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嘉已经很多年没有战争了,但是这不代表我们的军队不擅长战斗。”
余山海面前站着除了余晖之外的兄弟四人,包括那个经常闹着缺席的余音,此刻他也端端正正站在哥哥身边听父亲讲话。
“引发战争的前因后果就不要过多纠结了,”说到这余山海的视线还是瞥到了余音身上,“格尔冬有备而来,不可以松懈,首先保证边境民众和‘黄昏’计划相关人员的安全,其次才是战争的结果,能早些结束就尽量早结束。”
余山海的视线就一直在余音周围打转,弄得余音好不自在。
“长话短说,阿烬和阿晖负责接触战,阿光负责大局控制和走势评估,必要时老大负责谈判。”
“明白!”其他三人行着军礼异口同声答应,余音则在一旁探头探脑。
“爹,我呢?”
“你?你还想干什么,在城里好好待着。”
“我也要去,不是去玩,我保证,我去帮二哥!”余音叫唤着,余烬猝不及防被点到还惊奇地看了过来。
余山海一脸不通融地盯着余音,并没有说话。
“从结训以来,我都很久没有实战过了,”余音话音未落被身旁的余光拽了一下,但他不予理会,“凭什么他们都去,这是瞧不起我吗?”
“小五,”余光插嘴,“你还要负责计划的事情,别添乱,这都是安排好的。”
“我负责的很好了,我不想再干那些名存实亡的事情!”
“爹,要不给小五去负责战时界内的潜伏者清排工作也好。”余风本想着让余音一起参战,可见父亲的反对态度,话也不敢说的太激烈。
但余音还是不愿意,他又叫嚷着不要,似乎不上战场就不能让他安静。
余山海突然重拍桌子,四人立马被吓得鸦雀无声。
“你偷偷藏了一个敌国士兵在手里你当我不知道?你这行为你这态度,你还想上去打仗?”余山海指着余音厉声斥责道。
这话同时惊到其他三人,其中余光突然单膝跪下面露羞愧:“不是的,父亲,那名士兵是我指挥不当导致的,我想通知搜索部队不要救助伤员却为时已晚,已经有潜伏者混入伤员队伍进入界内,格尔冬实在阴险。”
“什么搜索部队,什么伤员队伍,我知道就是余晖的部队,”余山海的洪亮嗓门在议事厅格外扎耳,“余光,你又凭什么偏袒兄又偏袒弟,这些根本就与你无关!”
“爹!那人不是潜伏者,他是我玛奇角斗的战士!和格尔冬一点关系都没有!更不存在混入什么伤员队伍,他是人造人!”
“都是你的属下已经老实交代的事情,你在这里抵赖有什么意义?”余山海气的两个眉毛都像是竖了起来。
“其他人都是胡说八道!”
“余音!闭嘴!”余风突然也呵斥起来。
余音闭嘴了,但是不服气,站在一旁背对着余山海。
从始至终,余山海不同意余音的请战要求,眼看接下来是给旁系的族员安排计划的时间,余音勉强暂且作罢,父亲不让,但他有的是机会偷偷去。
——
告密的人余音心里多少是有数的,他刚踏出父亲办公室就已经锁定了目标,但是没有用,收留敌兵的事情已经无可狡辩,现在再去除掉告密的人也是多余之举,眼下唯一能摆脱麻烦的,就是回去处理掉罗布,如果他没有更大价值的话。
余音留下罗布,纯粹就是想要培养一名角斗士,供他在角斗场上看戏玩耍,相比起父亲的啰嗦和国家的安全,娱乐没有任何意义,余音臭着个脸回到公馆,他想即刻就除掉罗布。
余音独自回到公馆没在前厅停留,仆人们看他神情吓得也都不敢作声。
“阿修呢?”临下地牢前他转头问站得笔挺的守卫。
“队长大人一直没出来。”
余音得到答案继续往下走,他一直下到了地下二层,寂静的地牢里只有他孤独的脚步声。
罗布被关押在余音公馆后院的私用地牢里,余音的私用地牢依他设计成圆形,双层各三间,合成岩石加一级合成钢板筑成坚不可摧的环状一体墙壁,并且是刑审和关押共用的。
不知道是隔音太好还是什么,居然听不到用刑的惨叫声。
余音走到最后一间关着罗布的牢房,在门前站了许久,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厚重的双层门打开,一股腥味扑鼻而来,那潮热刺鼻的味道一下子从牢房内涌入走廊,余音低低“啧”了一声。
看到余音来到,站在刑具台前的余修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沉甸甸的斩手钳。
余音撇了一眼那钳子,看向余修:“你夹他手指了?”
“刚刚钳断一根,”余修回头看看桌面上的断指,“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经一小时不出声了,就连钳指也……”
“别弄了,”余音向跪在牢房中央的罗布走过去,“是不是已经死了?”
“没死,脉搏还有,眼都睁着。”
余音走到近罗布两米的地方停住了,罗布周围全是血和热水的混合物,把他的双腿淹着。
“热水真的很腥,以后不要用热水!”余音埋怨道。
后方的余修默不作声。
余音弯腰想要看罗布的表情,但是灯光打在头顶,他看不清。他赤裸的上身淤青算少的,很多地方已经是皮开肉绽,在凝固的空气里还能看到一丝热气从他身上冒出来,一缕一缕轻轻飘向上面的灯。
“你觉得他还有价值么?”余音问。
“属下认为他还知道更多。”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余音扭头,“万一他是真的无话可说了呢?”
余修对不上话,他没有余音那样的能力,他只能凭自己的经验和能力做事:“少爷,您不要频繁使用那个能力了,对身体真的很不好。”
“我没有。”余音很快反驳道。
牢房里再次陷入寂静,余音走到刑具台前,他盯着那截被钳断的小指许久,突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冲着罗布喊:“人类已经打过来了!你就不想着跟他们回去吗?”
罗布没有动。
“你来利嘉之前那热火朝天的意志呢!动起来啊!”余音又冲他喊,“你们想着灭绝人造人的不是吗!”
这时候罗布稍微偏了头,他有反应。
余修持续几个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的拷打和虐待下,罗布早就不想挣扎了,他本来很害怕,然后又很无奈,他本来期盼着见到余音,也不知道见到之后能说什么,但是他有一丝丝觉得余音更好一点,虽然可能是错觉,他觉得余音一定比余修好那么一点。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余音才来,就像是等一个没有盼头的希望,现在那可笑的希望来了,他一点都不感到兴奋,余音在嘲讽他,这才能醒悟过来余音是个屁的希望,不过是下个绝望来临前的歇息罢了。
“我是人,但我不是人类。”
罗布沙哑地说了这句话。
余音听到了,听的很清楚,他愣了一下,看着余修。
余修面不改色,余音接着罗布的话:“什么意思?”
结果罗布又半晌不说话了。
“少爷问你话呢!”余修刚要上前,被余音一个手势制止。
“你想死还是想活?”余音问罗布。
“死。”罗布毫不犹豫回答。
“这不好,真不好,”余音摇摇头,“无论你是什么模样,是什么物种,都不该想死,死了什么都做不成。”
“我已经什么都不想做了,我一个人什么也做不到。”
罗布有气无力地说,他的脑海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一个人?真有意思,你不是还有余士琮吗?”余音笑道。
本来说着什么也不想做的罗布似乎被这句话点醒,他接着说:“我跟他不是一伙的,他对谁都没有用,对格尔冬没用,对我没用,对你也没用。”
余音挑了挑眉毛,突然话锋一转:“你说这话,真的不是在向我求活?”
“他根本不是利嘉复活的,我难道不比他有可信度?”罗布反问道。
此话刚出,罗布突然就被余音抄起的桌上的一把钳子一下夹住了下颚和舌头,迫使他无法再完整说出一字一句,并且缓缓增加着的力道似乎想要钳碎罗布的下颌骨。
“不回答多好啊?否定也行啊,你居然敢用问句回答我?”余音冷漠地往钳子上加大力道。
罗布已经隐约可以听到骨头欲碎的沙沙声,但他只是一刹那恍惚,眼里并没有惧怕。
琥珀一般的眸子和浅蓝色的瞳仁对视良久,余音才慢慢松开手撤掉钳子,他又问道:“为什么你想杀他?”
罗布用污浊的手捂着下颚,从嘴里吐出不少血和碎牙,他此刻再说话也已经口齿不清:“他想杀我。”
“这样,那我呢?我也想杀你,你也会想杀我么?”余音把钳子抵在地上,他居高临下看着罗布。
“不。”
“嗯?”
“我们谁都死不了,因为您的筹码是人造人,而我的筹码,是您。”
余音微微怔住,他把手里的钳子丢到一边:“看来,和余士琮相比,你也没高尚到哪去。”
他很明白,罗布屈服了,他想着,人类到底还是恃强凌弱的,叛徒的圈子里谁都不比谁光彩。
“收拾收拾,我要和他到正厅谈谈。”
余音转过身命令着余修。
余修也放下钳子,走过来解开罗布的镣铐,正在余音准备走出牢房的时候,罗布突然又说:“好歹有事情做了对吧!”
——
又打起来了,本来就是战士的人并没有热血沸腾,反而有些平淡过头了。
这个人面对战争向来是没有选择的,战士本来就没有选择,冲锋陷阵一直都让人神经紧绷,但成为人造人之后这种感觉就消淡了很多,复活这个选项,如果能反反复复选择,战士冲在前头就没什么可以畏惧的了。
要说逃跑的滋味,他也尝过,一辈子就尝过一次,因为那次逃跑,他苟且见到了自己的亲人。可余烬不想再逃哪怕半步,现在他的亲人就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在他比肩的咫尺,他不需要遮遮掩掩地寻找。
就算生命有了保障,一线的防护甲也厚的离谱,这些优化过的装备减掉了很多重量但防护力度还保持的很好,这是为了让余烬更肆意地伸展拳脚而设计的护甲。收到新装备的余烬很高兴,哼着曲儿将手腕的缠带扣紧,想要坐下来穿鞋时,低头却发现自己的一只靴子不见了。
“啧,小五!”他左看看右瞧瞧,找不到余音,“明明刚还在的……”
“你别闹了!就算把靴子拿走我赤着脚也要去的!”他冲着门外胡乱嚎了一嗓子。
这时候那个偷走他靴子的家伙才慢吞吞从隔壁房间出来。
“你平时都不粘我,现在偷我靴子有什么意思?着急套近乎?”余烬一把从他手上夺过靴子。
“你去什么去你不许去!搞得我提心吊胆的!”余音说。
“还关心老子来了?你提什么心吊什么胆,余修这次没有前线任务,让他陪你不就行了。”
余烬一边将裤腿塞进军靴筒里一边嘀嘀咕咕地说,余音抱着双臂一脸不服气看着他忙。
“我是在生气!生气你能去我不能去!我失去了立功的机会!”
“扯淡吧臭小子,”余烬抬头翘着嘴角撇了他一眼,“行吧,但,就你还想和老子抢功,你想得美!你把那个敌细搞掉没?我跟你说你要是留着他,这辈子别想去打了。”
“为啥?凭啥?我都说了那不是格尔冬的士兵!都不相信我!就连你也不相信!”
余烬总算是穿好了装备,他站起来低头看着矮了一截的余音说:“我相信你,相信你有的是办法偷偷溜上场,那我只能提前收拾干净让你就算冲上去也扑个空。”
“那你等着吧!”
“哎!这我新装备别踢坏了!”
兄弟俩还在闹着,突然一个士官开门进来:“将军,车队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余烬听罢,便严肃起来,他一手拿起自己倚在门边的趁手冷兵,一手摸了摸余音的脑袋说:“哥先替你去摸索摸索!”
余音拍开他的手还要说什么,被余烬捂住了嘴:“给老子闭嘴!跟上来的时候记得把装备穿好,别让老子笑话。”
随后余音目送着余烬跟着士官从走廊尽头的门离开,运载士兵的战艇轰鸣声逐渐增加又逐渐远去,他还站在更衣室门口发呆。
从斯诺文堡的总兵基地到郁南州高墙边最快都要一个多小时,余烬上了战艇之后首先拨通了余晖的讯号。
格尔冬的攻势看起来突然又凶猛,但因为利嘉早就趁机往外扩了防御线,实际热战点一直在格尔冬的地界内推推拉拉进行着,双方士兵们在雪地里前仆后继,而从大局上看着就像是打闹的两撮蚂蚁。
余晖按照余光的计划,设立双层兵线,轮流向格尔冬内部翻压,在余烬出发后四十分钟,这个计划还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直到格尔冬一炮削平了原核新军一个前线指挥站。
“那东西怎么会在他们手里!”
和这个指挥站联结的另一个站点,在两分钟之后也被夷为平地。
近五十米高的巨炮从山丘那边站起,如深渊一般的发射口瞄准着最后一座指挥站,根本来不及报告意外情况,第三次炮击就把这里砸个稀烂。
“失去指挥站这个具有中转功能的要塞,余晖不可能还坐视不管吧。”万克托一手捧着远程操控面板一手夹着烟。
他身边的传讯器里传来笑声:“我已经到墙边了,好家伙,这儿真冷。”
“那我给你加热加热。”万克托丢掉烟头,在面板上按下一个按钮。
早就设定好标记位置的巨炮缓缓对向利嘉高墙方向,好像根本不需要蓄力一般,射出的亮蓝色光柱刹那烧焦空气,把墙面打出一个几百米宽的豁口。
被撞开的空气掀翻了轨迹线上一切可以推倒的障碍,不管利嘉的还是格尔冬的,这一炮全给打掉一大片,光炮的超高温度融化了周围的冰雪,没被气波震碎的,融掉的冰川都给带到了深沟里。
这一炮真是敌我不分。
“鲁登的光能巨炮?格尔冬怎么可能会有?”听到巨响的余烬趴在战艇的窗上往外看,眉头紧皱。
墙的这边,被射出的碎片威力也不容小觑,远远望去,貌似余晖驻扎的大本营都被砸掉了一半。
烟尘和雪水盖住了视线,余晖把护目镜前的泥水甩开,便看到墙围顶上站着一人。
再一眨眼,人影闪现到了身旁,余晖单举起右臂就挡下了重重的劈砍。
那来袭的人闪身又想从后方攻击,他本想着自己的速度余晖一定来不及防御,可一声脆响之后,只见断刃落地,余晖本就丝毫没有防御的动作。
“大意了,不愧是坚盾,唔!”来袭的人看着余晖那毫发无损的后颈甲片嘀咕一句,却因为犹豫这一下被余晖逆时针挥来的重拳撞飞出去。
那人似乎受了撞击内伤,慌忙爬起来寻找逃脱的豁口,看到被碎片打的七零八落的营地,这是他出逃最好的布置。
余晖虽然没有极快的追击速度,却可以用极快的投掷速度追击敌人,刚才断掉的尖刃被突然还到了敌人的怀里,甚至直接穿了过去。
“居然还爬的起来?真是顽强但愚昧的意志。”
余晖缓缓走近,那个后背到胸口贯穿的家伙又站了起来。
这人明明已经没有力气,却冷笑一下,从周围几处断壁后跃出二十多号人,个个都揣着同样的利刃,余晖心头一惊,四面八方疾驰而来的尖刃直指他的头颅。
余晖没办法同时防御如此快速又密集的刺击,在众人看来胜券在握时,一道更为迅捷的闪电从余晖头顶掠过。
尚且懵懂的余晖赶紧挥起双臂扫开剩余的尖刃,呼吸一滞间余烬已然负着长镰蹲在面前的墙上。
“看来我是真的有必要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