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飘摇曳曳,青山遥远迷蒙。
夜漆漆,风凄凄
空山寂无声,梦中人憔悴,只道前途两茫茫,风雪夜凉人不归。
男孩猛地惊醒,慌忙地向四周看去。
风雪依旧,仍是断壁残垣,古老的柴门发出“咯吱”的声响。
他衣衫褴褛,凝神看去,显得有几分凄凉。
朔雪之夜,霜雪早是爬上眉头。
他起身坐起,低着头,看着手中紧握的半个干硬地馒头,兀自发呆。
阴影中,看不清他此时的模样,只是看他捂了捂手中的馒头,便顺着雪水一起咽进了肚子。
天空刚泛起鱼肚白,尘世间已是白茫茫一片。
满天飞雪纷纷而下,一间破庙在山腰处独立。
这庙已然不知过了多少个年头,可这山却是东都有名的一座大山,名为“顶霄”。
此山直达云霄,山顶浮云相伴,由远望之,隐隐可见其貌,而“顶霄”之名便是由此得来。
若是仅仅如此,此山也不会在这东都之内得名。
此山出名之处,还是要在于顶峰之貌:一处清泉,一间凉亭,青草依依,伴着空中浮云,颇有虚无缥缈之意。世人得见,皆惊叹一声仙山是也!
可这顶霄山究竟是否有仙人所居便不得而知了。
“咯吱”一声,伴着雪堆滑落,破旧地庙门被缓缓推开,露出男孩的模样。
看着门外飞雪,他迟疑一下,还是紧了紧自己破旧地衣物,向着庙外走去,渐行渐远。
这男孩名为陈道玖。别看他名字取得人模人样,却是一个实打实地农家孩子。他的父母也与大多数农民一样,大字不识。
不过,他的父亲虽是个大字不识地粗鄙汉子,却不想在名字上亏待了儿子。
照他的说法,要是以后儿子发达了,这名儿可不能不体面。
本来,他家境虽贫,但至少有吃有住,可数年前的“扇子崖一役”,却使得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其中也包括他家。
父母虽然带着他撑了几年,可今年冬天实在太冷,便相继冻死在街头,只留他一个流落在此。
顶霄山山脚下便是东都东市。东市由一条石子铺成的宽敞大道横穿而过,两边尽是沿街叫卖的小摊贩子。不过,由于天气原因,这儿倒是没有往日那般热闹。
“你这臭要饭的咋又来了,滚滚滚,别影响我做生意。”
陈道玖有些畏惧的缩了缩身子,眼睛却依旧是紧紧地看着灶台上的几屉蒸笼。
“嘿!你这娃娃,在不走我可要揍你了!”
摊主摆着个脸,不知从哪掏出截木棍,作势要打。
陈道玖吓得一哆嗦,还未来得及跑,便听着身后传来男人的声响。
“老马啊,动手打人可就是你不对了。不就是个包子嘛,给他一个,钱嘛。。。我来付!”
摊主老马愣了一下,抬头看去,立马便认出此人。
此人长得尖嘴猴腮,肤色偏白,尤为神气的走了上来。
马摊主对他说:“包老板尽拿我开涮。”
都是乡里乡亲的,谁还不熟悉谁?
开着棺材铺,就是个宁可带钱入棺,也不拔钱的主。
包老板扶着脸上的一对八字胡,上下打量着有些发慌的陈道玖。
他听着老马的话,立马就不乐意了。
“嘿,有买卖你还不做了不成?”
“当真?”
包老板有些不满起来,“废话!赶紧地!”
“好勒!”老马索性也不管这吝啬鬼为何突然大方起来,连忙利索的打开了灶台上的蒸笼。
“嘿,拿肉的干嘛!”
“一个,一个就够了!”
。。。
经过几番周折,老马从蒸笼里拿了个白面馒头。原以为这包老板突然转性,会有一笔大生意进账,没成想还是如此抠门,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不过,这几番波折,倒是把一旁的陈道玖馋个不行。蒸笼里诱人的香味,早已是把他肚子里的馋虫引了出来,不知咽了几次口水。
包老板接过馒头,笑眯眯地看向陈道玖,“来,这馒头给你。”
陈道玖看了他一眼,一把抢过,撒腿就跑,生怕这男人反悔。
包老板见状,既不恼,也不追,这倒把一旁的老马看懵了。
“老包啊,你这是发了?”
包老板有些神气的扬了扬头,也不说话,只感觉他的八字胡都要翘上了天似的。
“哎呦,了不得啊!当真是发迹了!”老马惊叹一声后,又道:“你这是不打算干老本行,学那些个大侠疏财仗义不成?”
“疏个屁财!”包老板被他这么一揶揄,立马原形毕露,吝啬鬼的脸色一览无遗。
老马见他心疼样,打趣道:“你还别说,就你刚刚那模样,当真是有大善人的样子。要不你也施舍点小的?毕竟最近这日子可不好过啊!”
“去你的,要不是。。。见他可怜。”
老马“啧啧”一声,脸上的表情丝毫不加以掩饰。
包老板眼珠子一转,大手一挥,脸色便不满起来。
“赶紧给我来个包子,麻溜点儿。”
陈道玖跑出东市后,有些蒙,不明白那位老板为何会赠与自己一个馒头。
两人完全不相识,若说有交集,也就是曾经府伊召集乡勇收尸时,他帮忙抬过陈道玖爹娘的尸骸罢了。
不过这件事过了许久,陈道玖早是记不住了。
他也没有多想,心里感激之余,全身心投入到了手中的热馒头。
热乎乎的,散发出独属于它的香甜味道,当真是让他口中生延,再也忍不住了。
正当他抬手欲吃时,忽地,眼前闪过一道手影向他手中的馒头扫来。
陈道玖吓了一跳。不过好在他的反应也不慢,立马转身躲过。抬头看去,却是三个与他一般大小的乞儿。
这种事陈道玖经常见,倒也见怪不怪了。只是以前都是事不关己,如今却是变成被抢之人,这让他心里不免有些慌张。
这三小孩也不知是不是长干这茬,分工明确,见没抢着,立马便是将陈道玖围了起来,也不多话,立马扑将上来。
陈道玖即使想到逃跑,但也为时已晚,早已被三人团团围住。其中一人立时从身后拦腰抱住他,另两人则负责抢食。
这普普通通的热馒头,便是在这寒冬中活下去的希望,谁人肯轻易放弃?
陈道玖死死地捂着馒头,任凭那两人扣、拉、打、拽就是不肯松手。自己则不断晃着身子,想从抱着自己的人手里挣扎出来。
毕竟都是小孩,哪会有多少力气?后者的手很快便松开一些。陈道玖趁此机会,开口就咬。那人“啊”的一声,吃痛之下,立马便松开了手。
陈道玖刚脱束缚,立马撒腿就跑。不过还未跑出两步,便是被一人给扑倒在地,两人很快便在雪地里打起滚来。
不多时,另两人也加入进来,被咬的那人还叫喊着“打他、打他。”
陈道玖很快便是浑身上下处处都挨了揍,蜷缩在雪地里,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那被咬的人明显是三人中的头头。他这手脚不收,另两人也便没有停手的意思。直至陈道玖不反抗,松了手,那人才喊道:“别给打死了,把馒头拿了赶紧走。”
天蒙蒙亮,雪花依旧是在漫天飞舞,飘落在陈道玖的身上。
他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双眼半睁,望向远方,只是迷蒙一片。
半响,他似乎在迷蒙中看到了一个女孩,推开了那间破旧的柴门。
小脸红彤彤的,背着风雪,迎着光线,却是怎么都看不清她的脸。
但这身影,却让他格外熟悉,像是寒冬里的暖阳,让他无法割舍。
风雪仍旧再下,就像是在破庙里的冷。
她是至父母死后,陈道玖唯一的伙伴、亲人。只是天不遂人愿,陈道玖惹上了风寒无力乞食,是她不离不弃,悉心照料,他才能活下去。
但凶年饥岁,天降大雪,仅凭她一人,食物迟早是会见底的。她只能趁着一日风雪稍缓时,对他说一句:“玖哥哥,我去讨些食物,晚上就回来。”便留下最后一个馒头,下了山。
但这风雪夜一过再过,留下的馒头,他都不知拆分了几次,却仍不见她再次打开那扇庙门。
此时见得那虚幻的身影,似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他心中生出。
陈道玖强忍不适,艰难地站起身来,沿着街角一步一步地走去。
洛阳是中原地区最大的一座城市,有着东都的美称。
城中商贸繁华,三教九流,各种势力鱼龙混杂,所有江湖中人都会来太白酒楼一醉方休。
“他娘的,这该死的大雪也不知何时能消停。”
两位手着兵刃的江湖中人走了进来。那虬髯大汉骂骂咧咧地抱怨了一句,便做好位置,吩咐完小二,便让他下去了。
那看着面善的汉子道:“你管他这大雪何时能消停。
照我说“扇子崖一役”后,五岳剩其二,天下格局必然有变。
那些大门大派此时都在收人,像你我二人这般无门无派之人,趁此机会入个大派才是。”
“兄弟说的是,我听这天刀门也是大有名气,宇文樊更是。。。”
“打住,打住,还宇文樊呢?兄弟,我偷偷告诉你,前几日我听说那宇文樊失踪了。。。依我看,天刀门是自顾不暇咯。”
那虬髯大汉倒吸一口凉气,一脸凝重道:“去年王、秦两家满门被屠,姜家亦是一夜消失个干净。前几月,上官家听说只剩个女娃娃不见踪影,如今天刀门又。。。”
“大爷,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两人正聊得火热,突然被一个小乞儿打断,那大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脚便是将小乞儿踢了开来,怒喝道:“滚!”
小乞儿虽是害怕,但还是不走,畏畏缩缩的看着大汉,眼神时不时的会看向饭桌上的饭菜。
那虬髯大汉也是个火爆脾气,见这小叫花子还赖着不走,起身就要给他点教训。好在他的好友急时将他拦下,喊来小二,否则这小乞儿非得蜕一层皮不可!
“你这臭叫花怎么跑我们店里来了?出去!出去!”小二连推带骂的将他赶出了酒楼,任凭小乞儿不断喊着“我只要一个包子就够了”也无济于事。
雪花依旧在下,行人寥寥可数,小乞儿依旧是哆哆嗦嗦的站在酒楼门前,寒风吹红了他的脸颊。
不知过了多久,酒楼掌柜拿着一个包子出来,无奈的说道:“算我怕了你了。拿着赶紧走罢,别耽误我的生意。”
小乞儿接过包子,非常开心,不断地向他道谢,在掌柜再三的催促下才离开酒楼。
他蹦蹦跳跳的,一脸兴奋,捂着包子走得很快,没有注意路上的行人。
忽地,他在一处水潭旁与一人撞到了一起,两人都摔了个狗吃屎,包子脱手而出,在雪地中翻滚。
小乞儿还在叫痛时,但听一阵窸窣声和那人低沉的叫了两声“包子”,他哪还顾得着疼,便忙乱的爬了起来。
“你怎能抢我的包子!”
抢他包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陈道玖,一个硬馒头分好几顿吃的主。
陈道玖本就饥饿,早上还被人抢了馒头,挨了顿揍,肚子还哪能抗的住饿?眼见包子在前,当真是饿虎扑食,扑抢而去。
他才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便是咬了一大口,两边腮帮子鼓鼓地,还一个劲的往嘴里硬塞。
“你快还我,那是给我娘的!”小乞儿扑将过来,边拉扯,边叫喊着。
兴许是太饿了,陈道玖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大口吃东西的同时,不断地与他推攘。
小乞儿见包子被他吃了大半,心里着急,手上的动作也大了些,几次差点将包子抢了回来。
陈道玖此时就像是被困的野兽,陡然见到一线生机,全身气力立时爆发,猛地一推,便将那小乞儿给推了出去。
紧接着,他的耳边便是响起一声惨叫与落水的声音,登时把他惊醒。
扭头看去,只见那乞儿被他这么一推,竟是失足跌进了一旁的水潭里。
“救命,救命。”小乞儿不断地拍打着水面,挣扎着。而陈道玖却是被这一幕吓得不知所措。
他颤颤巍巍地,脑袋里一片空白。
他才不过八岁,饶是看惯了死亡的残酷,但何尝有人因他而亡?
一时间,他完全失了方寸,当下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跑!
随即,他低声喃喃着“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仓皇逃走,求救声在他逐渐模糊的背影中渐渐淹没。
陈道玖不断逃窜,他知道那个小孩死定了。这么冷的天,落进湖里后,不可能活的下来。
他难以接受自己杀人的事实,只觉得路上所遇之人都是要抓他一般。
他只能跑,不断地跑,不敢看向任何一个人,直至他撞上了一人。
此人穿着一身黑袍,看不清他的模样,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气味。
那人没有出言骂他,也没动手打他,只是这般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
渐渐地,陈道玖地情绪安稳了些,不过心里依旧慌张,不断低声喃喃着“我不是故意的。。。”
黑袍人沉默了一会儿。半响,对他伸出手,声音低沉且沙哑:“小娃娃,想不想跟我走?”是个老者。
陈道玖想也没想,连连答应,就好像是落水后抓到了那颗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