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起来，虽然我住在那个空荡荡的房间中，似乎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可无端地想到夜晚可能有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在角落中默然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冷汗迭出。
更可怕的是，如果它就站在你的床头呢？
我抖了抖，把这个可怕的想法晃出自己的脑袋。然后对琳琳说：“这话是有些模糊，但也未必一定是暗示什么。不过如果我们猜对了，那么潘晓一定有问题。”
“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我们的想法是正确的。那么潘晓应该知道照片中的人影。”琳琳一字一顿地说，“所以程哥我们得小心一种情况，就是我们被潘晓算计了。”
我点点头。事情发展得越来越失去我们的掌控，从现有情况推测，潘晓很有问题。
“在这里瞎猜也没有用。不如我们和潘晓联系一下，看看她能够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这次不妨向她透露一下我们的发现，观察一下她的反应。”我对琳琳说，现在对琳琳越来越刮目相看了。
琳琳表示赞同，只不过她提出最好不要去潘晓家，这倒是让我有点意外。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不过我觉得那里……”琳琳咬了一下嘴唇，“怎么说呢，阴森森的……”
“打电话先约约看吧。”我模棱两可地说，现在尚不清楚潘晓什么来头。其实琳琳想得有些多了，即便是我们想去，未必潘晓就会同意。如果她真的另有所图，现在的态度估计也不像开始那样迫切了。
离开潘晓家的时候，我留了她一个手机号码。电话一直响，但始终没有人接。如此打了三次之后，终于听筒里出现了一个慵懒的声音：“喂……”
“你好，潘小姐。”我低沉着声音说，“我是昨天去过你家的程功，记得吧？”
“当然。”话筒的声音突然欢快起来，带着那种挥之不去的戏谑，“怎么，想起我来了？还想来我家坐坐吗？哈哈。”
我回头看看在一边注视的琳琳，咳嗽了一声道：“正有此意。不过还是得先把手头的工作向你交代一下，收了佣金就得做事，我们可不是去你家观光的。”
至少潘晓在钱的问题上是个说到做到的女人。临走时，她毫不犹豫地给了我五万块，说是调查的费用。我也没有推辞，收下了。
我斟词酌句地说：“我们没有查到你照片里那个女人的身份，不过发现了另一件事情，我想你对于它可能会更有兴趣。”
“哦？”潘晓轻轻地笑了一声，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有些不怀好意，“说来听听，什么事？”
“我们又发现了一个人。”我停了一下，听筒里没有任何声息，“照片里的另一个女人。”
电话里突然传来嘟嘟的声音，我低头看去时，才发现已经被挂断了。
虽然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我和琳琳都有些不知所措，不过我们之前的推测被证实了：对于照片中出现的鬼影，潘晓一定知道些什么。不然以她浮躁轻慢的性格，一定会大呼小叫地问个底儿掉。
我和琳琳正在琢磨这通莫名其妙的电话时，手机又响了。
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琳琳凑过头看了一眼说：“这个号码我好像见过。”
我犹豫了一下，接通电话。
“喂！”潘晓焦急的声音透过听筒直冲我的耳膜，尖利而急促，“你到×××地铁口等我。那里有一家麦当劳，我们见个面。”
“不是说去你家里吗？”我明知故问，然后和琳琳使了个眼色，打开了听筒外放。
“不安全。”潘晓简单地说，“就麦当劳，你和那个女孩都过来。我有话要跟你们说，不要再和别人提起这事了。”
“为什么？照片里那个女人有什么问题吗？”听到自己也有份，琳琳忍不住问了一句。
“别问了。到了那里我会告诉你们的，记住，就你们两个来。”潘晓一副随时要挂断电话的样子，却在通话的最后又说了一句，“没想到你们还真有些手段，竟然让他说中了。”
“谁？”我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问道。
“不知道。”潘晓匆忙地说，“一个男人，神通广大的男人。他昨天告诉我你会到我家来，我就在家等你们了。开始我不信，没想到居然被他说中了。”
“说中了什么？”我如获至宝，大声问道。
“一切。”潘晓的语调突然变得谨慎起来，像是怀着某个巨大的秘密一样低语道，“一切都被他说中了。”
我和琳琳像是听到天方夜谭似的互相看了看，一脸惊悚的表情。
“对了，你刚才说见过这个电话？”挂了电话后，我突然想起琳琳刚才说的话，问。
“对。潘若岚来我们这里咨询的时候，在登记簿上写过这个电话，不知为什么，她后来又划了。因为这个奇怪的举动，我对这个号码印象很深。”琳琳皱着眉头说，想必是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唉，全是谜团啊……”我长叹一声，撇撇嘴说，“越来越有意思了。”
×××地铁站附近的麦当劳紧邻一座大商厦，虽然那上面也有若干美食小吃，但并不妨碍楼下的麦当楼人流如织、熙熙攘攘。夏日的夜晚和白天一样的喧闹，穿着各色T恤衫的年轻男女们行色匆匆地出入其间，在队伍中大声嬉笑着，竟然让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似乎那些令人胆战心惊的事件只是一个惊异的梦境，转眼就可以抛到脑后。
可惜不是。潘晓一出现在楼梯的尽头，就让我们一下子重新跌回了现实。
坐下之后，她理了理自己几根垂落的头发，懒洋洋地说：“这里还是老样子，人多得要死。”看看一旁头发染成各种颜色的少男少女们，她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笑容，“年轻真是好啊，可以随便糟蹋光阴。”
然后她拿出一支细细的香烟：“可惜他们不懂得珍惜，傻瓜们。”
“这里不让抽烟。”琳琳下意识地说。潘晓抬头看她一眼，将香烟收了起来，然后对我说：“程先生……我还是叫你程功吧，我们也算是熟人了。程功，说说你在照片里发现了什么？”
“你觉得我会发现什么？”我毫不留情地将球重新踢给她，“或者说，你打算让我们发现什么？”
“我告诉过你了，一个女人的身份。”潘晓看上去回答得大大咧咧，但我听得出来，她小心谨慎地措辞，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别有用心。
“不要兜圈子，这样对大家都不利。”我早就决心摊牌，“明确点说，你认识不认识照片中的那个影子？”
潘晓的脸色略微有些变化，阴沉了几秒钟之后，重新变得漫不经心：“不认识。你说对了，我本来就是想让你查找这个影子的身份。至于照片中那个面目清晰的女人，不用你们找，我知道她是谁。”
“是谁？”琳琳迫不及待地问。
“应该是我问你们问题才对吧？”潘晓嘴角上扬，露出一丝不屑，“你们反客为主得很成功嘛，我几乎被你们带着走了。不过从现在开始——”潘晓轻轻拍拍桌面，一次性纸杯微微颤抖了一下，“我问，你们回答。”
“可以。”我毫不犹豫地说，“问吧。”
“你们怎么发现那个鬼影的？”潘晓说出这个词的时候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这给了我一种感觉，她似乎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今天从你家中将照片拷贝回来不久我就发现了。”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捎带着看了一眼琳琳说，“我和琳琳一起发现的。”
潘晓下意识地朝琳琳看了一眼，眼神犀利中带着一点赞赏。
“比我想象的快得多。”她像是总结一样说，“你们果然不是善类，真是高手啊。”
“什么意思？”我禁不住问道。
“来的时候我告诉过你们，我之前是知道你们要去我家的。我一直都知道你们会来，是一个男人告诉我的。”潘晓拿起桌面上的饮料喝了一口，小心地舔了舔嘴唇，那里涂抹着亮晶晶的唇膏。
“这男人什么身份？”我隐隐地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之前在潘若岚面前那种奇怪的危机感重新覆盖了全身。
“不知道。”令人感到意外的是，潘晓自己也皱了皱眉头，摇了摇脑袋说，“我自己也很诧异，这人是怎么知道我家里电话的。就是一个很奇怪的电话，那人的声音很低沉，打了三次。前两次被我挂掉了，第三次他告诉我当天会有两个人来到家中，说是来捉鬼的。”
我和琳琳瞪大眼睛像是在听天方夜谭一样，这怎么可能？
“他什么时间给你打的电话？”我沉默了许久，抛出了这个问题。
“昨天晚上六点钟左右。”潘晓似乎胸有成竹地说，“我当时刚从床上醒过来，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表，然后电话就响了。”
我皱了皱眉头，太怪异了——我轻轻晃了晃脑袋，暂时不去考虑那些令人头疼的想法：“对方说什么了？”
“他告诉我，你们会对我说来过我家，他让我先不要让你们进门，若是你们没有走，就假装半信半疑地把你们放进来，之后就挂断了。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潘晓态度突然认真起来，说话语速慢了很多。
“什么？”琳琳气呼呼地说，“你早就知道我们的身份，一直在演戏？！”
潘晓放松地把身体仰向后面的椅背，苦笑着点了点头。
我默默地咬住吸管，看着橙色的饮料顺流而上，冰冷地流入腹腔。
潘晓知晓整个事情的关键环节，甚至对于我们到她家中的原因，她都了然于胸。让我感到心惊的是，潘晓在之前丝毫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她活脱脱就是一个品位低俗、性格乖张、养尊处优的少妇模样，我们居然没有从她的任何一个角度看出任何不对劲儿。
只有一种可能。
“你做什么工作的？”我问道，生怕潘晓故弄玄虚，接着又说，“你家里装饰得不错，不可能没有工作吧？我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那种人。”
琳琳脸上略微有些发红，显然听懂了我的暗示。
“我没被包养，你想多了。”潘晓倒是很坦然，笑眯眯地说，“我是个演员。”
果然。我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是个比较合理的解释。
“我觉得，潘姐……”琳琳还是在皱着眉头思索，犹豫着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们？”
潘晓的脸色变了。
“坦白说，我们对你已经不信任了。至少，已经失去了起码的信任。”毫无疑问琳琳说对了，于是我马上趁热打铁，“要是你还不坦诚相告，后面的事情自己料理吧。”
看我作势要走，潘晓急了：“你们指什么？我还有什么没有告诉你们？”
“很简单。”琳琳胸有成竹地说，“以你的性格，绝不会那么容易相信那个男人的话。另外，即便你相信了，有什么理由让你照他说的做呢？听你的意思，他并没有威胁你，你甚至都没有见过他。”
“因为……”潘晓眼皮低垂了下去，沉默了几秒钟才抬起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说，“他说他认识潘若岚。”
我吃了一惊。这个陌生的男人和潘若岚有什么关系？
看我们都不说话，直愣愣地看着她，潘晓放松了下来。她环视着周围拥挤匆忙的人群，像是在寻觅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将迷茫的眼神投射到我们身上。
“记得吗，刚才我说过，我给你们的照片中那个面目清晰的女人，我知道她的身份？”潘晓小心地说，眼神中突然充满了悲戚。
我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身体往后面退了一点，心里一阵慌乱。一旁的琳琳觉察到了椅子的晃动，一头雾水地看看我，又看看脸色苍白的潘晓。
“没错。”潘晓显然看懂了我的眼神，嗫嚅着说，“照片中那个女人，就是我。”
“是你？”琳琳失声叫了出来，“这怎么可能？你们明明就是两个人！”
虽然已经料到，但这话从潘晓的嘴巴里说出来，我还是感到有些异样。
潘晓对我们的反应并不意外。她轻轻地搅动着面前的饮料，淡定地说：“我说过，我是个演员。对于我们这个行当来说，整容是件很平常的事情。只不过我整得比较彻底而已。”
“对，相当彻底。你把自己完全整成了另外一个人。”我的声音变得冷峻起来。
潘晓面无表情地看看我，然后瞪大眼睛说：“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整成另外一个人吗？”
“你刚才其实已经告诉我们了，因为潘若岚。”我语气平淡，心里渐渐踏实起来。
听到我说出的最后三个字，潘晓沉默了。她一直木然地搅动着手中的咖啡，直到它变凉。
“其实根本的原因，是因为我怕死。我承认自己怕死。”潘晓平静地说，我们吃惊地看看她，不知道她何出此言。潘晓粉白的脸庞上挂着一种淡淡的凄凉，“你们也看到我在照片中的样子了，很阳光很健康是不是？那时的我，是个被命运宠幸的幸运儿，无忧无虑，每天都像是生活在梦境中一样。直到我发现了那件可怕的事。”
我和琳琳都没有讲话，因为我们都不知道接下来潘晓会说什么。
“我发现，在我很多照片中，都会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出现在背景中。开始的几张照片还不太清楚，但是随着我逐渐意识到这点，它变得越来越清晰了。直到最近，我发现我已经能够看得出，那个影子是一个女人！”潘晓的手指紧紧地抓住细小的勺子，神经质地在瓷盘上来回滑动，显然陷入了恐怖的回忆中。“我疯狂地查看所有的照片，甚至将它们贴在了床头的墙上仔细地观察。”
“什么？！”我喊出了声，“墙上的照片是你自己贴上去的？！”
“是我贴上去的。”潘晓叹了口气，冷静地说，显然她对我的吃惊毫不意外，“你们来到我家之前，我就是在研究这些照片。后来因为太疲惫，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我理了理头绪，心里不由暗暗惊异。虽然之前潘晓已经如实告诉我们她对于我们的到来早就知情，不过我还是没有想到墙上的照片居然是潘晓自己所为。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潘晓这种性情的女人居然能够在这桩怪事频出的房子里一个人孤零零地待着，还守着一些有着一个神秘鬼影的照片。
这个女人，实在是不简单。
琳琳看出我眼神不对，在旁边咳嗽了一声之后，细声慢气地问潘晓：“潘姐，那你研究出什么没有？”
“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发现。要是我自己发现了什么，也不会受制于那个奇怪的男人。”潘晓咬了咬嘴唇，充满沮丧地说。
“我有个问题。刚才你说道，你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不过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发现这个照片中的鬼影对你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那为什么你这么害怕呢？”我琢磨着问。
“你记得你住过的那间书房吗？”潘晓听到这个问题，突然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看着我。
后背一阵凉意，我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潘晓像是故意要吓唬我一样，突然把脑袋伸到我的面前说：“那房间闹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