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坐了一会，将军从里面走了出来，眼珠通红，精神略显疲倦，头发胡子已经花白了。“此事不要惊动任何人，包括子美他娘。你还是掩了行踪，我与你一件随从的衣服换上，混进法场。也好与你父亲哥哥见上一面，送个行。后事你不方便出面，我会派人安排，余下的事以后再说。”
明月应了，洗漱了一番，仍旧拿了东西把胎记掩盖了。换了随从的衣服，勉强喝了两口粥，再也坐不住，和将军打了招呼，从后门悄悄出处了。家人问起，只说原来部下的遗孤，前来投奔的。
明月出了门，来到街上，把草帽往下压了压。惦记着想去府门前在看看，一路往国公府而来。虽然此事已经被压制，消息不胫而走。人们对这事议论纷纷，都拥着去刑场方向走去。说什么的都有，摇头叹气的，幸灾乐祸的，还有咬牙切齿的。明月来到府门前，昨晚天太黑，看不清楚。
门楣上的匾额被砸碎了，歪歪斜斜的挂在那。门上贴着刺目的封条，很多菜叶，碎了的鸡蛋，垃圾挂在上面。两边的石狮子还趴在那，一动不动。
”看什么看，从今天开始国公府不在了。”
”走吧，去刑场看看，卖国贼的下场。”说着还对着门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
明月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怎么也没想到有人真的把父亲当成卖国贼。那人看见明月如此，说道，”小哥不用这么气愤，如今贼子已经伏法，走走走，去看看解解恨。”明月胸中炸了一样，只从牙齿缝里吐出一个字来，”滚！”
那人悻悻的走了，边走边说，”有病！”
明月站在那，大笑了起来，笑着眼泪流出来。抬脚往刑部大牢方向走去。不待他走到地方，囚车已经缓缓驶过来。旁边都有御林军护卫，还有骑马的来回驱散试途靠近的人群，严密防守。国公府人丁不旺，一共十几辆囚车拉着向刑场方向，人们都跟着看，有的还朝着囚车仍菜叶，垃圾，嘴里骂着，吐着吐沫。
即使多年不见，他也能一眼认出他的父亲和哥哥。父亲头发花白，乱蓬蓬的，手脚都被锁了。微微低着头，没有什么表情。哥哥看向后面的囚车，嫂子抱着孩子默默的流眼泪。嬷嬷年龄大了，勾着背，手把着囚车的栏杆。管家，老仆人们都跟在后面的囚车里。都穿着囚服，胸前大大的囚字。也许是父子间的心灵感应，也许是巧合，可能是明月的目光太炙热，在经过明月身旁时，老国公抬起了头看了明月一眼，眼珠骤然收缩，定定的看了明月一眼，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用嘴型说了句，”走”。
明月站在那里，任凭人流在他旁边拥挤，只觉得眼眶发酸，险些跪倒。父亲又把头低了下去，囚车远去了。明月到酒馆里打了一壶酒，要了二斤肉，让掌柜的切了。拎着赶去了刑场。太阳照着正热，人紧紧的挤着，明月分开人群，走到前面。
囚犯们被捆着，刽子手压着跪在台子上，监斩官坐在不远处的桌子后边。御林军挎着刀维持秩序，不让人群朝前拥挤。监斩官喊了一声，”有没有送行的，时辰要到了，抓紧了。”
扶威将军拿着酒走出来，向监斩官做了一个揖。监斩官忙站起来，笑着说，”不敢，不敢。”礼部尚书也出来了，给女儿端了一碗酒，”女儿不孝，不能给父亲母亲养老送终了。”说完一饮而尽，碗掉地上碎了。
”苏岩，喝了吧。”将军对着这个老朋友说，又给明月的哥哥也倒了一杯，哥哥双手接了，一仰头，干了。就听到行刑官喊，”时辰到，行刑。”
明月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喉头发热，嘴里一咸，咽了下去。猛的向前跨了一步，就要去行刑台。突然有人拉住他，扭头一看，竟然是守一。刚想挣脱，被一手刀砍在了脖子上，就在他晕过去的一刹那，他看见刽子手拔出的牌子飞起来，眼中一片血红，带着热气的血喷溅出来，父亲倒在地上。
明月醒过来的时候，躺在草地上，旁边燃着火堆。天已经黑了，守一就坐在火堆旁边。明月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发现自己的嗓子发不出声来，头很晕。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柴火的噼啪声。
”喝点水吧”，守一递过水囊。明月没有动。守一拿着水囊坐在地上，拨了拨火，又扔了点树枝进去。
”我父亲……”
”已经都……你发烧了，先喝点水。”守一把水递给他，”师父他……师兄们都好么？”
”师父他已经羽化了，我和师兄们下山后在葡萄村被埋伏，分开各自走了。我和玄清分开时，玄清去寻你们了。”明月声音沙哑的问，”你怎么来京城了，子真呢？”
”你们上山采药第五天，我和子真正在吃斋，观里突然闯进来十几个人，蒙着面，拿着你刚来时的画像。问我们认识不认识，你在哪里？”
守一又把水递过去，明月接了，坐了起来，喝了一口水。守一接着说，”我们说不认识，他们把大叔推进来，问是不是我们。大叔说不是。把我们绑了起来，扔在斋堂里。又有人来报说找到了师父，他们留下几个人就都出去了。有两个人看着我们，剩下的把屋子翻了底朝天。我和子真偷偷的把绳子弄断，打晕了他们。跑到师父那一看，师父已经……”守一喝了一口水，眼里有火光一闪一闪。”师父他胸口插着一把剑，师父那时候还有气，看见我们进来，让我们快跑。我和子真来到马棚，骑马下山，被他们追赶，弃了马，分头跑了。你们看见留下的记号吧，我在师父门前看到这个。”守一从怀里拿出来，是个令牌，很小，划着三条竖道，明月接过来。
”我爹死的时候，手里握着的牌子和这个很像。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查，和皇家有关。我就一路来到京城。”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来了有几日了，听说你家的事了。确定观里和你家的事有关，看到你府里门被封了。我想你若回来，今天应当会去刑场，我就提前去了。从你进刑场，我一直跟着你。”
守一站起来，火光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你有什么打算？”
明月站起来，”先去将军府，问问我父亲他们葬在了哪里。”明月看看看了看周围，说，”这是哪里？”
”废弃的一个庄子。”
”我们走吧，将军府是玄清家，这两日他也该回来了。”
两人把火踩灭，一起朝着大路走去，一路无人，走的飞快。行至将军府，明月依旧寻着昨日的地方和守一进了院子，来到书房。烛光微微透出来，明月推开门，走进去。将军坐在椅子上，见他们进来，朝他们望过来。
明月说道，”叔父，这是我和李佑在观里的师兄，守一。”又转过去对守一说，”这是玄清的父亲，扶威将军。”
”将军好，我是守一。”
”叫叔父，都坐下。”
”我父亲，哥哥他们……”
将军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按在了椅子上。”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只是没办法办丧事，未免简单了些，已经安葬了。等过几日风声过了，带你去看。”
”谢谢叔父，给您添麻烦了。会不会牵连到您？明月无以为报，给您磕头了。”说罢起身就要行大礼，被将军拦住了。”我和你父亲多年惺惺相惜，不必如此。”
明月稳了稳，擦了眼泪。对守一说，”把东西拿出来，给叔父看看。”
守一站起来，从怀里掏出来，双手递给将军。将军伸手接了，仔细的看了，”这是哪里来的？”
”来找明月的人身上带的，他们杀了师父。”
”相传江湖有个组织，很神秘。以榆杨松柳为标记，分为四个堂，各斯一职。具体情况我不了解，看你这个形状很像柳叶。”说罢又把牌子递还给了守一。
”这几日先不要出去了，先待在家里，子美也快回来了。你们师兄弟聚聚，过些日子在打探消息。”
”叔父，我……”
”不要急，我知道。现在风声紧的很，幸亏他们不认识你，先躲几日。啊，不急在一时。”说着拉着他们进了李佑的院子，指着一个房间说，”去吧，以前你也长来这。带你师兄进去吧。夜深了，睡吧。”
”谢谢叔父”，两人一起回答。
将军转身走远，他们两个进了屋子，这不是李佑的屋子，在他房间的旁边。原来是住着守夜的随从的，他们两个人爱闹，就把屋子收拾了，给他们用。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仍然没改变。明月一时间觉得有些恍惚，良久没动。守一自己去找了床榻，躺了下去。
”我要给我爹和师父报仇，不管他们是什么人，哪怕是皇帝！”守一说道。
”我也不会善罢甘休的，想我苏氏一门，竟落得如此下场。我父亲和哥哥…还有孩子，何其无辜！”
