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千年以后,这本书将会受到万众瞩目。”
走树把这句话写在她第三本小说的开头后,发现,这不是她想要的字体,然后,大概有五页写着这句话的纸被撕掉,丢在桌子上,走树新买的本子,依然是空白的。
此时此刻的她所烦恼的,不是她灵感的殆尽,因为她的前两本小说也从未有过任何可喜的进度,更重要的问题是,此时此刻,她的身份不是什么文艺于心于形的作家,而是一个每天不需要抬头望天就可以胡思乱想的,学生。
“莲涯的诗,旮格的诗,这两兄弟能不能和好,像以前一样写一份诗。”此时此刻的走树紧张的快呕吐,但是她依然选择嘲笑身边同样就要崩溃的波弥四。
“老四啊,你看你,这么大点事,不就是抽背吗,大不了我们站一节课,瘦腿。”
“我会永生不死,下一句是啥?”波弥四合上书问道。
“建立我不朽的王国啥的,这个不会抽吧,这不是他们还在一的时候写的吗,黎韭不是只抽他们自己写的吗?”走树换了一个坐姿,课本的快速翻看,明显不能确保走树的快速记忆,她只是整个被背诵装满的教室里,一个假装不紧张的人。
“我问的是莲涯后来单独写的,我会永生不死,白日和温床,星空以及夜晚的雾。”
走树对于课文的背诵的最大弱点在于,她无法正确的对应作者以及作品,她能感知美,她不屑于老师黎韭满的讲解,她在每个早晨都端正的坐在座位上不带脑子的朗读,作家莲涯和旮格这对兄弟的诗。
“走树,我会永生不死,下一句?”黎韭终于在课堂的中段抽到了走树,这种不在开头就被抽起来让人战战兢兢了半节课,也不在结尾被抽有望于下课铃声的解脱的时机选择,让走树再一次肯定,黎韭讨厌她。
“我会永生不死,这是我不朽的王国。”走树自我怀疑的说出这句话时,班级里又是熟悉的沉默。
然后熟悉的教室办公室,熟悉的二十三遍抄写,熟悉的从办公室回来后对同学们假装洒脱的说辞,熟悉的回家路,熟悉的坐在桌子前,熟悉的选择不热剩饭,而是尽快完成抄写,熟悉的在深夜用快抽筋的手握着早上放在瓶盖上的筷子,吃力的夹起过于软烂的面。
抄写着二十三遍《不朽的诗》的作业本被装面的碗压了一个角,走树放空自己的大脑埋头于这碗从早吃到晚上十一点半的面,无法注意到一滴又一滴的油,正飞溅在一千年前怪异而放纵,一千年后伟大又独特的诗人莲涯的绝笔上。
“什么幻想主义,天天做梦就直说,我也天天没事瞎想,我有到处说,还让人背吗?还不朽,我十六都觉得自己的灵魂无比苍老了,他写这个破诗的时候都五十几了,五十几的大爷不早起早睡,没事又写什么新诗,我还是喜欢他弟弟旮格,为人低调又有才华,我敢打赌,他们年轻的时候一起写的那些诗,百分之八十都是旮格写的。”
走树的愤怒并非来自于莲涯,因为通过网络的一些图片可知,莲涯在一千年前即使不是诗人,也可光凭借一张俊美的脸而名垂千古,只是在她发泄愤怒的联系群里,有一位同学是黎韭老师的忠实信徒。
手机上显示的数字机械而重复的清零,走树仿佛解脱一般,终于躺下,用有些凉的被褥包裹着自己,紧闭的房门看不出缝隙,稍微透出汽车来往的光线的窗帘,挡不住鸣笛。
“十二点,我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走树这样想着,翻身把被子掀开,揉成更好抱住的长条。
每个晚上,走树都拥有大约一个小时的睡前时间,去毫无边际的想象,或者说,她睡不着,这或许有一些心理上的问题存在,但这样的睡前幻想,是走树从小到大对于自己的一种妥协。比如,八岁时和现在已经想不起名字的朋友约定好的,你是梦皇国的大公主,我是二公主。比如,十三岁时,离家出走,自做词曲红遍全国的精彩人生。比如,十六岁在抄完二十三遍莲涯的诗时,他的弟弟旮格向走树走来,告诉走树要带她浪迹天涯。
不是所有十六岁的少女,心中都有一个在一千年前风华正茂的梦中情人。走树虽然不敢表达对于同班的十六岁少年北悖的喜爱之情,但对于看不见摸不着的曾经的少年,可时常有着一些大胆甚至羞耻的言语。
“旮格等待了一千年的少女”就是走树在睡前最后的相法,这将作为她新的网名。
“走树?”
走树睁开眼,自己成为这里唯一的光彩。
“走树”
其实走树根本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只是,她认为,旮格正在喊她的名字,她在记忆盘里听到过旮格的声音,虽然一千年前的记录盘中传出来的声音十分模糊,但走树却不知为何可以确定这是旮格在喊她的名字。
“第二次梦见旮格,还不如上一次他向我走过来,对我笑。”走树清楚的认识到,这是一个梦,但通常这个时候,她就该醒了。
或许是从窗户透出来的风对于走树没被盖好的屁股不起作用,走树抱着被子蜷缩在床上,枕头即将被她的口水沾湿。
但与此同时,她站在一片空白里,总觉得旮格在喊她的名字。
“走树?”
“是啊,就是她。”
“天啊,太可怕了吧。”
“你们别乱传了,现在还没确定。”
北悖从楼梯到走廊,走进教室,两分钟的时间出现了七次走树的名字,那个说话夸张过于直白,没心没肺讲着笑话,在求闵鱼帮她搬水的时候却脸红的女孩,昨天晚上在家自杀死了。
“今天早上的晨读,黎韭就不在,是不是昨天走树被罚抄,然后就。”
北悖再次听到这个比其他任何时间提起的都要多的名字,脑海里都是刚刚走进教室看见的那张空桌子。
上了三节老师都面色沉重的课后,北悖走在回家的路上,夏天的落日来得并不快,这又是一个叫做太阳城的地方,北悖被洒了一身阳光,没人能看清他的模样。
从学校到家大约需要十三分钟,北悖想来想去,都绕不过一个名字,走树。他们没有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因为在北悖的眼里,走树对于他的微微扬起的嘴角里的谢谢与避开的眼睛,和走树抱着青在操场上乱滚,走树奔跑着叼走藏玉手上的雪糕相比,是过于礼貌和疏远的。
北悖对于走树,是从不了解,但也不怎么想去了解的。走树在课间笑声和笑话随时能传到北悖的耳朵里,北悖在第九的年级排名上也有着一百一十六的走树,但他们可以说是十分有默契的做着两条平行线。
北悖走着,一缕阳光正巧打在他的眼睛上,他条件反射的闭上眼。
“你睡了吗?”
青的手机在黑暗里亮起来,她马上睁开眼。
“没,我睡不着。”
藏玉在几乎三秒后就受到了青的回复,她抹了抹脸上的眼泪。
“我真的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即使这句话藏玉和青在今天说了无数遍,此时显示在他们两个手机屏幕上的字句,还是那么真切又悲伤。
失去了一个认识一年的朋友与同学,对于尚且年轻的她们来说,是难以置信的,整个悲伤的事情来得太快也太重。对于走树的离开,他们的哭可能看起来不是班里最为痛苦的,但,几乎所有的同学都来安慰他们。
“我真的,不信,这一切是真的。”青又打了一句,他们还没认识到,今天的自己竟然进行了这么多次这样无意义的话。
“怎么会这样?我不相信。”藏玉的被子被她一遍又一遍用来擦掉泪水,她直接拨打了青的电话。
一点零九分,她们一边哭,一遍说着,我不相信。
一点十五分,青说,我们睡吧,或许明天她们就会告诉我们,这一切都是乌龙。
藏玉挂掉电话,从前她睡的这样晚,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手机里的小说有几百个章节要看,此时她并没有任何想,只是望着窗户,夜晚的天空从未被躲在被子里的藏玉注意过,此时她回过神来,才发现,有好多清晰的星星。
“外面的雾,好大。”
藏玉的手机亮了起来,名为青的对话框里,显示出这样的消息。
“我怎么还不醒?”
“这个梦也太没意思了,什么都没有。”
如果此时青把房间的灯打开,她就会在镜子面前几乎奔溃的自己,她能看见走树站在一片白茫茫里,说话,如果这是一个梦,如果走树要托梦的话,也不该是以上这些话。
“走树?”青再一次呼喊,而就站在面前的走树始终不能听见她的话。
青眼里的走树,开始向前走实际上,在这样一片只有白色的背景充斥下,走树的行走是没有方向的,她看着她走着,走树时不时喊道,旮格的名字,时不时又说,这到底是什么梦。
终于走树的面前出现了一支笔,青看见她捡起了笔,侧过身,白色的背景就像黑板一样可以随意书写。
走树左手撑着白色背景,右手握笔,开始在白色上画出一些图案,有的是涂了一瓣花瓣为黑色的花,有的是只有翅膀的蝴蝶,然后她又一笔一划的写了什么。
“走树,到此一游。”
北悖闭上了眼,看到奇奇怪怪小学生一样的画,和白色背景上这句话。他立马睁开眼,阳光依然直射着他的眼,他又闭上,只有阳光留下的白光。刚刚的图像仿佛从他脑海里闪过,他愣在路上,他心不在焉的吃着晚饭,他坐在床上一夜未睡,从漆黑了一整晚的夜被阳光照射的第一刻,直到坐在教室里准备晨读,阳光洒在他桌角上,他的脑海里再也没能出现那奇怪的图像。
北悖翻开课本,三百一十页,莲涯,《不朽的诗》,她生前被罚抄二十三遍的那首诗。
三百一十一页,有一些奇怪的图案,有的是涂了一瓣花瓣为黑色的花,有的是只有翅膀的蝴蝶,还有一句,“走树,到此一游”。
“欢迎来到不朽世界。”北悖的耳朵里,第一次听到了走树对他说的,完整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