忽然觉得这个“唐海匪”愈发深不可测。
“派人潜入城里，除掉叛徒陈天枢，救出楚天雷书记。”
所有人都被“唐海匪”的话惊呆了。
“没有人可以背叛革命、出卖同志而不受惩罚，陈天枢也同样。他出卖的不仅仅是楚天雷一个，闽东、闽中十几个县的党组织都因为他的叛变遭到严重破坏，牺牲和被捕的同志多了。如果别的县的同志无力而为，我们青竹山不能坐视不管。”
真没想到，其貌不扬的“唐海匪”口才如此之好，说得头头是道，尽管他的思路令人不能接受。
“派人进福州暗杀陈天枢？不，这样不行，太冒险了。”头一个跳出来反对的是龙海山。
“楚天雷说救就救得出来？”才旺也连连摇头。
我把目光投向二虎子。他犹豫着，不知该怎样表态。
“陈天枢当然应该受到惩罚，楚天雷也应该设法营救，可这些都不是我们目前的工作重点。谁也没有权利拿革命的力量去做无谓的冒险。这些，只能静观待变，等时机成熟再说。”刘瑛说。
“时机成熟？时机什么时候成熟？只怕你们等的时机成熟了，楚天雷书记肩上的脑袋也像西瓜一样成熟了，早被人砍掉了！”“唐海匪”冷笑一声说。
“以我们现在力量，组织力量潜进福州去暗杀陈天枢、救出楚天雷，难度无异于攻下福州城。”
听我这么说，二虎子也默默点点头。
“唐海匪”有些恼羞成怒了。他脸色胀得更黑了。“如果二位特派员不敢做这件事，把它交给我好了。我老唐不要别人，单枪匹马闯进福州，那里有我的老根基，不杀掉陈天枢，我就不回青竹山。”
龙海山冷笑道：“只怕杀掉陈天枢，你‘唐海匪’也不会再回青竹山了。”
“草莽英雄，成何事哉！”刘瑛更是十分反感“唐海匪”的个人英雄主义。
“唐海贵同志，难道需要县委扩大会进行表决吗？”我严肃地说。“中国革命光靠草莽英雄是无济于事的，一千把长矛和一万支钢枪也代替不了一本宣言。”
“宣言？哪一本宣言能除掉叛徒陈天枢？哪一本宣言能救出楚天雷？”“唐海匪”并不服气。
“一本宣言能武装起一千把长矛和一万支钢枪，”刘瑛说。“最终总能除掉叛徒陈天枢，也能救出楚天雷。”
“今年的年关还没过呢，就莫杀明年的猪了。”“唐海匪”怨气十足地抱着手臂，重又归于沉寂，再不肯开口了。
排除了“唐海匪”的干扰，接下来的会议就开得顺利多了。
来到青竹山后，我的心情还从没有如此顺畅过。我注意看了看刘瑛，她也眉飞色舞的，看上去很高兴。是啊，我们终于有理由高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